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沉默在兩人之間意外地沒有逗留過久，率先開口的是安靜聽著故事的李應(yīng)云。

    對不起。

    這句對不起摻雜了各種各樣的復(fù)雜情緒，連李應(yīng)云都不清楚自己是抱著何種心情說出這句話的。

    他試探著想要牽起江芝懷放在膝蓋上的手，可還沒碰到就被江芝懷察覺，她立刻將手收到背后，看著李應(yīng)云的眼眸里浮現(xiàn)著深不見底的抵觸。

    她真的很討厭他。

    李應(yīng)云的手尷尬地停滯在空氣中，他深刻意識到自己喜歡的女生討厭自己這一事實，心臟猛地一抽，有種窒息的不適感在一瞬之間占據(jù)他的大腦，緊接著陣陣酸楚從心臟傳達至全身上下的每一個精神細胞，他很久沒有感到內(nèi)心如此難受過了。

    上一次是在什么時候呢？

    他還記得，記得一清二楚，仿佛讓他痛心的事情就發(fā)生在昨天。

    那就是江芝懷離開他的那一天。

    我真的很討厭你。

    自然而然地，他想起了這句話。

    當時的李應(yīng)云不知道緣由，如今的李應(yīng)云從江芝懷的口中知曉了緣由。

    江芝懷看他這副落寞的模樣，不知為何渾身不自在。原以為道出這些話，會讓李應(yīng)云認清自己的真面目，也會讓自己暢快一些，沒想到適得其反。

    如坐針氈的她突然站起身來，背對著李應(yīng)云道：就是這樣，我要說的都說完了。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個江芝懷，或者說，你認識的江芝懷，從一開始就不存在。

    李應(yīng)云也跟著站起身子，他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江芝懷單薄的后背，心里第一時間想到的居然是這些年來她消瘦不少，接踵而來的，居然是想要給她很多很多的愛，帶她吃很多很多的美味佳肴，把她喂得白白胖胖的，這樣背影看上去就不會那么單薄了。

    我腦子出問題了吧。李應(yīng)云開始覺得自己有點不正常了。

    所以你也沒必要繼續(xù)執(zhí)著于我了，你喜歡的，是我偽裝出來的，假的江芝懷。

    誠如她所言，李應(yīng)云一直以來戀慕著的好像都是那個為他著想、溫柔懂事的童年玩伴，如今面目全非的......不，撕破了那副假面的真實的江芝懷，和李應(yīng)云戀慕著的女孩除了容貌以外，幾乎沒有能沾得上邊的地方。

    那么他又在執(zhí)著于什么呢？

    幾乎是本能，他伸手抓住了江芝懷的手腕，另一邊的手則搭在她的肩上，強硬地讓她正面自己。江芝懷咬唇低下視線，不愿與其對視，向來不敢強迫江芝懷的李應(yīng)云破天荒地霸道了一回。他捏住江芝懷的下巴，迫使她抬眸和他四目相對。

    視線交匯之際，李應(yīng)云的眼神專注得像是要把江芝懷的眼珠子吃掉一樣，江芝懷略微一怔，這是她未曾見過的眼神。

    他也變了。他以前不會露出這種眼神的。

    也是，人怎么會一成不變呢？

    不知為何，江芝懷居然從李應(yīng)云身上獲得了一種安心感。

    即便如此，她身上依舊設(shè)防，帶著數(shù)不勝數(shù)的尖刺，無形之中把李應(yīng)云扎得很痛。

    李應(yīng)云依舊不打算移開視線，江芝懷也不服輸，兩人像是在耍小孩子脾氣那樣對峙。

    江芝懷的眸子還是像李應(yīng)云熟悉的那般，烏黑而深邃得深不見底，她的眼神在不知不覺中向被她吸引的人傳達著她把那些心中的秘事都藏匿于無人知曉的地方，她從一開始就是作了一層無堅不摧的殼子把自己嚴嚴實實地保護起來。

    而李應(yīng)云見到江芝懷的第一眼就有了這種直覺，那就是她在隱藏真實的自己。

    他其實一直都知道，所以才會對江芝懷格外留心眼，視線才會一直追尋著她。

    然后，幾乎是既定事項那般，他愛上了她。

    我愛你，芝懷。

    江芝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瞪圓了眼睛，像是在訴說著這人腦子不會出了什么毛病吧。

    李應(yīng)云被她的表情給逗笑了，他覺得這樣的江芝懷很可愛。

    他略帶歉意地松開捏住江芝懷下巴的手，可是抓住她手腕的力量卻加重了些許，但是他仍舊注意不弄疼她。

    和范曉曉結(jié)婚那天，我一直以為我放下了，我或許沒有喜歡過你，我只是習(xí)慣了你的陪伴。但是你知道嗎？再見到你的那天，我控制不住自己，我雖然表面裝作鎮(zhèn)定，但是還是忍不住為你心動了。

    江芝懷沒有聽下去的意思，她試著脫離李應(yīng)云的掌控，誰知李應(yīng)云瞇了瞇眼睛，用眼神懇求江芝懷聽下去。

    江芝懷欲言又止，她從小最無法抵抗的就是李應(yīng)云懇求的眼神，她一對上這個眼神就會涌現(xiàn)出波濤洶涌般的愧疚，因為她總是幻想著折磨他，所以她無法拒絕他懇求的眼神，對她來說，算是一種贖罪。

    索性繳械投降，放棄掙扎，不情不愿地聽他繼續(xù)講。

    我發(fā)現(xiàn)，我還是喜歡你。我也有想過為什么會那么喜歡你，你到底有哪點讓我無法放棄，就真的想不明白，因為對我來說，喜歡你......他停頓幾秒，興許是覺得喜歡這一詞的份量無法表達他的感情，于是換成了另一種表達。對我來說，愛你這件事，早就和呼吸一樣自然了。

    負罪感。

    江芝懷的負罪感膨脹到一種自己也無法估量的境界，那種負罪感讓她愈發(fā)不適，她想著讓李應(yīng)云趕緊說完，不然可能忍不住當場嘔吐。

    她覺得自己果然丑陋到令自己都作嘔，李應(yīng)云越是直言愛意，她就越是感到難受。

    為什么會無法遏制自己的情緒去討厭這樣愛自己的人呢？

    李應(yīng)云很好，他沒有錯，或許這個世界上再也找不出第二個像他這般愛惜她的男人了。

    但是，對于這點再明白不過的江芝懷即使聽到了他深切的表白，也還是討厭他。

    然后，就會更加討厭自己。

    我怎么就成長了這樣一個扭曲而骯臟的大人了呢？

    江芝懷自我唾棄地想著。

    李應(yīng)云將陷入沉思的江芝懷拉近，兩人的鼻尖貼近得像是要代替嘴唇去親吻一樣，江芝懷這才被這段親密的距離嚇回了神，還沒等她推開，李應(yīng)云便開口了：其實我一直都知道你在隱藏自己，只是沒有想到你會這么討厭我，但我一開始確實是被藏著很多情緒的你所吸引的。

    不管是你偽裝出來的一面，還是你現(xiàn)在所展露的一面，我都喜歡得不得了。而且我認為，不管是哪一面，都是江芝懷你本人。

    江芝懷想要說出很多傷人的話語讓李應(yīng)云知道，她是多么不堪、不值得喜歡的存在，只要讓他討厭她，她就能心安理得地繼續(xù)討厭他了。

    但是她說不出口，所有的話語都堵塞在喉嚨里，她在這一刻變成了啞巴。

    就算你討厭我，也沒有關(guān)系，我愛你就足夠了。所以能不能拜托你，不要從我眼前消失了？你和誰在一起，你接下來想做什么，想去哪個地方居住都行，不要斷開和我的聯(lián)系。也希望你記得，我會一直在這里等你。

    他放開了江芝懷，只是笑著，溫柔而誠摯地笑著。

    為什么？

    江芝懷愣住了。

    為什么你會喜歡我這種人？

    江芝懷不明白。

    我到底有哪點值得你等候了？

    江芝懷眼眶一熱。

    為什么都到這個份上了，我還是無法消除對你的厭惡？

    然后，江芝懷把即將溢出的淚水憋了回去。

    但是有一點改變了，她就算不愿意承認，這也是事實。

    她居然有了，想要喜歡上李應(yīng)云的這種荒謬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