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51
第六章
辦公室門口有腳步聲路過。 唐綿驟然回神,她轉過了頭,盯著手提電腦的屏幕,心神恍惚。 輕輕的一個吻,已然讓她的耳根跟臉頰,漸漸泛紅。 感覺熟悉,就像是是在臺北的出租車上的那一份沁人心田,并且讓人甘之如飴的悸動。 同時,她聽到一種聲音 心里某個角落,那在自己親手和旁人幫助下,一點點筑起來的高墻,正在她的意識和腦海之中被清晰地,慢慢地瓦解。 時間的每一分每一秒,都過得好慢好慢。 唐綿的眼睛只是直直地看著電腦屏幕,大腦基本上算是停止運轉。 前后都被他困住,動彈不得。 兩人的呼吸離得近了,交纏之中,有紅酒的醇香,也有女人的清香。 還有男人身上那股干凈健康但卻又夾雜著一股煙草味的清冽氣息。 很是讓人沉醉,或者說是沉迷。 凌晨三點多將近四點,窗外的夜空,泛起一點點魚肚白。 唐綿想要做點什么轉移注意力,卻發(fā)現(xiàn)鼠標還被黎靖煒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握著。 她只要身體稍稍一動,削肩便會碰到男人襯衫下的胸膛。 不知是不是辦公室里開著空調(diào)的緣故,她覺得空氣很悶,打算說些什么,大腦卻是懵然的,隨手端起茶桌上那杯白開,想借著喝水把剛才那場意外揭過去。 手提電腦傳來收到信息的滴滴聲。 那邊可能是見唐綿過久沒反應,發(fā)了個抖動過來。 本來最小化在任務欄的聊天窗口立馬彈出在桌面上。 是這個項目的聊天組群。 唐綿剛看到窗口,已經(jīng)有了好幾條信息發(fā)過來。 【搞得差不多了,盡力了!黎總怎么說?】 【這個版本甲方爸爸到底給不給通過?!】 【咱們這邊,大伙兒都快累趴下了!抓狂】 唐綿還來不及回復,群里不知道是誰突然發(fā)出來一張表情包 三個黑眼袋快掉到胸口的女人,各自跟前擺著電腦,齊齊扭頭看向鏡頭,眼神十分麻木空洞。 即便正被尷尬情緒纏身,唐綿看到圖片也忍不住輕彎嘴角,被逗笑。 很好笑?身邊的男人突然開腔。 黎靖煒說話的時候,唐綿甚至能夠感覺到他胸腔微震。 他們還保持著原來的姿勢。 他的氣息噴在她耳根處,唐綿心里忐忑。 她把杯子放回桌上,解釋道:有時候工作累了,總需要通過其他各種方式進行自我調(diào)節(jié)和消化。 黎靖煒姿勢未變,往下翻著PDF文檔:不是工作時,也會這樣? 唐綿一愣,目視前方,裝作聽不懂他話里的具體含義:我沒有這么說過。 黎靖煒側過頭瞧她。 兩人離得近,他清朗分明的五官近在眼前,唐綿強忍心跳,盡量忽視他的目光,鎮(zhèn)定地看向屏幕。 桌面上的聊天窗口彈了出來。 海達那邊的同事又在群里一連發(fā)好幾條信息。 【黎總多半是有嚴重直男癌的老板,誰知道今天是不是別人惹他不高興,他反過來這么折騰我們,白眼。】 【綿綿,以我的經(jīng)驗來講】 【黎總為難你,你就哭,直男最受不了女生哭,竊笑。】 唐綿: 這是海達購買的內(nèi)部自用系統(tǒng),傳文件那些還是不錯,但在線上聊天這一塊時有卡頓,略顯古老,經(jīng)常扯拐。 恰恰是在這種關鍵時刻,唐綿點了兩次右上角的小紅叉都關閉不了聊天窗口。 果然,黎靖煒問她:什么是直男癌? 他能通過字面猜測出直男的意思,卻不明白加上一個癌字后的寓意,只能隱約感覺到不是個好詞。 應該是指只喜歡女生,不管怎么樣都不肯喜歡男生的癥狀吧。 唐綿其實也不太了解,以前只聽葉引講過直男癌三個字。 黎靖煒點頭,直起身從她旁邊離開。 報告最終確定下來的時候,天際已經(jīng)破曉。 站在打印機旁,唐綿手里拿著幾張紙,在機器運行的嗡嗡聲里,她用右手捏了捏酸疼的頸椎。 今天,是擁有好天氣的一天。 太陽漸漸從云層里露了頭,她的身影隱隱約約地被映在落地窗上。 同時,也晃在了站在安全通道里抽煙的黎靖煒的心里。 從這樣的一個角度去望向唐綿,黎靖煒自己都已經(jīng)記不得這是第多少次。 對于唐綿這樣的年輕女孩子,他一直很難去找到一個恰當?shù)男稳菰~,來描述自己對她的感覺。 時而膽大、自信得像是無所畏懼,時而又像是沒經(jīng)歷過世事的小女孩般單純、膽小、自卑,還有些小小的固執(zhí)。 她有著與其自身年紀不相符合的興趣與情懷,同樣也帶著屬于小女孩的青澀與稚嫩。 他時??吹絻蓚€唐綿在自己面前晃悠。 實在是矛盾不已。 正是因為這樣,對于唐綿,他的感受同樣復雜,有些念頭起得常常是毫無邏輯。 這些年,他在飯局上見過不少年紀小的女孩,她們大都比唐綿還小一點,卻早已是圈子里的老手。 男人不用多做什么,常常只需要給一個眼神、一句帶點兒顏色的玩笑話,她們往前撲得比誰都快。 言行舉止間,比普通三十歲閱歷豐富的女人還懂得調(diào)情。 遇到這種情況時,他總是會不自覺地想起唐綿。 同樣的,對于這種情緒與想法的出現(xiàn),黎靖煒已然是記不清是從哪一次開始的。 最初出來做生意那幾年,不是沒女人往他腿上坐,也有的舉著高腳杯要跟他喝交頸酒,他給的反應不冷不熱,旁人看出他不喜此道,久而久之,也就沒人敢再把玩笑開到他身上。 那些女人用盡渾身解數(shù)的挑逗,遠不及唐綿把手按在他襠部,引起的反應強烈。 男人身上最脆弱的地方,同樣也是最敏感的地方。 這已經(jīng)是數(shù)月以前的事情了。 而就在剛剛的凌晨,他將她圈在懷里,當嗅到她頭發(fā)絲的香味時,是讓人心靜的滋味。 黎靖煒不知道此刻怎么會突然想到這些。 愛人總是先談色,再說情,但他對唐綿明顯又不是這樣的。 究竟是怎樣? 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他看著唐綿從一個害羞的小女孩變成如今的模樣,時光悄悄走遠了,悄悄得彷佛午夜晚風飄。 眨眼間,十年便過去。 年年月月日日,似乎足以讓他看清,但又好像沒有。 黎靖煒也有過反思,這么多人,自己為什么單單對唐綿興致頗濃? 是因為這些年來她總是時不時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 還是因為她單槍匹馬到東京,有點小聰明,卻顯得莽撞? 又或是因為在香港健身房的那一句老公? 亦或者是她那沒有一點兒雜質(zhì)、還有些勾人的眼神? 更或者,那個帶著花香的夜晚加上車廂里的那一首歌? 黎靖煒思緒混亂,但現(xiàn)在想想,似乎這些都不是。 對于來自女人的愛意,說實話他并不陌生,不管是曾經(jīng)的年少時光,還是后來的日子,在他身邊出現(xiàn)過很多女人,她們中很多都在有意無意努力吸引他的目光。 然而,唐綿算是其中最成功的那一個。 她之所以會成功,大抵是因為她從來不認為自己在引起他的注意。 一個愛慕你的女人讓你過多把注意力投放在了她身上,結果等待你的,不是她費盡心思地去留住你更多目光,而是對你避之不及。 每一次見面,她渾身上下乃至腳趾頭都傳達出我很喜歡你,但你別靠近我的訊息,以及,她開誠布公地講出保持距離這樣的話。 作為男人,黎靖煒忽略不了那種挫敗感。 他不否認,這也可能是男人天生的劣根性,骨子里都喜歡征服。 盡管,他非常明白唐綿心中的顧慮和掙扎。 女孩的這些顧慮與掙扎,同時也照亮了黎靖煒數(shù)月以來的種種行為 有些不齒,失了本該有的分寸。 上個月在臺北時,表哥的勸告,是不是在耳邊回蕩。 每當他想要問一問自己究竟什么比較重要的時候,那些飄落在心間的往事,沒有辦法像云煙那樣有過便散開。 記憶中的一幕幕,總是會從一些縫隙當中涌入,他怎么都無法阻擋。 其實唐綿的心,黎靖煒不是不能夠明白,他亦很想做出一些努力,卻不知道應該從哪里開始。 因為,人在社會中生存,各有各的難處,特別是他走到今天這一步,很多時候已經(jīng)做不到腳隨心走那么地無所顧慮。 他常常在想,唐綿曉不曉得他基本上算是明了她的心思。 如果曉得,那么又是否知道自己究竟情從何起? 一開始,對于唐綿炙熱的眼神,他除了稍微有些驚訝之外,只當唐綿是小女孩年紀小不懂事,加上工作上諸多煩心事困擾,多余的情情愛愛他并未放在心上。 而且,他也全然不信天長地久、海誓山盟那一套東西。 他看過太多這樣的例子 沒有誰會永遠愛誰一輩子,再濃的感情都會被現(xiàn)實磨滅,而且在很多東西面前,誓言往往脆弱的不堪一擊。 愛情這種東西,只能當作繁忙生活的調(diào)味品,絕不是必需品。 所以,當他開始正兒八經(jīng)去感受唐綿這份情時,他亦有惶恐。 綿綿細雨占據(jù)了臺北的那幾日。 有些冷,陰霾與那種被 天空總是灰蒙蒙的,像是有什么東西很難被沖破 有數(shù)次機會,他能夠叫住她。 可是,黎靖煒卻開不了那個口。 站在唱片行門口,看著唐綿仔細挑選的那盒磁帶,他同樣想起數(shù)月前的那個夜晚給她送去那只mini poddle,以及回程路上的那一首歌曲,將他的心,照得發(fā)亮。 他怎么可能會忘記呢? 他大概能夠明白她的心,卻始終不懂自己的。 在寒舍艾美,看著她在大廳里流下眼淚,他的心有著說不出的復雜滋味。 隔著些人群,看著唐綿揮舞熒光棒唱著歌,他竟然也不知道該做些什么。 他的不知所措,不比唐綿少幾分。 甚至害怕感覺同樣存在害怕自己稍有不對的行為,會讓唐綿陷入一種尷尬境地。 當知道李謝安明的打算的時候,他亦同樣害怕唐綿作出選擇。 因為他明白,對唐綿而言,什么樣的選擇,都不算恰當,亦十分不公平。 摸著良心講,他從未這樣的優(yōu)柔寡斷和瞻前顧后。 西貢街頭的陽光,臺北淅淅瀝瀝的雨,一連數(shù)日的奔波之中,身心俱疲之時,遠遠地望著唐綿停在唱片行前的身影,他不自覺地開始想念 想念香港的黃金色初秋,以及芝加哥的那一場純白大雪。 拋開這些無意義的雜念,他這種人,其實是適合同Tracy這樣的人談段不痛不癢的戀愛,再經(jīng)營一場相敬如賓的婚姻,他確實認真嘗試過,努力過,但結果顯而易見。 從新竹回臺北的車上,郭裕打來了電話解釋。 他沉默,沒開腔表明自己的態(tài)度。 郭裕有些著急,講了一通道理,分析了再分析,見他仍然沒反應,最后很是生氣,把電話給掛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同Tracy結婚,百利而無一害。 如果沒有唐綿,這確實是個最佳選擇,他應該會點頭。 就這樣過一生,也不是不可以。 畢竟,他曾經(jīng)也屈服于現(xiàn)實。 可是突然 某些情感啊,就像那蜘蛛口中吐出的絲,在不知不覺中,已經(jīng)織成一張網(wǎng),將他的心越纏越緊。 念頭到這兒,黎靖煒走到樓梯拐角處的垃圾桶,將快要燃盡的香煙摁滅。 他不知道自己的這些想法是否準確,因為如果最初那個問題非要問他為什么?他腦中會閃過很多場景,最后的定格也會有好幾個畫面,他無法說出具體的感受。 他數(shù)次反思,一遍又一遍地問自己,得出的答案都不盡相同。 只不過,在今天樓梯間的這一個瞬間,他想到的是這個罷了。 再望過去,盡管隔著安全門,唐綿的身影依舊還算是清晰。 只見她彎腰把打印出來的紙張整理好,再用訂書機裝訂好,又如釋重負地深深呼吸,接著,才又拿著報告回去辦公室。 唐綿敲門沒人應答,推開門,黎靖煒沒在辦公室。 等了會兒,見他一直沒回來,她只好出去尋人。 助理辦公室依稀傳來人聲,唐綿走過去,剛到門口就看到黎靖煒也在里面。 有兩個助理還沒下班走人。 是昨晚對著唐綿開玩笑的那兩人。 黎靖煒正在跟他們交代工作上的事,余光瞥見一道纖影,然后轉頭,正兒八經(jīng)地望過來。 見他已經(jīng)看見自己,唐綿沒再抬手去叩門,她直言:黎總,報告已經(jīng)放在您桌上,沒其他問題,我先走了。 離開前,她又露出職業(yè)性的微笑,對著里面三個男人說:雖然有些遲,還是祝大家周末愉快。 剛準備轉身,黎靖煒卻開口:報告裝訂好了? 唐綿正打算點頭說是,看見他摁了煙蒂,徑直邁開大長腿,朝自己辦公室走去,似乎要親自檢查過才放心。 沒有辦法,她只好跟上。 兩人一前一后回到辦公室。 黎靖煒站在大班桌前,天,還沒有徹底亮開,但并不妨礙清晨的微微陽光從落地窗照進來,將他挺拔的身影拉得格外修長。 他拿起報告,迅速翻閱了一遍。 沒多久,助理A過來,輕敲兩下,道:黎生,我們打算去吃早餐,你要不要一起? 吃什么?黎靖煒仍舊盯著報告,問道。 港式早點。Leo推薦的,說是還不錯。 黎靖煒抬起頭,看了眼助理,轉而望向站在邊上的唐綿。 助理開腔邀請?zhí)凭d:唐律師,你也一起吧?大家熬了一晚上,填飽肚子再回家休息。 唐綿想拒絕。 另一個助理出現(xiàn)在口,瞧見她還在猶豫,跟著半開玩笑地道:人多熱鬧,反正最后一定是黎生給報銷的。 現(xiàn)實情況就擺在眼前,不管她人是在海達還是在A大,都免不了跟宏盛的員工打交道。 老總身邊這些助理秘書之類的下屬,一般都是大家搶著想搞好關系的對象。 不想給人留下扭捏矯情的印象,唐綿思忖一二后,沒有說出不去的話。 港式早點餐廳距宏盛集團不足100米,幾個人選擇步行過去。 唐綿是女生,被特殊照顧。 四人座位,發(fā)現(xiàn)自己和黎靖煒被安排在一起,猶豫不過頃刻,她還是坐過去。 兩助理先把價目單遞給老總,又拿了一份給唐綿。 唐綿說了謝謝,纖細的手指翻了翻價目單,腕間的女士手表很精致,映著她皙白的膚色。 當她低頭,一側頭發(fā)很自然地從肩頭滑下,另一側則勾至了耳后,視線瀏覽在價目單上,眼睫毛微微煽動,鼻梁秀挺,朱唇榴齒,讓人打旁邊經(jīng)過時,忍不住多看兩眼。 選好了餐點,助理A去柜臺前排隊。 助理B則拿過茶壺,先用水洗一遍杯子,然后才給黎靖煒沏了杯水。 他邊倒水邊問唐綿:唐律師是剛到海達上班的吧?面生,以前都沒見過你。 我之前都在海達的香港辦公室。去年才回的蓉城。 唐綿莞爾,接過助理B遞來的水杯,輕聲道謝。 黎靖煒一直沒說話,但唐綿忽略不了他的存在。 有些人,不言不語,氣場自在那里。 助理A很快把東西都買了回來。 兩助理能說會道,不時活躍用餐氛圍,一頓早餐吃得還算愉快。 唐綿也在他們的交談之中,總算把宏盛秘書室的基本架構搞懂得七七八八。 大家都快吃完時,黎靖煒起身先離開。 助理A跟B趕緊站起來相送,唐綿也不好坐著,那人走的時候,往她這邊投來諱莫如深的一眼。 唐綿撇開視線,假裝沒有看到他的注視。 剛坐回去,手機就輕輕震動了一下。 原來是她的新號碼,有了短信進來。 用指尖點開 【吃完后讓他們先走 你等在店里 我開車過來】 唐綿沒去看發(fā)件人的號碼。 只是抿了抿嘴唇,不動聲色地,把手機重新放回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