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靜氣陪著晏敬儒下了十幾手棋。

四下除了墻上靜靜晃動的黯淡樹影，唯偶聞紋枰落子聲，如琳瑯相擊，鏗然清越。

“云深像你?！标叹慈逋蝗淮蚱屏烁髯詽撔钠寰值撵o謐專注，沈清都聞聲頓手，將落的棋子隔懸于棋枰之上。

“韞玉懷珠，卻不問利祿，不求聞達?！?/br>
云深是這樣，他也是這樣，沈清都心里并不起波瀾，但是，他知道老師不是言止于此，收了手，抬眸靜聽。

“去年北蕃論贊攜公主來朝，滿朝舌斬千軍的文臣辯士，拘于中原禮法，言談如縛，全不見平日的灑落風神。朝廷此番是誠心想從閨閣之中尋得可用之才，應對朝堂之上，有道是百年樹人，開設女學，是遠水近渴?！?/br>
話外之意是，必有不拘一格降人才之舉。

更多的，晏敬儒不敢說透，而沈清都是聰明人，話到此，已不言自明。

手心的棋子很涼，比他的手還涼，冰涼刺骨。

沈云深知道是爹爹隨口一說的，但晏爺爺既尋爹爹有事，她去藏書樓翻書消遣也不錯啊，要是爹爹其實也正想看呢？

一進藏書閣，朗闊的大廳，書架林立，前后鱗次櫛比，架架摞滿了藏書，兩邊臨窗排放案幾，座無虛席。

沈云深嘖嘖稱嘆，不愧是府學呀，存書豐贍，士子勤勉。

爹爹能在這里執(zhí)教，真了不起！滿心激動，腳步動作也敬畏地放輕。

先去集部書架替爹爹找。

站著找，貓著腰找，蹲下找，翻來找去都不見，最后踮腳仰脖子，眼睛從書架那頭頂端掃過來，止于跟前，好像從垂下來一枚書簽上看到了“玉詞”兩字。

好高啊，沈云深試了試，踮著腳舉著胳臂也夠不到。

沒奈何，只好去一邊搬凳子。

等她搬來了凳子，嗯哼？

書架下多了個人，沈云深心里緊張，第一念頭是，抬眼一尋，哪里還見她爹爹的呢，而那人的手里倒握著一卷書，轉(zhuǎn)身欲行。

沈云深忙放下凳子，提裙在窄窄的書架巷間小聲追喊，“等下?！?/br>
那人應聲住步，疑惑回身，卻從骨子里透出從容磊落。

沈云深看見那張干凈俊美的少年臉龐，暗覺著熟悉，不過也就一念而已，沒空計較，自顧道，“這卷是我先找到的。”

又指了指身后的凳子，解釋，“太高了，我去搬凳子來著?！?/br>
那少年臉上的笑意瀲滟漾開，展開手中的書，攤給她看，笑道，“小師妹，喏，這是美成的。”

一聲“小師妹”，讓沈云深記起眼前這人是誰了，謝經(jīng)綸。

垂眼就他手里看，還真是，她方才確實只看見了后兩個字……

謝經(jīng)綸看她窘迫紅臉，低聲好心提醒她不必再費工夫找，“藏書閣里共有兩冊，像是都借出去了，小師妹想看只怕要等幾天?！?/br>
論起來，要不是自己不肯，和他還差點成了兩姓之好，如今自己趕著人家鬧了個烏龍，沈云深無法像上次坦然自若，胡亂道歉又道謝，走為上計。

謝經(jīng)綸不自覺追出一步，輕揚下巴，目送那纖麗的背影在書架間出現(xiàn)、隱去，心想這沈家姑娘真是有趣，上次對著東院許多書生，談吐何等清傲，今天倒是一副小女兒態(tài)。

沈云深回到院子，靜悄悄，書房里，爹爹也不在。

正想要折身去晏敬儒那邊，眼睛掃過西墻那書架頂，瞥見那方雕刻精致的木盒，是來府學前天，她剛進書房，爹爹就收拾進箱底的。

里面是什么？她很好奇。

退回去，走了幾步，又猶豫，不可以趁爹爹不在亂翻他的私物。

爹爹又沒有藏，看一眼？

既然爹爹沒有藏，你何不大大方方問？

糾結(jié)一番，沈云深到底沒有擅自翻看。

到了晏敬儒處，門童告知晏山長和沈師長正在書房對棋未歇。

沈云深跟著沈清都來過，門童認識，便把她引進門房。

在門房里，沈云深托腮趴在窗上，正好能遠遠看見斜對面窗里與晏爺爺對坐的爹爹，他凝眸于棋枰上，神色卻是淡淡的，宛若無意于勝負。

但是爹爹平日教導她的棋道卻在耳邊回響，不可貪勝、逢危須棄、落子無悔……

她知道，爹爹能面如平潮，是因胸中自有丘壑。

可是下一瞬，她看見了她爹爹在將落子之際，收回了手臂，食指與中指拈著棋子折回手心，明明爹爹沒有動，她似乎見他坐得更端了。

像是感知到了她的存在，沈清都轉(zhuǎn)眸看向門房。

目光對上，沈云深面上一喜，不自覺在椅子上跪直身體，快樂地跟她爹爹擺手，見她爹爹望著她無動于衷，腦袋一歪，雙手只伸直食指中指，在頭頂比成一對兔子耳朵，還調(diào)皮地屈指朝她爹爹勾勾。

一下下，沈清都看進眼里，全撓心上，又酸又痛。

晏敬儒順著沈清都失神的視線看過去，心里嘆息，面上含笑，“好還當初青桐把云深留給了你。”

“嗯?！鄙蚯宥汲吨募狻班拧币宦暎缓笪⑻直?，輕輕向沈云深招招手，示意她過去。

沈云深得令，立馬溜下椅子，提裙踏著石板路，小跑進書房。

“你父女感情倒是很好。”晏敬儒本是緩解氣氛的無心打趣，不意真讓沈云深赧然了，有點不好親近爹爹。

倒是她爹爹反常，沒什么顧忌拉近她，揮開扇子給她扇風，柔聲斥責，“天這樣熱，你跑什么，都出汗了。”

“不是跑的，我把門房窗子開著，里面冰盆……”沈云深斜歪腦袋，瞅了瞅她爹爹的眼睛，“咦，爹爹你眼睛怎么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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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都不答她的話，教她，“跟晏爺爺?shù)绖e，我們回去了?！?/br>
沈云深目光戀戀從爹爹臉上移開，飄向晏敬儒，老人家依舊慈眉微笑，再看看棋枰上的殘局，越發(fā)不解，忍下狐疑，聽爹爹的話，與晏敬儒得體辭別。

讓沈云深訝然的是，爹爹起身時居然拉著她的手借勢！

完了也不松開，攥著她的手態(tài)度溫和地與晏敬儒作別，一路出門。

沈云深由著爹爹牽著，爹爹的手很涼，被包裹著，涼沁沁的，夏日傍晚彌漫的醺熱完全不值一提。

只是仰臉望望他，沈云深很納悶，素來平和內(nèi)斂的爹爹，這會兒的舉止雖不激烈，怎么有點故意大搖大擺、招搖過市的意味？像是，跟誰示威。

想到爹爹那紅紅的眼，沈云深切切想問，又不知從何問起，不敢貿(mào)然開口。

恍若感受到她眼巴巴的目光，在院中沈清都忽然止步。

在目光交織的那一剎，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