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有一條人魚嗎
你不是有一條人魚嗎
九月第一個周末,是慣例的光之主塞倫的祈福日,在這一天,大部分有工作的居民都會得到珍貴的法定假日,人們會自發(fā)前往供奉光之主的教堂進行祈禱還愿,祈求光之主的庇佑能照耀這世間所有人。 勤快手巧的家庭主婦會提前一個晚上制作一種叫派格那的節(jié)日點心,這種糕點冷著吃別有一番風(fēng)味,從磨坊領(lǐng)回來剛磨好的麥粉里加入大劑量的黃油,雞蛋,楓糖以及蜂蜜,烘烤出來的蛋糕有拳頭大小,口感香甜又很結(jié)實,在物資匱乏的中下層家庭,這是非常難得的美味。薩菈對甜食興趣不大,公爵府的廚娘們在專門烘烤供應(yīng)給小姐的節(jié)日點心時,會特意減少蜂蜜和楓糖的使用量,盡管如此還是甜得發(fā)膩,薩菈依舊不會多吃,每年的這個時候,她也就是從餐籃里拿一塊半塊稍微意思一下,表示自己已經(jīng)過了這個宗教節(jié)日了,態(tài)度可以算是相當(dāng)敷衍。 不過今年,薩菈那不太感興趣的,過甜的點心派格那有了新的去處,她的藍鰓人魚克勞烏斯意外是個嗜甜如命的家伙,薩菈不確定像這么甜的食物,海族的消化系統(tǒng)以及營養(yǎng)需求到底能不能應(yīng)付得了,但到后來廚娘派女仆給她送來的那一籃子能量爆表的小蛋糕,最終還是通通進了克勞烏斯的肚子里。 你這么全都吃下去到底行不行啊,有沒有感覺哪里不太舒服? 薩菈坐在水族箱旁邊高高的架子上,她兩只手趴在玻璃箱邊緣,仔細(xì)觀察她的人魚,面對年輕可愛的女主人明顯的擔(dān)憂,藍鰓人魚心情很是輕松愉悅,它笑著張開嘴,又咬住一塊漂浮在水面的蔬果,咔嚓咔嚓吞咽了下去,并在女孩的面前轉(zhuǎn)圈游動,最后還用魚尾對著她甩出一個漂亮的水花。 之前在莉安娜眼前,你要是能有這么精神就好了。 一想起自己的朋友,薩菈不免有些憂愁,前幾天,她邀請朋友來她這邊喝慣例的下午茶,在這期間,以不經(jīng)意的方式向莉安娜透露自己有一條非常好看非??∶赖娜唆~,果不其然,得到了對方極大的好奇心。 莉安娜吵著要看,非要看不可,纏人的請求中帶著讓人一點辦法都沒有,毫無道理又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娜鰦?,原本就希望朋友能借由看漂亮的人魚這件事而振作起來,不要繼續(xù)為情所傷的薩菈,以一種好像很勉強的樣子打開地下室大門,多次囑咐對方她的地下室很多危險品要小心再小心(其實里面的危險物品包括人偶在內(nèi)都被她提前幾天收納起來),然后薩菈牽引著莉安娜,兩位年輕的女孩手牽著手,順著越走越暗的階梯一路下去,最終來到盛放人魚的巨型水族箱面前停下。 然后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克勞烏斯對莉安娜很明顯不感興趣,面對這么可愛漂亮的陌生女孩連敷衍的客套都沒有,在水族箱里自顧自游曳著玩自己的魚尾鰭,對女主人的紅發(fā)朋友連多余的一眼都未曾施舍,至于莉安娜的態(tài)度就更奇怪了她征征看著水中那條美麗的雄性人魚,薩菈預(yù)想中她會出現(xiàn)的驚艷以及喜愛的確是有的,但莉安娜表現(xiàn)出來的那些情緒讓薩菈覺得哪里不對勁的同時,還有冰一樣的寒冷。 溫度降了下來,仿佛周圍被什么陰狠危險的東西注視著,惡意揣測著,隨時能暴起傷人。 薩菈·馮迪爾不喜歡社交,但不代表對人情世故毫無感覺,相反女孩對周圍的情緒非常敏感,她在意識到哪里不對的時候,第一時間直接開口詢問自己的朋友究竟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為什么不開心,可卻沒有得到她想要的回答。 莉安娜·菲利普斯只是表情如常,依舊熱情而充滿活力,紅發(fā)少女笑著跟薩菈感慨,這人魚真的好漂亮呀,一定很貴吧,在哪里買的,跟薩菈討要了人魚供應(yīng)商的名字,很快就借口有事先走了。 無論臉上的驚艷或是贊嘆,莉安娜·菲利普斯都表現(xiàn)得十分合理,可是她從頭到尾根本沒有正面回應(yīng)薩菈擔(dān)憂她的問題你怎么了,出了什么事,為什么不開心。 她的朋友在那瞬間給她的感受,就像一臺精密的儀器被抽走了動力核心,僅留下殘存的能量在支撐它勉強正常運轉(zhuǎn)。 薩菈很擔(dān)憂她的朋友,給她寫信詢問境況,并為自己之前不合時宜的魯莽行為向她鄭重致歉,薩菈覺得一定是自己哪里冒犯了朋友,如果過錯是在自己身上,她愿意為莉安娜做任何事情,只要她能原諒自己盡管薩菈并不知道自己到底錯在哪里。 她還在想,大概有些女孩子天生就不喜歡看不是人類的東西吧,盡管克勞烏斯真的很美,比絕大部分人都要美得多,這種美是跨越了性別和種族的,兼具了迷人強壯和優(yōu)雅姿態(tài),但如果莉安娜不想看見,而她卻讓她看見了,那就是失禮的,不合適的。 道歉的信件,薩菈寫了不止一封,可全都石沉大海沒有回應(yīng),以往,為她送信的仆人或侍從騎士會把莉安娜給她的回信一起帶回來,可這次她等了很久都沒有,什么都沒有。 薩菈覺得不能這樣下去,她不想莉安娜討厭自己,她不想失去莉安娜,這是她唯一的朋友,導(dǎo)師布置的新課題被她放在一邊不管,達莉絲夫人那毫無道理可言且突如其來的責(zé)難和毆打,也讓心神恍惚的她完全聽不進去也不在乎,就連克勞烏斯伸出冰涼的手輕輕握住她,對她溫柔地?zé)o聲撫慰,都不能讓她忐忑的心情平靜下來。 薩菈有種預(yù)感,作為一名施法者,不知為何她似乎一直都能得到命運女士的特殊優(yōu)待,在關(guān)鍵時刻,總會有沒道理可講但十分準(zhǔn)確的心理感應(yīng),這種預(yù)感隨著莉安娜音信全無時間的增長,變得越來越讓人心驚rou跳。 終于有一天,不愿意繼續(xù)等待下去的女孩頂著初秋突如其來的暴雨跑出伊比利亞公爵府,她只穿著一件多少有些避水附魔效果的斗篷,雨傘,仆人和馬車通通沒有,她腳下的深色小羊皮靴被雨水浸濕冷到下半身幾乎沒有知覺,踏過街道鋪設(shè)的粗糙石板路,女孩憑借自己那從來都不值得自信,施法者的糟糕體力,竟然一直跑到離著公爵府很遠的帝都花園區(qū)。 花園區(qū)并沒有皇家區(qū)和教堂區(qū)那樣尊貴體面,但地皮依然貴到離譜,住在這里的大多是中級貴族和有錢的大商人,新晉貴族菲利普斯伯爵的府邸就坐落于這里。 薩菈·馮迪爾在這里得到了一個糟糕的消息,昨天晚上,菲利普斯伯爵府突發(fā)火災(zāi),伯爵本人沒事,伯爵夫人燒傷了胳膊,大部分仆從沒有受傷,但伯爵的獨生女莉安娜小姐那天夜里從熊熊燃燒高樓的窗戶摔了下來,至今昏迷不醒。 面對憂愁的菲利普斯伯爵和失聲痛哭的伯爵夫人,薩菈強行控制自己做了一個來訪朋友最周全的禮數(shù),她木然坐在莉安娜臥床旁的軟凳上,看著從教堂請來的高階牧師和伯爵府的女仆們來回忙碌。 她的朋友雙目緊閉陷入昏睡,頭部和四肢都綁了蒼白滲血的繃帶,當(dāng)那位光之主虔誠的牧師說出rou體的傷痕容易痊愈,但靈魂上的損傷難以治愈。這句話之后,一直沉默的薩菈突然抬起頭。 靈魂? 是的小姐,像這樣靈魂受的創(chuàng)傷,恐怕只有神跡才能救贖她吧。 耳邊是牧師虔誠的布道祈禱和祝福的低語,還有端水換藥的女仆踢踏地板的響聲時不時傳來,安靜坐在一旁,眼神渙散的薩菈最終將視線緩慢停留在朋友細(xì)瘦的脖頸位置。 她的記憶里,那里曾經(jīng)有過什么東西。 是了,莉安娜無論換哪身衣服,都必然會搭配系在脖頸處的蕾絲緞帶,每次顏色不同,但必然會有。那東西的捆扎手法曾在第一眼時就讓她心生困惑,卻一直想不起來究竟在哪里見過。 薩菈·馮迪爾猛然站起身,三步并作兩步快速靠過去,她伸出雙手,小心轉(zhuǎn)動莉安娜·菲利普斯毫無知覺的頭顱,在牧師的驚呼聲中解開這附近沾血的繃帶,薩菈發(fā)現(xiàn)除了燒傷和皮rou傷,她的朋友在脖子正后方,尋常人原本是腦后頸椎骨的位置,有一道撕裂,空洞,皮rou蜷縮的猙獰傷痕。 仿佛有什么邪惡造物曾經(jīng)被人藏在這里窺視著周圍的一切,然后又被野蠻扯下,又或者直接從內(nèi)部解體毀滅所有痕跡。 像這種會埋在人體內(nèi)部隱蔽的邪惡魔法物品,在薩菈·馮迪爾的相關(guān)魔法體系認(rèn)知中,從來都與正面傾向的美好形容詞毫無關(guān)系。 這是罪孽,這是狂邪,這是褻瀆。 少女在昏暗的雨幕中狂奔,這奔跑的姿態(tài)狼狽又丑陋,一點都不淑女,她喘息著,到最后跌跌撞撞,卻仿佛不知疲倦。 有什么事情不對絕對不對! 哪里有那么多的巧合!這分明是一場精心布置的歌舞??!她跟莉安娜都是這幕劇的蹩腳演員! 她被騙了?。?! 她的朋友非常喜歡她,她也非常喜歡她的朋友。 她對魔法鐘塔的前輩心生仰慕,她的朋友也同樣暗戀著某個不知名的男人。 她喜歡詩歌和戲劇,她的朋友也喜歡。 她邀請她的朋友來看人魚,然后她的朋友就再也不理她,然后從樓上摔下來,陷入了牧師醫(yī)者束手無策,只有奇跡和諸神才能喚醒的深度昏迷之中。 這個如齒輪般精密運轉(zhuǎn)的世界是由無數(shù)偶然和必然,以及更加戲劇性的巧合所組成,但如果有一天,巧合遇見巧合,而且必然只會遇見巧合那說明了什么? 只能說明,所有事情全部都不是巧合?。?! 誰來告訴她究竟是怎么回事,到底是誰,究竟是什么人在暗地里主導(dǎo)這一切的發(fā)生? 如果有人厭惡我,憎恨我,那仇恨的毒液只應(yīng)該噴射在我的身上,而不是讓其他不相關(guān)的人來承受這無辜的災(zāi)難。 莉安娜,我的莉安娜,我的朋友她是那么活潑可愛,聰明靈巧,她是這世上最好的姑娘,與魔法世界無緣,出身良好的她本不應(yīng)該承受這一切。 如果她必然會因為與我的相遇而受到傷害,那我寧可這輩子從來都沒遇見過她! 薩菈從來不信神明,她只相信自己,可現(xiàn)在僅憑她自己救不了任何人,她隱約有種感覺,似乎有什么很可怕的事情在靜悄悄發(fā)生,可她畢竟不是全知全能的神明,那時的薩菈·馮迪爾,并沒有意識到莉安娜的厄運對她而言,僅僅只是個開始。 第二天,淋過雨的薩菈吞服過魔藥后,依舊發(fā)著持續(xù)不斷的低燒,她動作有些遲緩,在導(dǎo)師的實驗室里整理文檔數(shù)據(jù),接近中午時分,薩菈那形態(tài)如鬼魅般的星靈導(dǎo)師在其他幾位高階魔法師的陪同下,給他們這群下位魔法師們下達了每個人在這個月底魔法師位階評價時的個人審議題目,屬于薩菈·馮迪爾的,是現(xiàn)場實驗cao作環(huán)節(jié)的考題,這次考核的成績,將會直接影響她是否能從一階附魔系魔法師的身份升入尊貴的二階。 這次考核的評測對她而言,可以說是至關(guān)重要,這關(guān)系到切切實實的金錢,榮耀,社會地位以及家族內(nèi)部評價。 如果她能順利成為魔法鐘塔認(rèn)定的二階附魔系魔法師,再加上她原本的伊比利亞公爵唯一繼承人,以及賽德里克皇帝陛下心愛情婦達莉絲夫人的孩子這些多重身份,至少在帝國,能讓她主動躬身行禮的人就會變得更加屈指可數(shù)了。 導(dǎo)師一直對她嚴(yán)格要求,母親達莉絲夫人也期待她能拿出更好的成績,在完全不考慮他人感受,近乎貪得無厭的期望值上,這兩個平時沒什么交情的人似乎從來都不知道什么是人類的極限,他們只想要更好的滿分答卷,可無論他們兩個身為老師還是母親都十分難以形容,但歸根結(jié)底,薩菈還是愛著他們的。 如果可以的話,她也想滿足他們的期待,她一直以來都是強迫自己這么做的,但女孩的這一想法,在她看到分配給自己的考題時徹底碎裂了。 。 一場面向所有考官的公開實驗cao作,過程及結(jié)果歸入檔案,活體材料以及實驗工具均需自備。 薩菈·馮迪爾那時候的大腦是一片空白,對她而言很少會產(chǎn)生的恐懼和憤怒充斥在心口發(fā)出刺耳的尖嘯,如同被徹底激怒的墓地女妖,而心中高高懸掛著的,那只一直都未曾落下來的另一只靴子,如今終于踩在地面上,可她到現(xiàn)在為止,都不知道穿著這雙靴子,將淬毒的刀刃抵在她身后,默不作聲的人究竟是誰。 有人一直在凝視她,觀察她,他的目標(biāo)是傷害她,摧毀她也可能這不是他的目的,只是他的手段,他真正想要的東西可能比這些更陰冷,更黑暗。 真是榮幸啊,不知名的閣下,我對你而言有那么重要嗎? 少女在極端憤怒的情況下,依舊保持平日里面無表情的寧靜,她詢問導(dǎo)師,人魚種的下體改造實驗過于獵奇并非主流,至今為止并沒有成功的記錄在案范例,海族生命在生物范疇內(nèi)的近親物種當(dāng)中,也都沒有能替換上的雙腿這種類似構(gòu)造的代替品,這個課題不成熟也不具可行性。 而且實驗活體要求身心健康這一點很難找,人工繁殖的人魚在智力上多多少少都有缺陷,況且對附魔系的她而言,考題已經(jīng)嚴(yán)重偏題了,這明顯是屬于死靈系和生命系的范疇。 薩菈申請更換試題,她愿意接受附魔系范疇之內(nèi),比這個更困難的考驗,卻遭到了所有考官的拒絕,她的星靈導(dǎo)師更是將她合情合理的請求視作不愿接受課題的逃避。 這是非常有挑戰(zhàn)性的實驗性cao作,無論成功與否,都會得到寶貴的數(shù)據(jù)。 你不是第一次接觸海族,解剖課和生命學(xué)的相關(guān)課程也都是滿分,你申請更換考題的理由并不成立。 至于合格的實驗材料稀缺的問題 我記得,你不是有一條人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