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南惠理子
第四章 南惠理子
南光是討厭她的母親的。 在她上小學的頭一天,南惠理子為自己的工作離開了東京,也離開了南光和她的父親。正好是晚餐時間,南光坐在餐桌前,一邊叉著盤子里的西藍花,一邊跟父親分享新學校的事情。這在她的背后,南惠理子拖著行李箱下樓,走到玄關(guān)處。 習慣了母親混亂的工作時間,南光乖巧地對母親的背影說出mama工作加油!光會乖乖等你回家的。 南惠理子沒有回頭。此后的十數(shù)年里,南光始終沒等到跟她說歡迎回來的機會。 青春期的南光恨極了惠理子,她決心要在惠理子最在意的工作上超過她,成為比母親還要厲害的警察。為此,除了空手道訓練,她把所有的時間花在學習上,如愿考到了比惠理子母校還要出名的大學。 但她們的重逢,比南光預計的要早一些。 進入大學的第一個夏天,南光的父親被巡警發(fā)現(xiàn)仰躺在河堤上,身上的財物被洗劫一空,已經(jīng)失去了生命反應(yīng)。經(jīng)鑒定,他死于鈍器打擊導致的腦部失血過多。 南光在父親的葬禮上,和母親見面了。 因為南光尚未成年,南惠理子署長不得不撥冗來見,她穿一身黑色套裝,陪在南光身側(cè),同她向每個前去吊唁的人致禮。 待客人散去,只留下這對母女。對視那刻,南光的腦子里閃過一個念頭如果惠理子現(xiàn)在向她道歉的話,她就不再恨她了。 南惠理子開口,說:你要是為了報復我才想做警察,就趁早放棄吧。 滿心私憤的人做不好這份工作。 惠理子的目光如審視的劍,割傷南光的皮膚,她抱起父親的遺像,獨自跑進雨中,離開了這個充滿眼淚、沒有感情的地方。 惠理子幾乎是一語成讖。 南光以優(yōu)異的成績畢業(yè),并在當年通過了甲類考試。三個月的初級干部課程,九個月的實踐之后,南光正式成為了一名警察。 南光推開職業(yè)組金光燦燦的大門,卻毅然決然地踏上了一條不歸路在二十三歲到三十五歲這十二年的職業(yè)生涯中,南光數(shù)次因成績被嘉獎升調(diào),也數(shù)次因為頂撞上司、欺騙偵查、暴力審訊被懲戒、下放至地方警署。 與之相反,南惠理子一路向上,成為了日本首位女性警察本部長。南光的同事調(diào)侃她同樣是南警官為何是不同的人生時,恐怕也難以想象,這兩個幾乎零交流的南警官,竟是流著相同血脈的至親。 得知惠理子將協(xié)助督辦本次案件,南光就做好了會被她教育的準備。 警察署的中庭,她站在草叢旁抽著煙,形容潦草邋遢,惠理子一身制服,端著咖啡立在幾步之外。 你再這樣下去,只會毀了自己。南惠理子說。 什么啊,明明二十多年沒管過她,這時候倒拿出一副母親的姿態(tài)。南光這么想著,卻提不起反駁她的勁兒。她太累了,不只是這起案件,半間修二和他背后的組織,太多的事情叫她停不下來,只能扯著毛線一路追趕。 南部長您,南光開口,聲音沙啞得嚇到她自己,每天睡得好嗎? 惠理子沒有回應(yīng)她,她沒有抬頭,躲避惠理子又一次審視的目光,在紙杯中按滅了自己手中的煙。 睡不著吧?南光說,我也睡不著。 但和南部長您擔憂的大事不一樣,我睡不著的理由很簡單。 去年十一月西新宿謀殺案的兇手因為證據(jù)不足至今還逍遙法外;07年因jian殺案入獄的犯人出獄后不到四十天再次對無辜兒童下手;像我父親那樣橫死卻連一點線索都找不到的懸案每年、每個月甚至每天都在發(fā)生。 mama,開除警籍毀不了我,讓我放下這些、忘記這些,假裝什么都沒發(fā)生才會毀了我。 南光是該討厭她的母親的。 當她的拳頭打在半間修二的臉上,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正在落入他的圈套,他不過是在故意激怒、戲弄自己,也許什么事都沒發(fā)生,惠理子正一如往常地穿著她整潔的制服走在上班的路上。警視廳的小澤怎么說的來著?哦,上面正考慮讓惠理子來做搜查一課第一個女課長。 所以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讓半間這只陰暗的臭蟲絆住惠理子的腳? 可是自己又在做什么? 南光艱難地對焦視線,看到半間修二被她掀翻在地,連人帶椅,姿勢別扭地卡在角落。她的胸膛劇烈地起伏著,她深呼吸幾下,走到半間修二面前,居高臨下地注視著他。 半間修二笑得岔氣,狹起金棕色的眼,與南光對視。 他張了口,只不過南光沒給他再說話的機會,抬腿踹上他的胸腔。高檔的西裝和襯衫上落下一個又一個腳印,半間被踩得徹底躺倒,肋骨斷裂的疼痛讓他再沒了笑意,露出危險的眼神。 南光冷漠地看著他: 她死了,你以為我會讓你活嗎? 說完,她轉(zhuǎn)身離開了審訊室,徒留半間修二一個人神經(jīng)質(zhì)地放聲大笑。 前輩?!見她出來,渡部忙上前詢問結(jié)果,可南光神情緊張,拿起警署的車鑰匙就向外走。 渡部跟在南光身后,聽她語速極快地吩咐:東卍可能要謀殺南部長,我現(xiàn)在去確認她的安危,半間供出的東西等下車上我錄音發(fā)給你,你打電話給副署長,求她務(wù)必不要放走半間,至少拖到我回來。 是!渡部沖她敬禮,目送她上車后,立刻轉(zhuǎn)身去做她囑咐的任務(wù)。 啟動發(fā)動機,南光駛出警署的停車場,匯進車流中。工作日的早晨,街道逐漸熙攘,或走或駕車的上班族們涌進東京這座城市。 南光單手劃開手機,暫停從她進審訊室就開始錄制的錄音。因為南光對半間的暴力行為,這段錄音不具有法律效力,但這場失敗的交易本身也不是為了單一的事件。錄音文件緩慢地上傳著,越向新宿方向行駛,車流也越龐大。汽車像城市的腫瘤,擁堵在她的心臟。 南光的手指在方向盤上煩躁地高頻抖動,視線在郵箱界面和時間上來回地轉(zhuǎn)。文件加載好了,南光通過安全線路發(fā)給渡部的郵箱之后,毫不猶豫地扯出警燈,越過窗戶貼在車頂上。 紅藍燈光交替閃爍,南光打亮轉(zhuǎn)向燈,硬生生插進了一旁左轉(zhuǎn)車隊的空隙中。 八點十五分西武新宿站對面的停車場、八點十五分西武新宿站對面的停車場一路上,南光在心中不停重復這句話。 還不到八點鐘,一定來得及! 然而當她終于趕到西武新宿站,大腦卻嗡的一聲來不及了。半間修二那樣追求刺激的蠢貨,沒有布置這一切的腦子。藏在他背后的那個人,不可能給計劃留有失敗的余地。 因為這不僅僅是對南光的報復,而是對整個警方的警告。 距離那異常聚集的人群還有幾十米,南光就按響了喇叭,圍聚在一起的上班族們驚嚇得逃開,為直接撞開圍欄,駛上人行道的黑色警車讓開前路。 車沖進人群中心,在眾人的注視下甩了一個電影特技似的急剎車,身量高大的短發(fā)女人從駕駛室下來,向著不遠處車頭陷在墻壁里的白色雪佛蘭跑去。 mama!時隔近三十年,南光終于喊出了這個稱呼。 一輛貨車從車尾方向撞在轎車上,兩輛車像是生來如此一般聯(lián)成一體,汨汨的液體從加油口溢出,落在水泥地上洇出一大片的烏黑。 雪佛蘭副駕駛的車門已經(jīng)變形,正常方式無法打開,南光手腳并用,將整扇畸形的車門撕下。 南惠理子果然在。她坐在位置上,腦袋無力地垂著,在她的旁邊,另一個身形整個趴伏在方向盤上。 mama、mama?你醒醒。南光輕輕拍動南惠理子的臉頰,她的額頭上有血流下,南光不敢太用力,可被玻璃扎傷的手還是在她臉上留下了血漬。 南惠理子恍惚地睜開眼,聲音微弱:光? 這個稱呼,也太久沒從mama的口中聽到了。南光感到有水從臉上劃過,只是現(xiàn)在不是敘舊抒情的時候,她只能振作精神:你還好嗎?不要怕,我馬上把你救出來。 她俯身去解南惠理子身上的安全帶,卻被對方搖著頭推開。南惠理子的右手連同整個下半身被夾在變形的車體中,左手無力地抬起,她推攘南光的身體: 逃、爆炸大家 惠理子說得破碎,南光卻明白她的意思,她雙手捧住惠理子的手,將它貼在自己的額頭上。過了兩三秒后,她轉(zhuǎn)身朝著以這兩輛車為中心聚集的人群竭力喊道: 退開!!都退開!這里有危險,大家都退遠點不要聚集! 西武新宿交番的警察接到報警后也火速趕來,看到一旁停著的警車,她們向南光的方向聚攏。 別過來!不是意外事故!南光沖著為首的警員喊道,有黑道組織參與,可能會爆炸,叫火警和特警快點過來! 她從夾克胸口的口袋掏出自己的警察證扔給對方,以證明自己不是在胡編亂造。 封鎖附近的街道,主使人可能還在附近! 貨車上昏迷的駕駛員不可能是幕后真兇,而敵人既然做出如此大的陣仗,亦有可能還在附近欣賞自己的杰作,人群中、附近的高樓中,那個人此刻應(yīng)該在慶祝自己完美的復仇。 南光的眼睛在周圍被警員疏散的路人身上轉(zhuǎn)了一圈,相隔太遠,淚水又模糊了她的視線,她竭力想分辨出是誰,但最終還是敗給了突如其來的暈眩。 她低下頭,腦袋貼在母親的手背上:mama,對不起,我沒有做好這份工作 惠理子的小指顫抖了兩下,手掌翻動,手心艱難地貼上南光的面頰。 你已經(jīng)做得很好了。她說,她再一次拒絕了南光試圖把她拽出去的動作,失血過多導致她精神恍惚,嘴唇煞白,是我沒能好好教導你、保護你 如果再來一次惠理子抬起沉重的眼皮,看向啜泣的南光,別再做警察了,光。 你責任心太強、太倔強,只會受傷 光,你要是能開心,就好了 南光泣不成聲地搖著頭。 在她開口回應(yīng)惠理子的同時,一條破損的電線暴露在空氣中顫抖著,細微的火花在兩輛車之間閃爍,一碰上濕漉漉的地面,這點火光迅速地擴散、燃燒。 隨著一聲巨響,爆開的火焰照亮了整個停車場。 圍觀的路人們一齊發(fā)出如同歡呼的驚嘆。 ---有話說--- 南惠理子的政治路線參考的是田中俊惠,但依據(jù)東卍時間線稍有改動,她89年作為第一個女警察被警察廳錄用,13年成為日本第一位女性警察本部長(巖手縣警察本部長),15年成為警察廳搜查一課第一個女性課長。 預警:下章女主打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