錦衣衛(wèi)指揮使。

紀綱見廣晟望著自己出神，微微一笑道：“那日見你臨危不亂，破開火藥機關，今日一見，倒是不如那日的雷厲風行了?！?/br>
他示意廣晟坐下，自己隨意坐在一旁的竹制靠椅上，瞇著眼，靜靜的看著逐漸暗離的天光。

“知道為什么喚你來？”

“是因為屬下闖了大禍，離家叛門而出?！?/br>
廣晟的神態(tài)平靜而從容，好似在講述一件與自己全然無關的事。

這個南京城里，上至皇帝與哪個娘娘歡好，下至哪個芝麻小官抱怨了一句天氣冷熱，眼前這人只要愿意，都可以了如指掌。

紀綱一楞，笑意變得更深，“這是你的家務事，外人不該多管——我叫你來，是因為你做事束手束腳，丟了我們錦衣衛(wèi)的臉?！?/br>
最后幾個字，乃是冰冷吐出，臉上的笑意也轉(zhuǎn)為冷然妖異，“你居然跟你那些嫡母兄長講什么證據(jù)——真是笑話，我們錦衣衛(wèi)的人出馬，沒有證據(jù)你難道不會做假？有什么罪名黑鍋只管往別人頭上扣，誰能反駁，又有誰敢于反駁？！錦衣衛(wèi)做到你這份上，簡直是受氣的小媳婦——旁人看了，還以為我紀綱手下都是些軟柿子！”

這話帶著十足十的邪氣與狂妄，若是那些清流言官聽了，只怕要氣得七竅流血。

但偏偏，說這話的人是紀綱——他好似有一種奇異的魔力，讓再狂妄的言行也變得理所當然。

廣晟受他一激，額頭青筋霍然一跳，但神色仍是不變，“指揮使大人高見……然則，我隸屬于暗部那一塊——我們就是大人您的眼睛和耳朵，是您隱于暗中的另一雙手。我若是貿(mào)然行事，壞了錦衣衛(wèi)的大事，那才是萬死莫贖?！?/br>
紀綱聽了目光閃動，似笑非笑的瞥了他一眼，“你很會說話?！?/br>
“屬下一片赤心，天日可表?！?/br>
“你也很能忍?！?/br>
“小不忍則亂大謀?！?/br>
“大謀？”

紀綱突然嗤笑出聲，“你一個區(qū)區(qū)小旗，能有什么大謀？”

言語之間被逼到這個份上，廣晟目光一閃，卻是毫不害怕的抬眼迎視于他，“卑職的大謀，就是大人您心中所想……那就是：狡兔得而獵犬烹，高鳥盡而良弓藏?！?/br>
“放肆！”

紀綱突然暴怒，臉色因這怒意而變得格外蒼白，“你這是誹謗當今圣上！”

“扇子是閨秀少女們的愛物，但到了秋天就變得毫無用場……天下升平已久，我們錦衣衛(wèi)的偵緝捕拿之職，在圣上和諸位大人眼中，就顯得越發(fā)礙眼了——即使大人您是他信賴的肱股之臣，也不會例外。”

紀綱死死的盯著他，半晌，才發(fā)出極為暢快欣慰的大笑聲——

“好，很好！你的父親沈源看似方正，內(nèi)里卻極為圓滑，你跟他卻是完全不同，說話做事都很合我的胃口。”

不等廣晟回答，他斷然吩咐道：“你們濟寧侯府那事，說大不大卻最是糟心，你也不必回去了，我另有差使交給你。”

抬眼看向廣晟，他的鳳眸流轉(zhuǎn)，沉靜威嚴間，卻另有一種野心熾燃的光芒——

“這是一個你難以想象的機會——它能改變無數(shù)人的命運，也能送你攀上榮華富貴的頂峰……當然，若有絲毫的不慎，你也會粉身碎骨——你，愿意接受嗎？”

對上他那雙閃著光的眼睛，廣晟一時楞住了。

不知過了多久，夜幕已經(jīng)完全落了下來，院中并無燈火，他卻覺得胸口有一團無形的火焰正在燃燒，風聲氣流在他耳邊涌動，他清晰的聽到自己回答道——

“愿意。”

“好，我果然沒看錯人！”

紀綱灑脫的一笑，揚聲吩咐院外守候的人，“替他準備一個京營的軍籍?！?/br>
“接下來，我會慢慢告訴你，這一切究竟該怎么做……”

他的笑聲頗為歡愉和輕松，不知怎的，卻染上了一層暮氣的蒼涼。

“什么？她們?nèi)嗽诰I？！”

夜色縈繞之下，金蘭秘會仍在萬花樓的蘭香閣中召開。

小古聽到這一句，情不自禁的驚問出聲。

她感覺自己的雙手在微微顫抖。

“事隔多年，她們，居然還活著嗎？”

她的嗓音哽住了，好似在問大哥，又象是喃喃自語。

第二十三章貞節(jié)

周圍眾人都摒息去聽，面色慘白卻又手心出汗，害怕聽到自己相熟之人的消息，又怕客死他鄉(xiāng)，永無音訊。

燭光明滅不定，幽然一息，映得他們好似一群躲在暗閣中的鬼魅——這是一群永遠無法暴露在亮處的畸零人。

“我們打探到的消息，這次從邊關送往京城四十六衛(wèi)的各位罪臣女眷共有二十八位。她們?nèi)诉€活著，只是……”

大哥沉穩(wěn)的嗓音此時也停住了，好一會，才道：“她們在邊疆軍營里輪營為妓，過得又是那種日子，可說是生不如死……中間受不住凌辱投繯自盡的，凍餓貧病而死的，已經(jīng)數(shù)不清了。”

小古深吸一口氣，竭力平靜自己的心情，一旁的三姐宮羽純死死咬著唇，想到了自己的遭遇，整個人好似呆傻一般。

老七秦遙眉頭皺得深緊，許久才道：“為何要把她們調(diào)運回京？”

大哥冷笑一聲，滿含無窮的怨毒，“這又是我們那位圣上的仁慈天恩了——邊軍那邊上奏：這些婦人身體虛弱已極，他們不想要這些軍妓了，懇請皇帝開恩把人放走吧。結果我們這位永樂皇帝，殺侄篡位的逆賊，他居然批復道：“‘罪奴之后不容寬赦，著調(diào)入京營輪替’——他如此殘毒暴虐，簡直是比紂桀更甚！”

聽到這種聳人聽聞之事，眾人越發(fā)默然，突然一聲凄厲尖喊，卻似被誰掩住了嘴，戛然而停——

“二姐，二姐你醒醒！”

老五老九等人拼命拉住二姐的手和脖子，三姐猛拍她的心口，卻見平素溫文和藹的二姐，此時卻象瘋了似的，口吐白沫雙眼赤紅，整個人都在痙攣。

她的口被東西塞住了，卻還是含糊不清的叫道：“小安，我的小安——！”

“小安是她女兒的小名，小小年紀就沒入軍中為奴，我們曾經(jīng)設法救人，但她已經(jīng)被調(diào)到宣大邊衛(wèi)去了?！?/br>
三姐幽幽說道。

宣大前線是承受元蒙人攻擊的軍事要地，那里的衛(wèi)所戒備森嚴，防備得鐵桶一般，金蘭會雖然耳目眾多，但仍不能插手其中。

風聲透過窗紗依稀吹入，寒意冷入骨髓，凄厲的嗚咽聲回蕩在大家心頭，沉埋心間的疤痕又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