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疼
chapter 疼
頤袖再一次做了那個夢,夢中天雷依舊,石破天驚。 她這回依舊站在天地之間,她發(fā)現(xiàn)自己正左手持劍,右手掐訣,天邊驚雷猛然劈下一道,右手指尖一動,她下意識地躲開??赡抢走€是直直鑿到地上,數(shù)不清的黑點亂作一團,像熱鍋上的螞蟻。 頤袖回頭望向天雷來的方向,那里正站著一個人,不對,是一團黑氣,是人形的黑氣。 夢中她燃起一股毫無來由的憤恨,旋身上前欲殺個痛快。鋪天蓋地的恨蒙蔽了她的雙眼,頤袖只感覺有什么呼之欲出。 眼前越來越亮,就在快到盡頭時,有人好像輕點了一下她的額頭,瞬時,渾身力氣煙消云散。 頤袖無力地倒回去,想象中的疼痛并未襲來,而是摔到了一處軟軟的東西上。 不是水池。 她下意識伸出手摸來摸去,才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一張床上面。 無神的雙眼終于重新聚焦,頤袖入目便是茅草屋頂,環(huán)顧四周并無顯眼的擺設(shè),只是墻壁擺滿了屋主人的墨寶,字體遒勁有力,鸞飄鳳泊。 雖然看不懂寫了什么,但頤袖不自覺看了很久,她看不出所以然來,只是覺得有些眼熟。 想不起來在哪里看到過了。 忽覺一陣由遠及近的腳步聲,頤袖收回視線,循聲望去,男人推開門自風雪中來,和頤袖昨天看到的裝束并無不同,只是這回她看清了男人的臉。 男人一手持念珠,一手輕撫去肩頭雪,目光柔和,桃花眼似有碎光雜糅,神色溫潤慈悲,只是臉色略有蒼白。 見頤袖醒了,淺淺瞥了一眼,又移回目光,淡淡地開口道:本以為你會多睡會,沒想到這么一會兒功夫你就醒了。 頤袖意識到這是昨天的那道聲音,正是眼前的人救了自己,連忙恭敬道:多謝先生救我一命,不知我那把劍頤袖有點著急,想著這幾日可是苦了守白,那劍靈剛催生出來沒多久就吃了這么多苦頭,頤袖心里不免有點小慚愧,她越來越覺得自己是小廢物,好吧,還是一個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廢物。 持盈在聽到那稱呼時,眼縫中猛然射出一道銳利的光,頤袖這個小迷糊卻沒有捕捉到,只聽持盈依舊淡淡地開口:你沒死,它就能活。 持盈倒了一碗熱水,熱氣騰騰中,他看見自己面無表情的臉。 聽他這么說,她被子底下的手掐掐自己的大腿rou,發(fā)現(xiàn)還健在,起碼沒缺胳膊少腿,這才松了口氣。 持盈看著頤袖的小動作,不由自主地出神。 頤袖魂魄不全,在為她療傷時意外發(fā)現(xiàn)的。 三百年前自爆元神后魂魄四散,都不知落了哪里,或許就因為此,頤袖丟了記憶,什么都不記得,更別說前塵往事,過往云煙。 他們可是有好多過去的啊。 他跟一個失憶的人談什么過去。 持盈心里酸澀,又有點恨這個家伙讓自己熬了三百年,但他面上不顯,指尖一點,奇異的紋樣驟然浮在水面上,亮了一瞬隨即黯淡下去,看起來沒什么不同,持盈這才滿意地將一碗水遞到頤袖眼前。 頤袖接過抿了一口,雖說喝不出什么味道來,但嗓子如獲甘霖,澀痛減輕許多,幾口便喝了個干凈,仍不解渴。 但問題就是頤袖有點不好意思開口,畢竟是人家的地盤,只能眼巴巴地瞅著碗看。 你醒了,那就先喝藥吧。 持盈擋住頤袖的視線,不知從哪里端出一碗黑乎乎的藥湯。 頤袖覺得奇怪,剛才怎么不喝藥? 持盈看懂她的眼神,徐徐解釋道;那水是我昆侖山積雪化的水,怕你適應(yīng)不了昆侖山的氣候和靈氣,空腹喝有助于你適應(yīng)這里的環(huán)境。持盈撒謊撒得面不改色,就是杯拿來給她解渴的水而已,昏睡多日怕她嗓子干澀,還能有什么花樣。 唯一特別的就是里面加了他昆侖老祖的定位符符灰。 頤袖從被子里伸出纖細的雙手接過藥汁,一聽他說有好處,也沒多說什么,她喝藥毫不費勁,風卷殘云般解決掉漆黑的藥汁,面色如常。 一放下碗,她就看見持盈那雙帶著淚痣的桃花眼略有些吃驚。 不苦? 持盈雙手背后,蒼白指尖處正藏著一顆蜜餞。 給她療傷的時候除了發(fā)現(xiàn)眼前這人魂魄不全,還成了一個凡人,一點修為都無,虧她還曾是他徒弟。 持盈在昆侖山待了兩千年,天地人無不知曉,他知曉凡人有五味,酸甜苦辣咸,這藥多半是苦的,他怕頤袖不喜歡苦味,于是下山采藥時順手到人間買了袋蜜餞。 他不敢給她喂丹藥,他擔憂凡人之軀難以承受丹毒,便只好熬藥,用凡人最普遍尋常的治療方式,頤袖昏睡著這段時間,他就守在外面,日復(fù)一日。他離飛升就一步之遙,早已不需要休息。 他嘗不到五味,已經(jīng)辟谷多年。但他怕頤袖凡人之軀扛不住,去人間一趟又買了菜譜和廚具,買了蔬菜和魚rou,荒無人煙的昆侖山竟也有了煙火味。 頤袖的脊柱骨碎了一截,他發(fā)現(xiàn)時心都要碎了,凡人斷骨定是疼痛難忍,他擔心頤袖吃痛,便施法讓她多睡了幾日。 他怕,他不敢,他擔心 不對,他哪里來的心。 他都活了兩千年遲遲不飛升,在這世間什么大事小事沒見過,上至仙界怪談,下至巷口軼事,他見證過世間太多變遷,他持盈早就練就了金剛之心。 世人皆稱贊昆侖仙人光風霽月,知天命,度世間,饒是三百年前那場大戰(zhàn),他推演出了魔剎席卷而來的時刻,也告知給了眾人叫他們早日想出辦法。 可那又能如何?世人都稱贊他持盈度世,可沒人叫他濟世。 幾千年來唯一一個叫他濟世的已經(jīng)死了。 他極其后悔當時讓她離開了昆侖山,早知道就該將她鎖在自己身邊,不能走。 縛仙索應(yīng)該能纏住她,那可是上好的仙器,cao暈過去也可以,只要能讓她留在自己身邊,用點不光彩的手段也好。 他也恨當時的自己,因為告知天命他受了一次雷劫,他躲不掉,受了嚴重的傷,昆侖山乃靈氣聚集之地,他需要修養(yǎng)。 那日,身著紅衣的少女守著他打坐修煉。 他聽見她輕聲說:先生,我要下山了。魔剎卷土重來,無情宮離不開我。 他自修煉中張開如墨的眼睛,一片平靜無波,他打量著眼前意氣風發(fā)的少女,當時只是想著,她是浮光界的風云人物,更得了他昆侖老祖的真?zhèn)骱颓暝?,遭受雷劫重?chuàng)的自己或許此時還不如她,此刻正是她用武之地。 他略一蹙眉,也只是淡淡道:早點回來,這個你拿著。 他把他的劍給了她。他還是有點擔心的。 少女爽快地接過,將劍和另一柄劍插在背后,一副英姿颯爽女俠客之態(tài),眉眼颯爽,他不自覺看了一會兒,溫柔笑道:我們家袖袖長大了。 那是當然!先生,回來我再陪您下棋!少女邊走邊向他揮手,轉(zhuǎn)眼身影消失到了草廬外,消失在東海,從此昆侖山就只會下雪,三百年再無她的氣息。 甚至連尸體都沒有。 持盈自傳來她的死訊后就命令清清和楚楚封山,自己閉關(guān)謝客,她死后的第七十二年,他送她的那柄劍突然自己傳回了昆侖山,持盈看見那柄劍,悲痛難忍,狠心將劍封印在了昆侖山最高峰的雪地里,并在上面給她立了一個衣冠冢。 世人只道昆侖老祖痛失愛徒,悲痛欲絕,從此閉關(guān)謝客,只有他自己知道,他這一顆道心早就墮入紅塵,全都拴在了她身上,隨著她跳動。 還好人又回來了,他又有機會了,不是嗎? 苦?什么是苦? 頤袖忽然開口打斷持盈的思緒,她根本沒嘗出來那碗黑乎乎的玩意和剛才那杯透亮的東西有何不同,喝完嗓子里都暢快就是了,先生,苦是什么?頤袖小臉對上持盈平淡無風但略有些陰郁的臉,毫無畏懼。 持盈出神也快回神也快,聽到她這話心更是一跳,他眼神驟然變冷,似是要將頤袖的臉盯穿,藏在背后的手卻暴露了主人的真實想法,他下意識握拳,整顆蜜餞化作齏粉。 頤袖呆呆地望著眼前一言不發(fā)的道長,見他面色不善,似有風雨欲來之勢,心里開始敲鼓。這人怎么剛才還好好的,現(xiàn)在就變成了這副鬼樣子,像透過她在看什么,看什么?她怎么知道... 先生?頤袖以為眼前這男人有什么疑問,正欲開口詢問,誰料那雙墨色的眼眸忽地貼近在她眼前,翻滾著太多她看不懂的情緒。 她話到嘴邊忽然說不下去了,因為有人掀開了她的被子,露出潔白的胴體,一只感覺不到溫度的手繞后,從后背往上流連,直至停在了背中間某處。 她并未著任何,因為傷口在后背,不著衣裳反倒有助于傷口愈合,總不至于到最后衣物和皮膚黏連在一起。 持盈欺身上前,一條腿已經(jīng)微曲在榻上,未持佛珠那雙手略一用力點按著碎骨那處,呈現(xiàn)出一個虛虛擁抱著頤袖的姿勢,如玉般溫潤的聲音在頤袖耳邊響起:你疼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