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女人，怎么就能那么坦然

    翌日，蘇郁換好衣服，從衣帽間出來。一身絲質(zhì)的淺色家居服，襯得她膚色白得透明，未施粉黛的小臉，精致又清純。

    裴溯天將亮就起床去晨跑了，她剛走至臥室，昨夜翻云覆雨的情景浮上心頭，就連腰間被他握得緊緊的觸感，都好似殘存著，臉上便一陣羞赫。

    她甫一推開門，對面的門應(yīng)聲而開，她嚇了一跳。裴厲卻鎮(zhèn)定自若，只低低道了句早。

    身為一名合格的軍政世家的夫人，蘇郁謹記進退得宜，便隨即一副得體大方的模樣，向裴厲問早。

    裴厲不動聲色地觀察她，她的情緒，有驚訝，有尊重，有強裝的鎮(zhèn)定，卻偏偏，少了該有的虧欠與不安。

    裴厲微哂，他真想質(zhì)問這女人一句，怎么就能那么坦然。

    兩人一同下樓，談及裴厲又搬回四層的原因，裴厲只道是住不慣。

    蘇郁心里納罕，大哥在敵國臥底執(zhí)行軍務(wù)，按理說，不該這么認床才是啊。深度睡眠，不是軍人的的基本素養(yǎng)的嗎。

    蘇郁自然是沒有問出聲，畢竟，她可不認為，昨晚剛剛見面的大哥和弟妹，已經(jīng)到了能隨意閑談的地步。

    樓下，裴溯和小吱吱正玩得開心，看到他們兩個一起下樓，眼底浮上一抹玩味。

    老爺子正好下樓，于是眾人準備開始早餐。裴家家規(guī)甚嚴，長輩不動筷，小輩自是不能先用。

    餐桌上，眾人噤若寒蟬。只有阿姨在喂吱吱吃飯的哄聲。

    四歲的孩子，正鬧得厲害，把煮的米糊吃得到處都是，嘴里不住地喊著嬸嬸。

    見吱吱不肯好好吃飯，蘇郁便放下手中的碗筷，從阿姨手里接過吱吱。孩子幼嫩的小臉，頓時布滿天真的笑，和眼睫上墜著的小淚珠一對比，疼得蘇郁心都要化了。

    老爺子擱下筷子，朝裴厲道：嘉應(yīng)的妻子狀態(tài)好些了嗎？

    醫(yī)生說精神已經(jīng)穩(wěn)定下來了，但是還需要后期耐心調(diào)養(yǎng)。裴厲一邊拿身旁的餐巾凈手，一邊看向老爺子，今天我準備帶吱吱去看看她。

    裴老爺子點點頭：你都執(zhí)行公務(wù)離家三年了，是該去看看她。

    沈嘉應(yīng)是裴厲的戰(zhàn)友，四年前在緬國執(zhí)行臥底任務(wù)時，因出現(xiàn)內(nèi)鬼暴露身份，千鈞一發(fā)之際，是沈嘉應(yīng)暴露自己的位置，為裴厲吸引了敵人的火力。

    沈嘉應(yīng)犧牲在了金三角的大寨里，連胸膛都被野狗給剖開。留下懷胎六月的紀婉獨自在人世。

    明明，那是他最后一次執(zhí)行任務(wù)。他說，讓我等他回來的，他明明答應(yīng)我了的。裴厲看著病房里的紀婉，沉默了。在烈士家屬面前，每一句安慰都是那么的蒼白無力。

    他帶著吱吱來到醫(yī)院，保險起見，他讓周秘書帶著吱吱在外面。很意外，紀婉今天的精神格外好，至少，她還認得出裴厲，還能心平氣和。

    吱吱來了嗎?比起初見時的陽光活潑，三年的抑郁病史已經(jīng)將她折磨的了無生氣。

    我?guī)^來了，吱吱很乖，也很可愛，長得像嘉應(yīng)。最后一句，他近乎哽咽著說。

    裴厲示意周秘書將孩子抱給紀婉，紀婉僵硬地伸出手，似乎是不知道該怎么抱孩子，微顫的手暴露出小心和緊張。

    周秘書在旁邊看著，微嘆，也難怪，自從得知了沈嘉應(yīng)的死訊，她就動氣，早產(chǎn)生下了吱吱，分娩后再沒抱過孩子一次。部隊為了安撫烈士家屬，為紀婉做心理疏導，本以為能奏效，可誰知，她轉(zhuǎn)眼抱著未足月的吱吱站到了醫(yī)院樓頂，欲輕生自盡。最后幸而是被救下，裴厲也成為了吱吱的法定撫養(yǎng)人。

    想到過往，紀婉也眼角泛紅。

    大概是母女連心，一向調(diào)皮愛鬧的吱吱竟在紀婉懷里奇異地安靜了下來，烏溜溜的小眼珠好奇的盯著紀婉看。

    紀婉將孩子打橫抱著，長期服藥，她已經(jīng)是瘦骨嶙峋，蒼白的手指輕輕撫上吱吱白皙的小臉，小心翼翼的模樣，看得人心酸。

    吱吱，這是mama。裴厲啞著嗓子對小奶娃娃說。

    小奶娃娃的眸子頓時亮了，仔細地看著這個抱著自己的陌生女人。孩子的眼里，她眉目間滿是溫柔與慈愛。皮膚是不健康的蒼白，可溫柔的笑意卻比四月的陽光還暖。

    你真的是吱吱的mama嗎?小奶娃娃一把脆生生的嗓子，說話還不甚清楚，奶聲奶氣。不待紀婉回答，吱吱又道，mama，你生病好了嗎，爸爸說，你生病了，不能來看吱吱，吱吱每天都很想你哦。

    紀婉來不及，為裴厲告訴吱吱她的真實身世的事做出反應(yīng)，便因孩子的一句想念，內(nèi)疚得泣不成聲。

    回家路上，裴厲抱著吱吱坐在后座。四歲的小奶娃娃，正是睡眠最多的時候，此刻正窩在裴厲懷中，睡得正香。

    突然一陣鈴聲打破了車中的寂靜，裴厲微闔的眼皮略掀，眸光落到周秘書處。

    怕把剛睡著的孩子吵醒，原本以冷靜沉著為人稱道的周秘書，此時卻手忙腳亂地按下靜音鍵，才開始接起電話，不知對方說了句什么，他的表情直接僵在了臉上。

    裴厲輕輕皺眉，示意周秘書直言。

    周秘書頓了頓:紀小姐，在療養(yǎng)院墜樓，當場死亡。語氣中，顯而易見的可惜。

    裴厲沒有說話，他用力閉了閉眼，妥善安放好情緒以后，輕托起懷著孩子的后腦，在她額頭輕輕吻了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