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青九靠在窗邊，看著玲瓏遠(yuǎn)去。如今她綰發(fā)描眉，又加之昨夜春意滋潤，此時(shí)的玲瓏面色嬌美如花，自是引來不少兩側(cè)歌樓男子搭話。這姑娘卻是背影里也透出慌張來，連連擺手，跌跌撞撞地走遠(yuǎn)了。

    不知何時(shí)，一旁有人推門進(jìn)來，走到他身側(cè)：心上人走了？

    嗯。青九仍望著窗外，直到玲瓏的背影自街上消失不見，才轉(zhuǎn)過頭。面前是個妖媚美人，額頭一枚桃花鈿，笑眼盈盈，雪白香肩半露，赫然是昨日迎春照玲瓏進(jìn)門那門童，只不過如今他卻化作了她。她悠閑地在案幾邊坐下，給自己倒了酒，細(xì)長的手指端著煙管，吸了一口：還是做女子爽快，要我化作個男人去迎客，委實(shí)是苦了我了。

    你倒是演得一出好戲。她瞅他，哼笑一聲，倘若昨夜留不住她，就要遭人打？全胭斛館上下，誰人敢得罪館主！底下孩子們要見了你昨夜在她面前那副模樣，怕不是一個兩個要疑心你被人奪了舍。

    青九只笑，胳膊撐著窗子，眼神嫵媚里透出一絲晦暗來：能留得下她，做些可憐扮相又如何。

    我族多朝三暮四，你倒是個癡情種。女子拍起手來，我道是昨日為何急急逼我化作男子下去迎客，又是怎的忽然要親自登臺獻(xiàn)舞，還吩咐落流光錦緞！原來都是為了勾引那丫頭。

    青九斜她一眼：花蔻。

    花蔻訕訕改口：那那位大人。

    接下來呢，你打算如何？

    他懶懶起身，眼尾緋紅，含著一股子惑人至極的媚色：我要勾得她再也想不起那人，要她再也離不了我。

    莫非你還要嫁她不成？

    他回過頭，居高臨下看她。花蔻做青九手下這些年，第一次窺見他眼底的暗潮涌動，一時(shí)間竟有些心驚。

    是。他開口，否則，你道這胭斛館是作何用的？   他的面上幾乎有些癡迷。

    這里頭的一金一葉，都是我獻(xiàn)給她的嫁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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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書院無課，玲瓏一路向前，腳步不禁也慢了下來。正是滿城春色正盛之時(shí)，柔軟柳梢撫過她的肩頭，路旁宅子里頭有花枝探出墻來，街邊大小鋪?zhàn)咏匈u得熱鬧，一派蓬勃之景。站在這陽光下，玲瓏有些恍惚。楚玉璮是不愛出門兒的，她又將一門心思擱在他身上，平日她要么在書院上課，要么在宅子里頭陪他，倒是就這樣白白錯過人間多少好時(shí)光。

    以后是該跟著春照多出去踏踏青的，玲瓏想。她總發(fā)憷與春照一同出門，因著那姑娘不滿楚玉璮，總想著要說新男子給她，今日是自家表弟，明日又是某城中貴少，瞅著如今更是直接拉她去了那胭斛館........說起胭斛館，便要想到青九，待回過神來一摸嘴角，玲瓏才發(fā)覺，自己竟站在路邊微笑。

    一旁賣糕點(diǎn)的大娘逗她：小娘子這是想起心上人了？笑得這般好看！

    玲瓏訕訕摸了摸鼻子，向前走了幾步，又鬼使神差回過頭來，買了塊紅豆糕。

    捧著紅豆糕一路吃一路往回，雖不知緣由，卻總莫名覺著雀躍，心好像也輕了些。想起自己一夜未歸，雖是托了春照去家中知會，仍是有些心虛，路過那飾品鋪?zhàn)?，便拐了進(jìn)去，細(xì)細(xì)挑選了枚白玉簪子，預(yù)備著回去送與楚玉璮。臨著一只腳已踏出鋪?zhàn)娱T檻了，竟又拐了回去。

    玲瓏站在與放在的玉飾架子全然不同的架子前，深感今日的鬼使神差有些頻繁。

    娘子不看玉了？掌柜迎過來，面上含笑，要送與那喜玉的公子，這些物事怕是有些不大相配。

    玲瓏望著面前那紅簪子，已然怔了神。那簪子尾巴上落了只小鴛鴦，紅色珠墜垂落，頗為嬌妍張揚(yáng)。她不禁撫上自己的發(fā)。掌柜見了，向她頭上看去，笑著拍起手來：世上竟有這么巧的事兒！娘子這發(fā)簪，也是在我這鋪?zhàn)淤I的？這鴛鴦簪，整個城里頭就我家這兩支，恰恰好是一對兒，這另一只放在這兒，寂寞得緊，沒成想今日竟是被另一只給尋著了，果真是天生一對兒，拉也拉不開的。

    玲瓏的耳朵染上薄紅，掌柜又添一句：不過，娘子頭上的是只小鴛，女子配男飾的，倒是少見。

    這本非我的簪子。玲瓏紅著臉解釋，是其主人贈與我的。

    掌柜了然地笑起來：這鴛簪被買走的時(shí)候，還是在下的長兄做掌柜，聽聞來買簪子的戴了面紗，然就算只看眼睛與身段，也曉得是個不一般的美人。娘子好福氣！

    玲瓏面頰guntang，匆匆掏錢買了簪子，在掌柜善意的笑聲與祝福聲中奪門而出。

    到了宅子門口，遠(yuǎn)遠(yuǎn)地便看見主院里坐了個人。玲瓏心下一驚，那人抬起頭來，紅著眼睛看向她，竟似是哭過。

    玉璮，這是怎了？玲瓏急急邁進(jìn)院子，朝著楚玉璮過去。他的衣冠齊整，頭發(fā)也似是好生梳理打扮過的，模樣好不俊俏，只是眼眶通紅，容色與聲音皆是冷冷的：你上哪兒去了？

    書......書院讀詩會.......

    還想拿那話兒蒙我？當(dāng)我傻的？楚玉璮起身，盯著玲瓏，我昨夜去書院找你，一片黑燈瞎火的，勞什子讀詩會？我道你是不知去哪兒找浪蹄子風(fēng)流快活去了！

    四下無人出聲，連翹與忍冬立于一旁，不敢言語。楚玉璮平日待她冷，卻是從未如此動怒，大約也是平日她對他百依百順，此時(shí)竟將玲瓏也震得傻了。且他話兒大約算說對了一半，她當(dāng)然絕不會同意青九是甚么浪蹄子，那未免對他太不尊重，然而她又的的確確是風(fēng)流快活了一宿，盡管最先并非她自個兒要去的......總之，玲瓏現(xiàn)下是漲紅了臉，又不是那擅打誑語的人，竟是半天也吐不出一個字來，只得牽過楚玉璮的手，想將他拉進(jìn)屋。他本要甩開她，最后仍是跟在她后頭進(jìn)來了。

    我......我其實(shí)是跟若黎他們打牌去了。玲瓏?yán)谧肋?，吞吞吐吐道，這等不務(wù)正業(yè)之事，羞于說與你，便讓春照知會你，是書院讀書會，聽起來好聽些......

    聞言，楚玉璮的怒氣似是消散了些，他冷哼一聲，玲瓏曉得這事大約算是翻篇了，松了口氣，趁熱打鐵地自袖中取出簪子來，正要遞與他，忽的便僵住了。

    楚玉璮低頭瞟了一眼：沒空回來陪我，在那市井鋪?zhàn)拥故歉Z得起勁。他抬頭，瞥見她發(fā)上的精巧小鴛，又看看她手里的：這是一對兒？

    玲瓏點(diǎn)頭也不是，不點(diǎn)頭也不是，那本應(yīng)送給楚玉璮的白玉簪子現(xiàn)下還在她袖中揣著，一如她惴惴不安的心。他似是滿意了，隨手將那簪子往頭上一插，扭頭看向她：如何？

    楚玉璮的面容清雅，這簪子配他，多少有些張揚(yáng)，然這是二人第一次戴妻夫搭配的飾品，玲瓏的心便也軟了下來，還感到了幾分甜意。心道倘若玉璮喜歡，改日再細(xì)細(xì)尋個禮送青九便是。

    她望向楚玉璮，剛要夸他，他卻忽的把這簪子摘下，隨手丟在桌旁。

    不要了？玲瓏一愣。

    不襯我。楚玉璮道。

    玲瓏心下有些發(fā)澀，昨夜醉夢中青九的話忽地響在她耳旁。

    但只要是大人送的，青九全都喜歡。

    為何？

    因?yàn)榍嗑畔矚g大人。

    她深吸了一口氣，似是要證明什么般，自袖中掏出那白玉簪子來，親自起身給楚玉璮戴上，為他舉起鏡子照著：這支可還喜歡？

    他左看右看，那眼神是很滿意的，嘴上卻說：尚可。

    玲瓏覺著自己的聲音微微顫抖起來，她固執(zhí)地又問一遍：玉璮，可還喜歡？

    不是都說了么！他不耐地答道，尚可，尚可。你挑的不全是這些貨色？打小我便勸你莫要往那市井之流去亂竄，多去些寶石綢莊鋪?zhàn)娱_開眼界，將來也好與旁的貴女處到一塊兒去。我楚家雖敗了，我?guī)н^來的嫁妝也足你盤下城西幾個寶石鋪?zhàn)樱芍闳セ?，眼下像只貓兒叼耗子似的給我叼這么個玩意兒回來，是要我夸你不成？

    玲瓏頹然地放下了鏡子，輕輕擱到一旁。

    往常她也被他這般說過，卻總還是陪著笑臉。楚玉璮許久不見她搭話，回過頭來，只見玲瓏垂著眼，托起桌上的發(fā)簪，低頭默不作聲地看著。

    他心中莫名有些發(fā)慌。

    碎了。她輕聲說。

    什么？

    鴛鴦。玲瓏的眼睛未曾再看向他，風(fēng)自打開的窗子吹進(jìn)來，她頭上艷紅的珠墜隨風(fēng)擺動，她的聲音輕輕的。

    玉璮，鴛鴦的翅膀，碎了。

    唉，小玉這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