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68
第八章
這座城市沒有睡,也不會睡。 自然,這座城市里的很多人和事,也沒有。 如唐綿和黎靖煒這樣為情為愛的普通男女,在香港有一大把。 他們,同樣沒有。 仿佛現(xiàn)在,才是屬于他們的精彩開始。 像這樣的一個夜晚,唐綿覺得不夠真實。 即使黎靖煒再三表明過想法,甚至對唐綿說那些印象里并不符合他性格的話; 至于她,也還算是清楚自己的心。 但現(xiàn)實中的重重阻礙,加上兩人之間真實存在的差距,都讓她退縮,也讓她害怕,更讓她覺得,一切的一切都是不確定的、無法掌握的,她做夢都沒有想象過,或者說她幾乎沒有幻想過,自己和他之間會到達(dá)這種程度。 再坦白一點說,她很少期盼過。 只能說是幾乎和很少,為什么呢? 因為,或許是女人獨有的潛意識吧。 從去年秋天開始到現(xiàn)在,不過短短半年時間,她的感受卻比過往十年都要來得深、來得濃、來得厚。 自己在他面前的狀態(tài),或者說是心態(tài),都隨著一次又一次的接觸,變得更加和最初的她,有所不同。 一切的發(fā)生都是那么的自然而然。 她低頭看自己被牽著的右手,又看看遠(yuǎn)處的路牌,寫著 龍駒道三個字。 才發(fā)現(xiàn)自己被帶到了九龍?zhí)痢?/br> 眼前這一簇簇錯落有致的低密度別墅群背靠著筆架山,如同一個個小星星在山野里照耀著大地,一閃一閃。 或許是因為光芒過于耀眼,使得往前往后的小片段,都變得非常零散。 對于農(nóng)歷臘月二十七躍向二十八的這一晚,唐綿實在是找不到合適的語言,或是一種合適的水彩,抑或者說是一首合適的歌,去描繪它。 或許是因為有太多太多的分界線存在。 上了那輛黑色寶馬7系轎車時,是一條藍(lán)色的線; 站在半島旁邊那個紅綠燈前時,是一條金色的線; 趴在黎靖煒背上感受微風(fēng)聲時,是一條粉色的線; 聽黎靖煒講起他的那些往事時,是一條白色的線; 看見Cecilia和玫瑰煙花圖案時,是一條橙色的線; 被男人擁在懷里親得亂如麻時,是一條紅色的線。 而后來呢? 從再次坐上卡宴,到她提出來要去便利店買東西,再到她憶起一些莫名其妙的往事時,以及之后的所有畫面,夾雜在一起,究竟是一條什么樣顏色的線呢? 唐綿又不知道了。 因為,她已經(jīng)記不清。 在飛鵝山上,唐綿哭得并不算厲害,但控制不了的guntang眼淚流下來還是讓大腦有短暫的空白,幾乎站都站不穩(wěn)。 從山上下來的這十幾二十分鐘,她的腦袋一直處于當(dāng)機狀態(tài)。 在便利店的幾分鐘,有一些畫面幾乎沒有緣故地如播放電影般,從腦中閃過。 直到真的像是有膠片轉(zhuǎn)動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后,才把她稍微敲醒一點。 但也只是一點點。 后來,唐綿有嘗試找尋有關(guān)于這晚的最后一段記憶,想要給它定義一個顏色。 可再三地想,畫面都仿佛被定格在黎靖煒擁著她走進(jìn)獨立屋的花園的那一幕。 在要入戶的那個小花園等黎靖煒開門時,唐綿覺得連空氣都顯得逼仄起來。 她很想要將一些話,卻不知道能夠或是應(yīng)該講什么。 夜深了,那盞壁燈亮著,光暈不大不小,讓人覺得溫馨又曖昧。 不知從哪里飄來的陣陣花香,讓人不自覺地產(chǎn)生種種遐想。 一進(jìn)房門,漆黑一片。 唐綿心臟怦怦地跳,有些小小緊張。 是對即將發(fā)生的一切,既知道又不知道的那種緊張。 在那些零散的畫面里,大概只能回憶起來幾個很模糊的片段。 在第一幕里,兩人的距離只剩下呼吸。 黎靖煒的聲音帶著蠱惑,像是在引誘她沉淪深淵。 在他急切的吻里,唐綿放下了所有的心理枷鎖。 她伸手覆上男人的臉頰。 他臉上冒出來的胡渣,有些扎人。 但是,很是性感。 畫面模糊,但是身體上的感官卻十分清晰。 情似縷,吻如絲。 纏纏綿綿,拉開序幕。 在第二幕里,唐綿體會到了過去與現(xiàn)在會以這種方式產(chǎn)生匯聚。 交錯間,唐綿從黎靖煒的眼眸里好像看到了記憶中那個有些莽撞、有些膽小、有些青澀小秘密的自己。 或是在倫敦,或是在東京,或是在香港,又或是在,蓉城。 她幾乎是顫抖著伸出手,扶著那guntang的胸膛,親吻他的眼角。 她就像是海洋中的浮萍,又感覺自己就像是隨著海浪不斷起伏的小船隨著男人的動作,搖搖擺擺。 所有的意識,都在這深深淺淺中逐漸模糊。 人一對,影一雙。 交交錯錯,奔赴高潮。 在第三幕里,曖昧因子在空氣中四處亂飛,似乎已經(jīng)將唐綿包圍。 發(fā)絲貼著她的嘴唇,呼吸間,滿滿都是想象中,情與愛該有的味道。 仿佛初秋時分那首自己最喜歡的歌,就在耳邊響起。 與此同時,黎靖煒的每一下動作,都像是在她的心尖重重走過。 她第一次知道靈魂和身體是可以這樣合二為一的。 房間沒有開燈,但是兩邊大片的落地窗,讓外面的星星點點透過玻璃,穿過城市與山野,灑向這一室旖旎。 愛一晚,戀一世。 身心相通,大概就說的就是這樣一種吧。 其他零零散散的片段,她不大記得起了。 但她可以確定,那晚在九龍?zhí)笼堮x道9號,她一丁點兒都沒有哭。 第二天,天氣真是不錯。 唐綿看到幾束亮光從窗簾縫隙里露進(jìn)來,她慢慢眨了眨眼。 從時間先上來看,明明是還算是在冬日,但香港這座城市卻已經(jīng)有了初春之感。 真的是很奇怪,唐綿體驗過香港好幾個這個時分的冬天,沒有一次像這般溫暖。 聽著樓下花園有狗狗的撒歡聲醒過來,發(fā)現(xiàn)自己還枕著男人的臂彎。 她仍然感受到他的體溫,昨晚的興奮還歷歷在目。 黎靖煒未醒,手臂搭在她的腰上,有些沉,隨著她的呼吸輕微伏動。 唐綿微微抬頭,因為沒戴眼鏡,所以只得瞇瞇眼,想要看清楚些。 視線里她的外套、短裙,他的襯衫、長褲,散在地板上,紛亂雜陳。 文胸半掉不掉地掛在床頭柜邊緣,蕾絲細(xì)肩帶點綴了旖旎風(fēng)情,兩人的內(nèi)褲扭成一團,擠壓在柜子與床的邊緣。 黑色皮帶被丟在臥室茶桌上,皮帶的金屬滑扣碰到玻璃發(fā)出的清脆響聲,猶在耳邊。 他昨晚的西裝被隨意搭在沙發(fā)凳上,陽光透過窗簾縫隙,讓那個金屬袖扣閃閃發(fā)光。 那曾是她的視線,停留過最多次的地方。 收回思緒,唐綿感覺到渾身黏噠噠的,盡管昨晚兩人已經(jīng)沖過澡。 腳有點麻,她忍不住動了動 對于這樣的事情,當(dāng)黎靖煒有過再三的暗示,當(dāng)她開始有想象,乃至于有期盼時,不可避免地總是會思考結(jié)束后,雙方的反應(yīng)。 除了逃之夭夭,她實在不知道這種激情過后的清晨,該以怎樣的面目來對待黎靖煒,或者說該用怎樣的心態(tài)來分析她自己。 感覺到懷里的人兒在動,黎靖煒在半夢半醒間,親了親女人的額角和發(fā)鬢。 極其溫柔,極其眷戀。 房間安靜,仿佛能夠感受到空氣中某些因子的流動驅(qū)使著腦袋當(dāng)機。 這樣一來,人,似乎也更容易走向另外一個極端。 比如說,胡言亂語。 良久,盯著他的挺鼻薄唇,唐綿吸吸鼻子:醒了沒? 黎靖煒含糊地嗯了聲,沒有睜眼。 愣了幾秒,唐綿看著他近在咫尺的臉,他似乎準(zhǔn)備摟著她再睡個回籠覺。 她眼眸閃閃,戳了戳他的胸膛,話題一轉(zhuǎn),嘟囔著說:誒,你上次,隔兩天都還會問問我是不是哪里舒不舒服,怎么這次不見你問我? 語氣之中,帶著一份很明顯的嬌柔。 黎靖煒握住了她亂戳的手指,手臂跟著收緊,冒著青色的yingying下巴抵著她的頭,低低的嗓音響起在房間:昨晚你不是一直在說很舒服嗎? 這兩種舒服能一樣嗎?她下意識就反問。 那我現(xiàn)在問你?他的聲音是清早才有的性感。 唐綿被他的話憋來臉通紅。 她明明是想借由這種話來調(diào)節(jié)她原本預(yù)想中早晨起來應(yīng)該有的尷尬,但卻又是自己挖了一個坑給自己跳。 Cecilia,有沒什么不舒服? 他把這問題又問一遍,倒是讓人挑不出一點不是來。 唐綿只得硬著頭皮,并煞有介事在他懷里悶著聲音道:還行吧。 末了,她都對自己的語言和行為,感到不可思議。 對于上次被打斷的那場性愛,她根本是害羞得不行,就連做夢都想不到,過了不到一個月,自己就能夠在黎靖煒面前豪放至此,甚至大談事后感。 嗯,那我再接再厲。 當(dāng)他一本正經(jīng)說出這種話時,連帶著那些他哄著、逼著她說那些話的場面,讓她無處可逃。 唐綿就連脖子也紅了,但她不承認(rèn)。 我發(fā)覺你變了,以前你不是這樣的是不是是不是在這樣的事之后,男人都會原形畢露,哦,不對,應(yīng)該是本性暴露? 黎靖煒摟著她,讓她靠在自己的肩窩里,他又低聲問她:我以前是怎樣? 反正不是現(xiàn)在這樣! 黎靖煒沒有接話。 我感覺一切都好不真實哦,我居然在清醒狀況下說了剛剛的話,我好奇怪哦!唐綿側(cè)頭貼在他的胸膛,心里惴惴,話說得嘟嘟囔囔,但卻很坦白:我總感覺我應(yīng)該是在你醒之前落荒而逃這樣才比較符合我的性格。就像你說的,我很清楚自己對你的感覺,但是知道是一回事,我現(xiàn)在正兒八經(jīng)睜開眼睛看見你在我旁邊,又是另外一回事。你比我大幾歲,男人在你這個年紀(jì)閱歷通常已經(jīng)很豐富,何況你的世界,有很多是我沒接觸過的。我的生活一直循規(guī)蹈矩,最大的不蹈矩,就是你。所以,我 黎靖煒跟她稍稍分開,睜眼低頭看她:所以,你的答案呢? 唐綿有短暫沉默。 昨晚太突然了,我沒有一點心理準(zhǔn)備,都沒反應(yīng)過來。而且現(xiàn)在,唐綿拉拉被子,低頭看了眼全身赤裸的自己,又抬頭瞪他:我的答案還重要嗎? 他的手搭在她的腰上:那我再說一遍? 唐綿覺得自己耳根發(fā)燙,她低聲說不用。 黎靖煒低聲笑了笑,望著她的視線深邃:我說過了對我來說,一點都不突然。盡管我明白你的心,但唐綿,30%的宏盛股份,我仍舊害怕你會被成功拐帶走。 唐綿的臉轟地一下紅了。 他說過幾乎一樣的話,在蓉城初雪那天。 當(dāng)時,她的腦海里思緒紛飛。 不似今日,更多的是羞澀與甜蜜。 這樣的話,算是情話吧? 下一刻,她的左手被他握住放在唇邊輕輕吻了吻,是他下意識的動作,應(yīng)該。 對黎靖煒來說,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這么用心地跟女人表露心跡。 唐綿被他握著的手指蜷起,心中思緒是另外一種萬千。 如果你覺得太快,我們可以慢慢來。他又說。 她嘴角抿起小小弧度,說:好。 房間安靜,像是有一種無言的愛,在空氣中流動,縈繞著淡淡花香。 曾經(jīng)并不敢去觸碰的期待與幻想,仿佛被照進(jìn)現(xiàn)實。 沒有再胡思亂想,使勁回憶。 她只是看著近在咫尺的男人,享受這份觸手可及的愛戀。 他的身后是晚冬初春時節(jié)的筆架山,在太陽光下,蒼翠掩映。 在那個當(dāng)下,她有紅了眼眶。 龍駒道9號那巨大的冰箱幾乎被世界各地的茶葉占據(jù),還有些小空間,零散放著幾條開封過的香煙。 唐綿立在那兒,男人的白色襯衣堪堪遮擋她的大腿根,完全無法蓋住那些曖昧痕跡。 正想問怎么辦,她轉(zhuǎn)頭便看見黎靖煒站在自己身后。 隔著中島臺,只瞧見男人的上半身。 唐綿稍稍低頭撓著后腦勺,這樣下床之后的面對面,倒是讓她后知后覺的,有些不好意思了。 陽光透過開放式廚房的落地玻璃灑進(jìn)來,黎靖煒穿著白色的居家毛衣。 是她剛剛半躺在床上看著他套上的那件。 狼犬Jack在男人旁邊打著轉(zhuǎn)兒,一人一狗的后面,是幾乎伸手可觸的筆架山。 唐綿甚至可以看見幾片樹葉貼著梁子。 不知是玻璃的反射聚攏作用,還是原本就是這樣,這份綠意盎然在唐綿的腦海里竟然顯得如此深刻。 也不能用深刻來講,就是看著很舒服。 她也不曉得是緣于此時的男人沒有平常的嚴(yán)肅,還是這幅畫面有其他獨特之處她沒有形容上來。 總之,和以往不同。 后來仔細(xì)想想,這或許大概也就是她,感覺到自然又放松的原因吧。 兩人手拖手出門,走在街上,話都不算多。 唐綿看了看在周圍來往的人群,也有十八九歲的情侶,女孩挽著男朋友的臂膀,卻沒有像這樣手拉手的。 她臉上的溫度升高,他們都算不上小年輕了,出于本能,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心里還有一絲的窘迫。 黎靖煒沒有松手,反而攥得更緊了一些。 男人的手掌心寬厚干燥,透著暖暖的體溫。 Emily剛給我發(fā)消息說,馬上就離開香港了。唐綿像閑話家常那樣開腔,在快要走到城市大學(xué)校門的那個路口。 黎靖煒虛摟護(hù)住她,避開幾個追逐打鬧的小學(xué)生:嗯,我知道。 他的態(tài)度不動聲色,也不強勢,似乎是一個很隨意的動作,只為了帶她安全過馬路。 我們昨晚好沖動,完全都沒考慮到Emily回家該怎么辦。 唐綿看著那些個活潑的小孩,懊惱情緒上來就只是瞬間的事情。 Emily同朋友過海到澳門玩,今天的航班飛蘇黎世,總是免不了應(yīng)該回家收拾一下東西。 盡管她最終因為在那邊玩著不想離開,從而導(dǎo)致實在趕不及,只好直升機到香港,便直接趕赴機場。 但,唐綿想來還是后怕。 如果她回家,看到自己和黎靖煒躺在一塊兒,該怎么辦? 她不是小孩子,應(yīng)該理解和尊重父親有愛慕并且很想要相處的女人。 唐綿感覺街頭安靜了幾秒,側(cè)頭看他。 陽光耀眼,曬得整個城市都籠罩著一層金黃色,暖烘烘的,連帶著讓她不太看得清楚眼前男人的表情。 那些不安,再度被壓了下去。 黎靖煒沒帶她去什么高級餐廳,反而領(lǐng)著她輕車熟路地找到又一城后面的一條小巷。 在不起眼的街頭,有家老字號牛腩面。 唐綿開始有些不習(xí)慣,當(dāng)然對于黎靖煒這樣的男人,很自然地愿意進(jìn)這種油煙味較重的餐館,也讓她意外。 令人驚訝的,居然是唐綿最愛的那家在九龍?zhí)灵_的分店。 以往她常常去銅鑼灣總店,這一家,倒是第一次來。 黎靖煒牽著她的手,替她撩開門簾,兩點過了,店里光線不怎么好,也沒什么人。 她忽然就想起從跑馬地出來的那個夜晚,朦朧細(xì)雨中,她小跑沖進(jìn)那家店鋪時,也是這樣的光景。 那一天,重重的門簾還打痛了她的手臂。 當(dāng)時,那逼仄的空間里混著香味的熱意鋪面而來,又讓她忘了那種痛感。 這些小細(xì)節(jié),本來都已經(jīng)模糊了,可在這一剎那,又突然在腦海中浮現(xiàn)。 原來,有些緣分,比想象中,要來得早一些。 過年,有什么安排嗎? 兩人面對面坐,男人點上了一支煙。 不知道,還沒定。唐綿眼睫忽閃,心里想著他打算干嘛。 以往都是怎么過的? 工作。你曉得的,海達(dá)是英資所,沒有春節(jié)放假這一說。 不回蓉城? 我媽嫌蓉城冷,基本上都會去澳洲待個把星期,我表姨一家移民那邊很多年了,我高一還是多久跟著去過一次,不喜歡,后來出去讀書、工作,也就沒再去。至于我爸那邊嗯,他們一般會帶爺爺奶奶去三亞或者暖和點的地方,人家一家人,我去插一腳總是不好所以如果有空,我就找個近點的地方潛水、曬太陽什么的。 黎靖煒點點頭。 那你呢?往年都怎么安排? 她盯著面前的男人笑瞇瞇。 跟你差不多,看每年的情況。忙的程度不同,安排也不一樣。 正說著,兩人點的東西端上來了。 黎靖煒拿餐巾紙擦了擦筷子,再遞給她。 哦~唐綿接過放在碟子上沒開動,反而是單手托著下巴朝著黎靖煒眨了眨眼睛。 她道:怎么?你今年準(zhǔn)備如何安排? 在白熾燈下,女孩的眼睫像兩把漆黑稠密的小扇子忽閃忽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