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云龍吟(第三十八集)
當回事,聞言拍著胸脯道:「你們放心!這里可是我 們的地盤!」 「難怪呢,我說你們準備得這么充分哈?!?/br> 「那是!接到郭大俠的號令,周圍幾個里坊的兄弟都聚了過來!足有三百多 口刀,一百多把彈弓!連馬都有二十多匹!」 少年一臉驕傲,為郭大俠效力,是每個漢國游俠兒的榮耀。 郭解已經接到消息,在門外等候。他穿著一襲半舊的布衣,身后立著數(shù)名漢 子,都是和王孟一樣,追隨他多年的手足。雖然郭解身材遠稱不上魁梧,但見到 這位名震天下的布衣大俠,程宗揚心里的大石終于落地,總算踏實下來。 「老郭。」盧景遠遠便說道:「殺死鄭子卿那兩個家伙已經找到了?!?/br> 郭解腳下一沉,足底的青石無聲無息地龜紋開來。這兩人是導致他家人被誅 的罪魁禍首,連日來遍尋不得,還以為早被人滅口。 「一個楊七,一個伊震,都是襄邑侯府的死士。」 「呂冀指使的?」 「呂巨君?!?/br> 看著盧景披著單衣,就像散步一樣,隨隨便便走過來。郭解忽然皺起眉頭, 抬手扣住盧景的脈門。 盧景毫不在意,任由他真氣透脈而入,在自己經絡內游走。 郭解眉頭越擰越緊,良久才松開手,「十方叢林?」 「沒錯?!贡R景道:「就是那幫禿驢。」 「我來給你療傷。」 「行啊?!贡R景毫不推辭。 盧景背上的外傷已經被義姁處理過,最深的幾處傷口用過傷藥,拿絲線縫合 整齊,看上去總算沒有那么猙獰,但他受創(chuàng)最重的,還是經脈的內傷。 這會兒郭解親自出手,幫盧景打通受創(chuàng)的經脈,眾人不敢打擾,都在外面守 著。義姁屈膝跪坐在門邊,冷著臉不言不笑,只一手拿著火鉗,撥著火盆中的木 炭。趙充國蹲在門口,跟那些游俠兒大肆吹噓軍中的待遇,聲稱只要有軍功,一 年成家,三年立業(yè),五年十年封個侯啥的也不是夢,輕輕松松就走上人生巔峰。 程宗揚卻坐立不安,急切地想知道宮中出了什么變故。 自己躲過追殺的消息已經通過郭解的渠道散布出去。不到半個時辰,一名腿 部略有殘疾的漢子匆匆趕來,卻是星月湖大營退役的老兵鄭賓。他帶來了一個程 宗揚最不愿意聽到的消息:「黎明前,枯井突然溢水,通往長秋宮的暗道被淹, 無法通行?!?/br> 「什么!」程宗揚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暗道被淹,意味著外界與長秋 宮的聯(lián)絡徹底斷絕。趙飛燕、趙合德,還有自己的云大妞,全都被困在宮中。 「怎么會溢水?」程宗揚氣急敗壞地說道:「老班不是說過,洛都的地下水 都被汲空了嗎?」 鄭賓撓撓頭,對這個很有點高深的問題無言以對。 「宮里有消息嗎?」 「有!」鄭賓道:「蔡公子剛從宮里出來?!?/br> 「蔡公子?」程宗揚一臉懵懂,「哪個蔡公子?」 說著他心里咯登一聲,不會吧? 鄭賓往旁邊一讓,露出身后一個人影。 廖扶葬身火中,大雪隨即停歇,但漫天的烏云仍沒有散開,光線一直陰沉沉 的??蛇@人一出現(xiàn),光鮮閃亮的色彩幾乎亮花人眼。程宗揚定睛一看,只見那人 頭戴一頂束發(fā)的金冠,冠上嵌著一顆龍眼大的珍珠。身上穿著一件百蝶穿花的粉 色織錦長袍,腰間束著一條五彩結穗的錦帶,下面打著一串纓絡,掛了七八塊鑲 金嵌銀的玉佩,外面是一件群芳爭艷的絳紫色緞面披風,鼻上戴著一副茶色水晶 的墨鏡,手里搖著一柄大紅灑金折扇……打扮得那叫一個風流sao氣。 程宗揚目瞪口呆,看著那人像個移動的sao包一樣,一步三搖地踱著步子踏進 院內,只覺一股風sao之氣撲面而來。 那人「刷」的一聲收起折扇,一邊在掌心拍著,一邊晃著腿,一邊揚著下巴 道:「你,瞅啥呢?」 程宗揚咽了口吐沫,「……老蔡?」 蔡敬仲「啪」的一聲抖開折扇,手法嫻熟,還花哨地打了個旋,一手在身前 搖著,一邊冷冷道:「怎么著?本公子不能換件衣服?」 程宗揚幾乎被他折扇上的金粉閃瞎狗眼,「不是不行。只是你這打扮……」 蔡敬仲戴著茶色墨鏡,看不清他的眼神,但程宗揚的感覺就是像被一把魚刺 扎在喉嚨里,想吐又吐不出來,卡得難受。 「換件衣服,換換心情嘛?!共叹粗俚溃骸冈趯m里穿慣了烏衣,雖然黑色是 百搭色,可老穿也膩得慌。在外面隨便穿穿,款式啥的就不講究了,只要留意色 彩搭配就成。如今京里風行的大紅我鎮(zhèn)不住,瞧來瞧去,還是這色兒配我。至于 大紅,拿個扇子點綴一下就好?!?/br> 哎媽,你還講究流行色呢?可這色兒它也不配你啊!墨鏡自己倒是不陌生, 月霜也戴過。可這粉色錦袍到底是什么鬼地方找的?程宗揚覺得自己活這么大, 終于算是開眼了,天底下居然還有這么畸形的審美……去哪兒說理呢? 蔡敬仲低頭看了看,「有什么不妥當?shù)膯幔俊?/br> 「沒有!」程宗揚斬釘截鐵地說道:「特別時尚!」 蔡敬仲推了推墨鏡,然后矜持地拂了拂衣角,微微昂起頭。 程宗揚死命忍著才沒告訴這位爺,單是衣服sao氣點倒也罷了,可怕的是蔡爺 穿得這么浪,表情還是一副死人臉,外面花團錦簇,里面死氣沉沉,活像一具裹 在壽衣里的僵尸。 他偏過臉,不敢再看。就蔡爺這打扮,多看一眼都得折壽。 「那個……我聽說你被燒到了?傷得重不重?」 「一點皮外傷。燒到手背而已?!?/br> 蔡敬仲說著,專門伸出手,跟程宗揚比了比。好嘛,兩人都傷的左手,不過 程宗揚手上只隨便綁了條繃帶,蔡爺手上包的可是一條靛青色的鮫帕,正經的宮 中貢物。 身后忽然傳來一聲難以置信的驚呼,「蔡……蔡……蔡常侍?」 程宗揚很理解義姁為什么半晌才認出他來,蔡爺打扮成這等模樣,確實不好 認。 蔡敬仲不動聲色,「你認錯了。蔡常侍早就燒死了?!?/br> 「你燒成灰我都認得!」義姁神情激動起來,「怪不得太后會中計!原來是 你這個叛賊!」 「什么太后?」蔡敬仲拿折扇指著她,義正辭嚴地說道:「本公子從來都沒 聽說過?!?/br> 義姁尖聲道:「你還抵賴!枉自太后那么信任你!」 趙充國也像是大吃了一斤的狗屎,好不容易才緩過勁來,「蔡公公……」 蔡敬仲喝斥道:「什么蔡公公!是蔡公子!」 「是!是!」趙充國趕緊服軟,「蔡公子,我就問問那錢……」 「沒聽說過?!共叹粗侔逯樀溃骸甘裁村X?」 「我借給蔡常侍那錢——可是許過四分利的??!」 「你們都不知道?」蔡敬仲一臉愕然地說道:「蔡常侍燒死了?!?/br> 「我知道啊。我就在下面看著呢?!?/br> 「那不就結了?!共叹粗賴@息道:「欠條也燒了。死無對證啊?!?/br> 「別??!」趙充國趕緊往懷里掏,「欠條一邊一份,我這兒還有一份呢!」 趙充國一邊揮舞著欠條,一邊過來要找蔡敬仲討個說法。程宗揚伸手攔住, 他這會兒總算明白蔡敬仲為什么要這么一副打扮了。先把他的死人臉扔一邊,就 這身打扮扔到街上,誰能認出來他就是那位蔡公公?尤其是那副墨鏡,蔡敬仲都 戳到眼前了,還說了半晌話,義姁才認出來,遮蔽效果奇佳。 「那啥……蔡公公是蔡公公,蔡公子是蔡公子。蔡公公已經不在了。欠錢這 事跟蔡公子沒關系?!?/br> 眼看趙充國就要跳腳,程宗揚道:「別急??!」 「能不急嗎?我全副身家都在這上面呢!」趙充國吼道:「蔡常侍自焚的時 候,可沒說過要賴賬??!」 蔡敬仲搖著折扇,口氣風涼地說道:「人死如燈滅。死人還什么錢呢?」 「蔡爺,你就別說風涼話了?!钩套趽P轉頭道:「他忙著自焚,把這事兒給 忘了。但你放心,」程宗揚一把將責任全攬在身上,「這事算我的!」 「憑什么算你的?」趙充國還沒說話,蔡敬仲倒是先叫上了。對于程宗揚的 錢,他一向很有當家作主的覺悟。 蔡敬仲收起折扇,語重心長地說道:「錢沒了,人還在,這就是福氣,你該 惜福啊。」 趙充國叫道:「沒這么說的!」 「要不我給你出個主意?」蔡敬仲真誠地說道:「去找蔡常侍的后人啊。父 債子償,天經地義。」 蔡敬仲一毛不拔外加死不要臉的架勢,程宗揚也算服了,這是往死里賴啊。 「這事我作主,不要再說了?!钩套趽P打斷他,然后問道:「宮里情形怎么 樣?發(fā)生了什么事?」 「倒也沒什么事。」蔡敬仲淡定地說道:「就是劍玉姬那邊來了幾個人,請 皇后娘娘去北宮。我看風頭不大對,先出來了?!?/br> 「卡!」程宗揚下巴掉在地上。 ………………………………………………………………………………… 長秋宮內,披香殿前。 一個中年婦人穿著錦裘,雙手握在身前,斯文有禮地溫言說道:「太后已然 允諾,即日移居長信宮。如今北宮無主,奴婢冒昧,伏請皇后殿下即刻啟駕,前 往永安宮?!?/br> 蛇夫人披頭散發(fā)地靠在柱上,左手勉強握著一柄短刀,手指因為劇痛微微發(fā) 抖。她右肘被一支烏黑的弩箭穿透,鮮血染紅了衣袖,手臂軟綿綿垂在身側。 云丹琉披風被刀鋒斬破,此時扔到一邊,露出里面一襲白蟒箭袖勁裝。她頭 上扎著英雄結,腰間束著一條天青色的長帶,雙手抱著那柄青龍偃月長刀,就如 同一個俊俏的武士,英氣逼人,孤身一人擋在披香殿前。 在她身前的雪地上,血痕遍布,幾名黑衣人尸橫就地,其中一人幾乎是攔腰 斬成兩段,死狀慘烈之極。 在她身后,身著宮裝的趙飛燕玉頰雪白,眼中流露出一絲絕望。 「不要再打了?!冠w飛燕的嗓音如同出谷黃鶯一樣婉轉悅耳,只是語氣中透 出入骨的凄涼,「我跟你們走便是?!?/br> 云丹琉挑起眉梢,明亮的雙眸猶如寒星,毫不客氣地說道:「別傻了。一旦 落到他們手里,他們可不會輕易放過你?!?/br> 趙飛燕何嘗不知?可是在那婦人身后,趙合德正被一名大漢擰住雙腕,一柄 鋒利的牛耳尖刀抵在她粉白的玉頸上,隨時都可能刺穿她的喉嚨。 劍玉姬在皇后寢宮幾次三番來去自如,程宗揚已經起了疑心,但派人地毯式 的找了幾遍,始終沒找到可疑的暗道。最后只能推測,劍玉姬很可能是用幻術潛 入長秋宮。 眼下倒是可以確定了,長秋宮的確另有暗道。之所以沒能查出來,也許是暗 道藏得太隱蔽,也許是派的人故意瞞報??上а巯录幢阒酪矠闀r已晚,單超隨 程宗揚前往永安宮,作為皇后寢宮的披香殿內,只剩下幾名侍奴。至于宮中原有 的宮人內侍,沒有一個能讓人放心,還不及跟隨定陶王入京的侍從可靠,早早就 被打發(fā)出去。 黎明時分,趙合德依照她在上清觀養(yǎng)成的習慣,去殿外誦經,結果聞清語突 然出現(xiàn),輕易就擒獲了趙合德。蛇夫人拚死護住趙飛燕,好不容易支撐到云丹琉 趕來??上淼囊仓皇窃频ち鹨蝗硕?。披香殿是皇后寢宮,不方便外臣進入, 金蜜鏑等人只能在外圍警戒,此時只怕還不知道宮中出了亂子。 聞清語神情愈發(fā)謙恭,躬身道:「請殿下啟駕?!?/br> 云丹琉伸手欲攔,趙飛燕卻避開了。她微微搖了搖頭,眼中波光流轉,露出 一絲決然。 云丹琉讀懂了她的眼神,只好讓開。 趙合德早就淚盈于睫,這會兒使勁忍著,才沒有淌下淚來。她覺得自己又笨 又沒用,不但幫不上一點忙,反而一次又一次成為累贅。連累了姊姊,還有那么 多人。 趙飛燕一步一步走到聞清語身前。聞清語含笑躬身,一邊抬手欲扶。 趙飛燕猶豫了一下,將玉腕放在她手中。 聞清語笑意更濃,輕輕扶住皇后的手腕,接著往下一擰。 趙飛燕頓時跌倒在地。 聞清語柔聲道:「定陶王何在?」 趙飛燕吃痛地咬住紅唇。 聞清語盯著她,然后輕啟朱唇,吐出一個字:「搜!」 話音未落,云丹琉便動了。她從階上疾掠而下,手中的長刀仿佛化為一條青 龍,一閃便到了聞清語面前。 聞清語拖著趙飛燕閃身疾退,后面一名大漢猛然撲上,他對呼嘯而來的青龍 偃月刀視而不見,手中的鋸齒刀直接斬向云丹琉的腰腹。 那柄鋸齒刀的刀背遍布倒鉤,猶如利齒,原本最善于鉤鎖對手的兵刃。但云 丹琉的刀鋒用珊瑚鐵強化后,鋒銳異常,方才搏殺中已經有三人應對失誤,成為 刀下亡魂。這名壯漢索性不再去賭運氣,而是使出以命搏命的招術,要與她拚個 兩敗俱傷。 卻不料云丹琉凌厲的攻勢突然一頓,隨即抽刀便走,整個人如同一朵輕云, 飛上檐角。 隨聞清語前來的部屬不僅將披香殿四面圍住,連殿頂也留有人手。程宗揚若 是在這里,倒是能解開心下的疑團。刺殺呂雉時,劍玉姬貌似人手不足,只拼湊 了一堆人馬。然而此時,在場的全是黑魔海的部屬,一個外人都沒有。 蛇夫人高聳的胸脯起伏幾下,然后挺身闖出宮門。剎那間,披香殿外刀光四 起,殿上殿下戰(zhàn)成一團。 殿角一扇屏風后面,定陶王劉欣伏在盛姬懷中,睡得正香。盛姬緊緊摟著定 陶王,一邊用手捂住他的耳朵。罌粟女和尹馥蘭一左一右守在旁邊。 遇襲時,定陶王與盛姬正好在殿內,慌亂之下,只能躲在屏風之后暫避。定 陶王與趙飛燕不同,趙飛燕畢竟是皇后,即使落到劉建手中,頂多也是軟禁在永 安宮,一時半刻不會有性命之憂。而定陶王一旦被劉建抓到,只有死路一條。 趙飛燕放棄反抗,一半是因為meimei,一半也是以身為餌,給定陶王留一條生 路。但聞清語顯然早有定計,擒下趙飛燕,件事就是逼問定陶王的下落。 云丹琉與蛇夫人各選一個方向突圍,引得黑魔海諸人紛紛現(xiàn)身。 聽著殿頂?shù)霓諝⒙暆u漸遠去,罌粟女和尹馥蘭同時躍起,架起盛姬,往殿后 暗道的位置掠去。 兩人并不知道暗道出口的枯井溢水,退路已絕,只想著藉此逃出生天。罌粟 女剛踏入小閣,便發(fā)出一聲慘叫。 一條幽靈般的身影從閣中跨出,他一手提著罌粟女的衣領,一手在她頸中摩 挲著,然后抬手嗅了嗅指尖,那雙桃花眼中露出一絲笑意。 尹馥蘭毫不猶豫,扔下盛姬轉身就走。 西門慶制住罌粟女,隨手一丟,然后上前,殷勤地扶起盛姬,「小娘子可曾 摔著?」 這廝風流成性,百忙之中還不忘揩油,往盛姬臉上捻了一把,然后才笑瞇瞇 往定陶王抓去。 頭頂風聲一緊,一股逼人的寒風從天而降,刀鋒未至,西門慶渾身的汗毛就 已經都豎了起來。 在臨安吃過一次大虧,西門慶明顯長了記性,不等刀鋒及體,就閃身避開。 云丹琉從殿上躍下,一把從盛姬懷中攬過定陶王,然后旋過身,青龍長刀破 空劈出。后面一名黑衣人舉起重盾,只聽一聲微響,厚若人掌的青銅重盾就像蠟 做的一樣,被刀鋒齊齊斬開。鋒芒所至,幾乎連他的手臂也被一并斬斷。 黑衣人踉蹌退后,緊接著又有兩人從殿頂躍下。 「留下吧!」西門慶一抖折扇,三支精鋼扇骨疾射而出,但去向并不是云丹 琉本人,而是她身旁的空處。 黑魔海人多勢眾,只要困住云丹琉片刻,眾人合圍,定叫她插翅難飛。西門 慶射出扇骨,不圖傷人,只為截住云丹琉的去路。趙飛燕已然在手,再攔下定陶 王,圣教這一次可以說大獲全勝。 出乎西門慶的意料,他射出的扇骨竟然中了。云丹琉騰身而起,直接用肩頭 撞上一支扇骨,抬腳踏上精閣的檐角。 西門慶眼睜睜看著那支扇骨透入云丹琉衣內寸許,然后又彈了出來,不禁瞠 目結舌。云大小姐的勇猛他早有耳聞,卻沒想到這么一個美人兒,竟然有著一身 出神入化的橫練功夫。 一步之差,銜尾追來的黑魔海眾人到底沒能攔住云丹琉。等她身影消失在披 香殿后,聞清語不敢多待,立即帶著擒獲的趙飛燕、趙合德,以及罌粟女等人離 開長秋宮。 云丹琉一個千斤墜,從空中筆直落下,落地時在雪上滑出丈許,卸去力道。 這點高度對她來說算不得什么,只是怕震傷懷里的小娃娃。 又殺又打的一番折騰,那屁孩竟然還在睡著,小鼻子一鼓一鼓,好像很舒服 的樣子。云丹琉哭笑不得,這小家伙睡得還真香。 黑魔海顯然也擔心她突圍與金蜜鏑所領的軍士會合,大多數(shù)人手都放在披香 殿東側。云丹琉轉而向西,雖然成功突圍,卻離金蜜鏑越來越遠。此時雖然沒有 看到黑魔海的追兵,但想要把定陶王交給金蜜鏑,還要穿過大半個長秋宮。 云丹琉正要轉身,身后卻仿佛有一道屏障無聲的破裂開來。緊接著,一陣急 促的戰(zhàn)鼓聲隆隆響起。 云丹琉立即意識到披香殿附近被設下禁音的法術,此時禁術消失,外界的聲 音才傳入宮中。她側耳聽了片刻,然后解開白蟒勁裝,再解開里面的護身銀甲, 將定陶王小心放在懷內,接著扣上銀甲,束好外衣。 她舉刀揮舞了幾下,確定不會傷到定陶王,才飛身往西掠去。 ………………………………………………………………………………… 「所以你就把她們全都扔在宮里,自己跑了?」 程宗揚都不敢相信,世上居然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逃跑還如此理直氣壯? 他真想揪住蔡敬仲的領子咆哮一句:你丫的良知呢? 蔡敬仲怫然道:「蔡某大有為之身,焉能置之險境?」 「大哥!我知道你有用,可別人也不是垃圾?。 ?/br> 「我不是來給你報信了嗎?」 好吧,蔡爺?shù)娜诵砸簿瓦@樣了。能來報個信就夠對得起自己了。 程宗揚揉了揉額角,不由錯愕地發(fā)現(xiàn),自己這一局居然已經輸了???呂雉沒 有逮到,北宮被劍玉姬占著,還假借太后的名義四處傳旨,等于拿走了所有的紅 利。南宮全部落在劉建手里,董宣被設法支開,金蜜鏑倒是還在,可長秋宮被一 窩端了個干凈,不但趙飛燕被擄,自己還搭進去三個侍奴,一個趙合德和一個云 大妞。 自己還想拉開架式與劍玉姬斗一場,可現(xiàn)在的感覺,怎么好像那賤人還沒有 用力,只拿根小手指輕輕一戳,自己就已經倒下了呢? 好歹是三方逐鹿,怎么一眨眼的工夫就變成那賤人左滅永安,右平長秋,手 握二后,腳踩兩宮,大獲全勝了呢?她是怎么做到的? 程宗揚還沒想明白,就看到蔡敬仲一點不見外地信步進了內室。郭解和盧景 在內室療傷,估計顧不上答理他。蔡敬仲在里面兜了一圈,然后出來,冷著臉吩 咐道:「去打盆熱水來。越熱越好?!?/br> 旁邊的少年只當是郭大俠吩咐,立即奔出去找熱水。 程宗揚心下一緊,「盧五哥的傷勢……」 蔡敬仲道:「沒事?!?/br> 「那干嘛要熱水?」 「泡腳?!?/br> 程宗揚還沒弄明白誰要泡腳,少年已經打來熱水。 蔡敬仲指了指邊上,「放這兒就行?!?/br> 他隨意坐在一張幾案上,脫了靴襪,把腳放在木盆中。嚴寒天氣,被熱水一 燙,蔡敬仲愜意地舒了口氣,瞇著眼睛道:「舒服啊……」 程宗揚一口惡氣幾乎要沖破天靈蓋,最后還是強忍下來,咬著牙問道:「蔡 爺,你既然有這工夫跑出來,怎么不去知會金車騎呢?」 「那邊也在打呢。兵荒馬亂的,萬一有個三長兩短怎么辦?常言說的好:千 金之子,不坐垂堂?!?/br> 好吧,就你的命金貴。程宗揚忍著氣道:「你是怎么出來的?」 暗道被淹,他難道是一路游出來,然后換的衣物? 蔡敬仲用腳撩著水,「我?騎馬出來的?!?/br> 「騎馬?宮門不是封了嗎?」 「傳旨的不攔?!?/br> 術業(yè)有專攻,死太監(jiān)冒充傳旨的倒是方便。 蔡敬仲往袖中摸了摸,「詔書在這兒呢?!拐f著掏出一卷黃綾詔書。 「……你真是傳旨的?」 「怎么會呢?遇到一個熟人出宮傳旨,我就代勞了?!?/br> 蔡敬仲扯開詔書看了一眼,「喲,還是赦詔呢?!?/br> 劉建在詔書中宣布新君即位,大赦天下,除謀反外,其余罪行一律赦免,不 再追究。 「這玩意兒有個鳥用,擦屁股都嫌硬。」蔡敬仲嘀咕著,把詔書隨手揉巴揉 巴,打算拿來擦腳。 程宗揚黑著臉一把奪過,塞給鄭賓,「你先回去。把詔書帶給秦夫人,讓她 看著處置。」 赦詔還是有用的,程宗揚可沒忘記寧成和義縱如今都是階下囚。 「程頭兒,你不回去?」 「我去宮里看看?!?/br> 程宗揚不甘心就這么認輸。自己手上的實力并不弱,絕不至于像現(xiàn)在這樣, 被那賤人一路橫掃,毫無還手之力。這會兒痛定思痛,他認為自己的失誤一是警 惕性不高,對劍玉姬的陰險估計不足,其次是力量太過分散,給了那賤人各個擊 破的機會。第三是缺乏全盤的計劃,總被人牽著鼻子走。 眼下金蜜鏑、吳三桂等人在南宮,秦檜、單超、石敬瑭等人在北宮,還有宮 外這批人。自己一方的人馬被分割成三處,若不抓緊機會匯合,遲早會被劍玉姬 逐一吃掉。 「去長秋宮!」程宗揚下定決心。 趙飛燕的皇后身份無可替代。沒有趙飛燕,自己一方就徹底失去了大義的名 份,成為逆賊。就連霍子孟和金蜜鏑也抗不住這等后果。眼下只能闖進宮內,查 找趙飛燕的下落。 「老蔡,你也得去!」程宗揚開始點將。 蔡敬仲神情不悅,「蔡某大有為之身……」 「我要是輸了,實驗室就等下輩子吧。」 這下可戳到了蔡爺?shù)男募饧?,死太監(jiān)一推墨鏡,斷然道:「必須去啊!」 第四章 吳三桂焦頭爛額,好一番折騰,才把降卒安置到長秋宮相鄰的西宮,回來正 看到呂奉先蹴踘一樣踢著一顆人頭,和幾個膽大的期門玩得不亦樂乎。 吳三桂嚇了一跳,「這是誰的頭?」 「不知道啊?!箘⒃t是真不知道,就看著那個沒心沒肺的小子弄了顆人頭, 踢得熱火朝天。 吳三桂倒吸一口氣涼氣,「這么大的仇?」 人殺了,頭砍了,還把腦袋當球踢,這小子很毒辣啊…… 人頭一路滾了過來,眼看就要掉進溝渠,吳三桂拿腳一勾,截住那顆人頭。 呂奉先飛奔過來,「謝了!」說著抬腳盤起人頭就要走。 吳三桂一把拉住他,勸解道:「人死為大。再大的仇怨,死了就算完事。對 吧?」 「對啊。」 「這是誰?」 「不知道啊。」 吳三桂一肚子的話都憋了回去。還說個屁啊,人家真是在玩呢。 呂奉先一臉不解,「你想說啥?」 「沒啥?!箙侨鹋牧伺乃哪X袋,爽朗地笑道:「你這娃娃,心很大嘛。 哈哈哈哈?!?/br> 「那當然!」呂奉先握拳道:「男兒應該心有天地,胸懷四海!」 哥說的不是這意思吧?得了,你高興就好。 呂奉先興高采烈踢球去了。 吳三桂卻沒有高興多久,一個消息如同晴天霹靂,震得他目瞪口呆。 皇后失蹤了。 這個消息被嚴密封鎖,如今知道的只有六個人:金蜜鏑、霍去病、唐衡、徐 璜、吳三桂和高智商。 高智商帶著狗腿富安負責寢宮內外聯(lián)絡,他是個發(fā)現(xiàn)出事的,然后通知 了唐衡和徐璜這兩個內臣。 「你是程大行留下來值守的,此事也不能瞞你?!菇鹈坨C神情凝重地說道。 皇后趙飛燕失蹤,定陶王劉欣失蹤,所有宮人全部失蹤,連程宗揚臨走時指 定主持大局的中常侍蔡敬仲也一并失蹤。如此出人意料的一幕,震驚了所有的知 情人。 誰能想到蒼鷺在宮外攪動風雨,僅僅是聲東擊西。高智商就守在外面,卻沒 有聽到一絲動靜,直到天亮才發(fā)現(xiàn)披香殿內所有人都不見蹤影。 殿外的雪地上殘留著許多血跡,顯然經歷過一番惡斗。除此之外,再沒有任 何線索。 皇后與定陶王的失蹤意味著什么,眾人心里都一清二楚。 唐衡呆若木雞,徐璜面如死灰。他們兩個身家性命都在于此,長秋宮出事, 他們只有死路一條。 霍去病同樣不好受,他剛挑頭和劉建翻臉,這邊長秋宮就沒了。失去皇后和 定陶王,就失去了大義的名份,他再怎么折騰都逃不過亂臣賊子的名頭。 金蜜鏑尚能鎮(zhèn)定自若,但濃眉也完全擰緊。蒼鷺等人的手段這已經不是什么 小伎倆了,而是足以奪國的封喉一劍。自己到底也是輕視了這些賊寇。 高智商趴在雪地上,像條小狗一樣使勁嗅著,徐璜顫聲道:「趁軍心未亂, 我們殺出宮去……」 「不可!」吳三桂道:「此時妄動,必生大亂。不如死守宮禁,盡快知會主 公,聽其決斷!」 「與其坐以待斃,不若攻其必守?!够羧ゲ〉溃骸附o我一彪人馬,我去涼風 殿,斬殺劉建,斷其根本!」 高智商忽然抬起頭,鼻尖還沾著幾點雪花。 「是個女人。她身上的香味……我好像在哪兒聞到過?!?/br> ………………………………………………………………………………… 盧景趴在榻上,背后搭了條白布。 程宗揚把一顆殷紅如血的藥丸放在案上,對義姁道:「你是光明觀堂的,精 通藥性,是不是有毒也瞞不過你。這顆毒藥是殤侯親制,每時辰發(fā)作一次,每次 需要服一顆解藥。六顆解藥都在五哥手里。你想跑盡管跑,反正最多只能活一個 時辰?!?/br> 義姁寒著臉道:「六個時辰之后你若不回來呢?」 「那你就只有死了。」 「你!」 「你要不想吃,我只好殺了你?!?/br> 義姁胸口起伏片刻。 程宗揚道:「順便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剛拿到一份赦詔,令弟的罪行有指 望赦免。所以你要沒事的話,多祈禱我能贏吧?!?/br> 義姁忍下怒意,過了會兒冷冷道:「我聽明珠說過你?!?/br> 程宗揚心頭猛然一軟,泛起一絲甜意。 「她可沒說過,你是這樣的卑鄙小人!」義姁拿起藥丸,一口吞下。 盧景哂道:「我說的吧,好死不如賴活著。過來,給大爺捶捶腿!」 義姁憤然將一條手巾摔到他臉上。 盧景把手巾啐到一邊,還要再開嘲諷,被程宗揚拿塊蘿卜堵住嘴。 「冬吃蘿卜夏吃姜。多吃點蘿卜去去火?!?/br> 從內室出來,一身風sao打扮的蔡公子正坐在銅鏡前,一手拿著毛筆,一手拿 剪下來的頭發(fā),一根一根仔細刷著糨糊。 「行了蔡爺,別折騰了。你打扮的已經很好了。」 「你不懂。男人嘛,還是要有點胡子,看起來比較成熟可靠?!?/br> 「哪個公子哥兒留一把胡子的?」 「先帝的胡子就不錯。」蔡敬仲說著轉過頭,「像不像?」 程宗揚感覺就像吃了一斤磚頭,心里堵得難受。像!怎么不像?活脫脫就是 劉驁的胡型,一左一右,兩撇帥氣的小胡子。簡直就像是從劉驁尸體上剃下來, 粘在蔡爺臉上一樣。 「非常好!」程宗揚咬著后槽牙說道。 蔡敬仲對著銅鏡端詳片刻,然后將須尾捻了捻,讓它顯得更加挺翹。 程宗揚一刀將銅鏡劈成兩半,「爺!走吧。」 「就你急?!共叹粗倮砹死硪鹿?,「郭大俠呢?他不是也去嗎?」 郭解帶著幾名隨從進來,「復道有鼓樂聲?!?/br> ………………………………………………………………………………… 長近七里的復道宛如長虹,橫跨天際,連通南北二宮。站在下面,能聽到其 中隱約飄來鼓樂之聲。 一名市井少年道:「半個時辰之前,我聽見復道里面有動靜,后來才響起鼓 樂,中間還停了一段?!?/br> 「是黃門鼓吹。」把蔡敬仲帶來的確是帶對了,死太監(jiān)對宮里的規(guī)矩了如指 掌,一聽就知道根腳,「天子出行用的御樂?!?/br> 這么說,上面走的應該是劉建?程宗揚知道,復道里面全是各種易燃物,尤 其是潑灑的燈油,短時間內根本無法清理干凈。因此他送盧五哥回南宮時,都沒 敢走復道。劉建擺足天子的儀仗,帶著黃門鼓吹,一邊走一邊清理,恐怕再有半 個時辰也走不完。 一個念頭立刻跳上心頭:燒了它! 劍玉姬手段再高明,策立的天子被一把火燒成焦炭,也不可能立馬再變出來 一個。只要燒死劉建,大伙就徹底扯平,甚至自己還占了便宜——自己敢燒死劉 建,劍玉姬未必敢燒死趙飛燕,她要敢燒,等于是把她手里的牌燒了。沒有趙飛 燕,自己好歹還有霍子孟、金蜜鏑等重臣支持,她還剩什么?太子妃成光?就算 她想,別人也得認啊。 「有弓箭嗎?」程宗揚道:「還有火油!」 旁邊的少年齜牙一笑,「有!這鳥玩意兒,我早就想燒了!」 那幫游俠兒都是唯恐天下不亂的性子,聽說有人要燒兩宮的復道,一個個磨 拳擦掌,興奮異常。 蔡敬仲道:「別在這兒燒啊。」 程宗揚扭頭看著他。這死太監(jiān)難道良心發(fā)現(xiàn),知道護著宮里了? 「在這兒燒,他們不就跑了?」蔡爺一手搖著扇子,一邊出主意道:「你得 從兩頭燒啊?!?/br> 自己早該知道蔡爺?shù)娜诵远家呀洔S喪到什么地步了,居然還對他的良知抱有 幻想。你別說,這主意確實周到,從兩頭燒,劉建跑都沒地方跑。 「火一燒起來,兩邊宮里都看得見。趁著兩頭大亂,咱們正好進宮?!共叹?/br> 仲干起正事來,還是有板有眼的,「不知主公意下如何?」 程宗揚狠狠點了下頭,「我看行!」 蔡敬仲從袖里拿出一根線香,兩頭點燃,然后一折兩段,一截自己留著,一 截交給那些少年,叮囑道:「你們帶上弓矢火種,往前跑出三里,等線香燒完, 立即放火。」 程宗揚道:「太遠了吧?」 「萬一有漏網的呢?」 復道兩端各有一里多位于宮內,中間將近四里,眾人所在的位置靠近南宮, 跑出三里,差不多是兩頭對稱。依照天子御駕行進的速度,大概正在復道中間, 兩端同時放火,正好把整條復道徹底燒干凈。今年洛都城可謂是多災多難,大火 一場接一場,別的不說,PM2。5肯定爆表了。 郭解一名追隨者親自帶隊,十余名少年手持火炬,跨上烈馬呼嘯而出。 鼓樂聲漸行漸遠,線香越燒越短。程宗揚正準備點燃箭矢上的油布,忽然聽 到宮城上一陣喧嘩。 一名身著白色勁裝的女子挺刀沖上城墻,她仿佛一名縱橫無敵的女武神,所 向披靡,手中的長刀猶如青龍,在身周盤旋飛舞,嘶吼咆哮。城上的守衛(wèi)多是劉 建召集的家奴,在她的刀鋒下一觸即潰,根本無法阻擋分毫。 云丹琉的白蟒勁裝灑滿鮮血,她從城下殺到城頭,不知斬殺了多少對手。好 在這里遠離城門,沒有重兵駐守,否則以她一己之力,想沖破北軍精銳的阻截, 也只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云大小姐雖然生性好勇,可并不傻。這幫家奴除了人 多,一無是處。她一路殺來,直如虎入羊群,刀下幾無一合之敵。 殺到城邊,云丹琉躍上城堞,往下看了一眼,不禁有些踟躕。南宮城墻高達 六丈,直接躍下去,就算自己能撐住,懷里的小娃娃也得震個半死。只能看有沒 有繩索可以借力了。 云丹琉正想辦法躍下城堞,卻看到城下幾個人影飛奔而至。中間一個一邊狂 奔,一邊放聲叫道:「云妞!我來接你!」 云丹琉唇角綻出一絲笑意,回身一刀,將身后的追兵逼開。 程宗揚十指如鉤,猶如猿猴一樣在城墻上攀爬。他左邊一名布衣中年身手更 是高明,腳尖一點,身體就筆直拔起丈許,竟然在陡峭的城墻上如履平地。至于 他右邊那個,云丹琉一眼看去,都覺得自己眼花了,分不出是人還是妖精。 那人外面披著一條亮紫色披風,里面是粉紅色的長袍,臉上戴著一副極為少 見的墨鏡,腳踏一雙繡花攢珠的絲履,手里一柄大紅折扇搖得跟蝶翅一樣,活像 一只慌著采花拾蜜的穿花蝴蝶。他一邊倏倏地往上飛,一邊嘮叨道:「可是說好 了啊,金銖!得是金銖!別拿銀銖來糊弄我!」說話間,唇上兩撇小胡子好像要 飛出去一樣。 程宗揚氣得七竅生煙,「金銖就金銖!少根汗毛就拉倒!」 「瞧你說的,還信不過本公子?」蔡敬仲扣住一枚銅銖,厲聲叫道:「郭大 俠!當心!」說著屈指彈出。 郭解聽到背后襲來的風聲,身體微微一沉,反手接住。 蔡敬仲直掠而上,「別擋我財路!」 利字當頭,死太監(jiān)狂性大發(fā),一邊不要命地沖上城頭,一邊拉起披風一通瘋 扯,撕得稀碎。 云丹琉望著越來越近的程宗揚,眼中滿是笑意,她矜持地伸出手,想拉程宗 揚一把,卻被那只風sao的花蝴蝶攔腰抱住。 蔡敬仲一試斤兩,大叫一聲,「賺了!」然后一把將云丹琉扔了下去。 城上的守軍勉強結好陣勢,一波利箭雨點般射來。蔡敬仲站在城堞中間的凹 處,半步不退,一把折扇甩得看不見人影,將箭矢盡數(shù)攔下。 云丹琉毫無防備地從城頭墜下,驚得花容失色,一時間只本能地捂住胸口, 生怕懷里的孩子掉下去。 忽然腰間一緊,卻是那人的披風不知何時已經擰成繩索,系在自己腰間,另 一端側系在那人腿上。 云丹琉下墜的沖擊力使蔡敬仲往后滑了半步,險些從城堞間失足落下,他不 驚反喜,贊道:「夠份量!」 程宗揚反身滑下,一把攬住云丹琉的腰身,叫道:「抱緊了!」然后抬肘一 擊,將城墻外面包的青磚擊碎,一手扣住凹處,穩(wěn)住身形。 云丹琉紅唇發(fā)白,氣得聲音直抖,「他是誰!我要砍死他!」 說話間,那人從城頭飛下,叫道:「拉住了!」 他本來想靠程宗揚借把力,但程宗揚二話不說,抽刀將云丹琉腰間的布條斬 斷。 蔡敬仲在空中略微掙扎了一下,然后像只斷線的風箏一樣直落下去。 「??!」云丹琉驚呼一聲。 「放心吧,」程宗揚道:「禍害活千年,這妖孽且死不了呢。」 城下一名大漢正在押陣,眼看蔡敬仲落下,立刻猛虎般沖上去接住。 郭解步履從容,將城上襲來的箭矢、檑石一一擋開,護著兩人往城下攀去。 等兩人落到城下,蔡敬仲果然好端端地在下面待著,倒是趙充國因為接他, 扭傷了手指,痛得呲牙咧嘴。不過考慮到蔡敬仲摔成rou餅,自己的欠條就真打水 漂了,這點小傷只能認了。 城頭上的家奴彎弓放箭。眾人退到弓矢射程以外,蔡敬仲受傷的左手勉強比 出兩根手指,對程宗揚說道:「兩石!」 程宗揚目視著他。 蔡敬仲舉起手,發(fā)誓一樣說道:「真有兩石!」 云丹琉疑惑道:「你們在說什么?」 蔡敬仲「刷」的抖開折扇,「我們剛說好了的,只要我把你救下來,你有多 重,他就給我多重的金銖。我算算啊……」 蔡敬仲掐指算道:「一枚金銖按官秤是二錢四分,一石一百二十斤,兩石二 百四……正好一萬金銖?!?/br> 云丹琉怔了片刻,然后吼道:「你才有兩石!你們全家都兩石!」 程宗揚微笑道:「蔡爺,你有種當著云大小姐的面再說一遍:她的體重有多 少來著?」 蔡敬仲把墨鏡往下?lián)芰藫?,目光炯炯地看著云大小姐,過了一會兒誠懇地說 道:「我沒說你胖?!?/br> 如果目光能殺人,蔡敬仲這會兒都成餡兒了。云丹琉鳳目生寒,從牙縫里擰 出兩個字,「兩?石?」 蔡敬仲扭頭道:「刀算嗎?」 程宗揚從鼻孔里哼了一聲。 蔡敬仲rou痛地說道:「那去掉五斤。」 「鏘」的一聲,云丹琉將那柄半人高的青龍偃月長刀插在蔡敬仲腳前,幾乎 剁掉他繡花靴子上鑲的珍珠。 「十五斤好了?!?/br> 「八十二斤!」 蔡敬仲眼睛一亮,「你們的孩子得算吧?」 「睜大你的狗眼!」 「哦,是定陶王啊?!共叹粗僖荒樖T谒劾?,諸侯王還不如云大小姐 身上的贅rou來得美妙。 程宗揚趕緊伸頭去看,蔡爺失望是又少了一大筆錢,對自己可是意外之喜。 「一百五十斤!不能再少了。」 程宗揚笑道:「這你跟大小姐商量,只要大小姐認,我就掏錢?!?/br> 云丹琉冷冷睨視著蔡敬仲。 蔡敬仲上下打量云丹琉片刻,然后抖開折扇,遮住面孔,湊到云丹琉耳邊, 輕聲道:「奴才有生子的秘方……」 云丹琉「騰」的紅了臉。 「奴才也不多要,只要秘方那錢跟大小姐加起來夠一百五十斤就行。」 云丹琉咬牙道:「我有的是錢!——九十斤?!?/br> 蔡敬仲「刷」的收起折扇,「九十斤!我就說嘛,大小姐身輕如燕,體重絕 不過百?!?/br> 九十斤,云妞那兩條大長腿看著都不止……這種事,程宗揚再有膽子也不敢 揭穿,老實裝傻道:「多少金銖?」 「三千七百五?!共叹粗傺垡膊徽5卣f道:「打個折,你就給三千八吧?!?/br> 「還有打十一折的?」程宗揚冷笑,但這會兒也顧不上跟他扯淡,「三千八 就三千八。」 說著他小心往云丹琉懷里伸出手,想試試那小屁孩是不是還有氣。結果他手 一伸,一直呼呼大睡的定陶王正好醒了,他抽了抽小鼻子,然后嘴巴一扁,放聲 大哭起來。 云丹琉臉色發(fā)僵,那件白蟒勁裝滲出一片水跡,迅速洇開。 從郭解、趙充國到程宗揚,一群大老爺兒們全都干瞪眼,三人加起來會的功 夫大概有上百種,但換尿布這手藝誰都沒練過。 「蔡爺?」程宗揚道。 蔡敬仲拿起折扇掩住口鼻,一臉嫌棄地搖搖頭。 「你一個當太監(jiān)的,不就是伺候人的嗎?」 「宮里好幾十年都沒生過了。」 程宗揚扭頭道:「老趙?」 「我練的鐵砂掌?!冠w充國憨厚地說道:「平常自個兒擦屁股都硌得慌?!?/br> 「郭大俠……」程宗揚說了一半,自己就放棄了,「算了。」 程宗揚看了一圈,也沒找到個幫手。倒是剛尿了褲子的定陶王哭聲越來越嘹 亮。 云丹琉一邊笨手笨腳地拍著,一邊道:「給我找塊布!還有衣服!」 「對!對!對!趕緊找一身衣服!」 「兩身!他也要換?!?/br> 忙亂間,遠端的復道突然冒起一股濃煙。程宗揚省悟過來,「差點忘了!趕 緊放火!」 「別!」云丹琉叫道:「趙皇后說不定在里面!」 ………………………………………………………………………………… 復道內的易燃物雖然清理過,但潑上的燈油沒有那么容易清理,火頭一起, 復道內頓時濃煙滾滾,烈火沿著木制的廊橋迅速蔓延。伴隨御駕出行的黃門鼓吹 扔掉樂器,拚命奔逃。眾人連驚帶嚇,再加上被煙火一熏,有些體弱的宮女不由 昏迷倒地。 程宗揚知道自己不是一個果決的人,就比如此時——明明放火的主意是自己 出的,放火的后果自己也一清二楚,可看到那些無辜受到牽連的宮人,還是禁不 住心生惻隱。 一名小宮女跌倒在地,還未起身,就被慌不擇路的內侍踩踏。程宗揚騰身攀 住橫梁,從奔逃的人流頭頂越過,不惜大費周章地將那名宮女救起,送到安全區(qū) 域。 就這么一會兒工夫,蔡敬仲已經揪住幾名內侍問明原委,過來說道:「御駕 是空的。半個時辰之前,劉建已經去了北宮?!?/br> 「皇后呢?」 「不在?!?/br> 程宗揚微微松了口氣,但心頭仍是沉甸甸的。天子出行,單是隨侍的黃門鼓 吹就有一百余人,加上其他內侍、宮人,其數(shù)不下五百。如果按自己最初的意圖 兩端同時放火,這些人一個都逃不掉。即便現(xiàn)在只在一端放火,傷亡也不會小。 劉建不在,難道這些人都白死了? 大火越來越近,滾滾黑煙薰得人眼睛都睜不開。云丹琉說道:「劉建不在這 里,把他們燒死有什么用?」 蔡敬仲道:「這會兒若是救火,可就沒時間救皇后了。」 云丹琉雙手持刀,舉過頭頂,然后一聲嬌叱,疾劈而下。刀鋒的青光沒入木 制的橋面,足足劈出數(shù)丈。接著她伸腳一踏,復道的地面齊齊斷裂開來。整條復 道架在夯土的礎基上,此時一端被云丹琉揮刀劈開,橋面懸空垂下,另一端在烈 火焚燒下,很快難以支撐。橋身發(fā)出「吱啞吱啞」的響聲,一點一點下沉,片刻 后,轟然一聲巨響,橋身從空中墮下。 墮下的廊橋內還有未逃出的內侍,但云丹琉果斷地棄之不顧,「好了!我們 去北宮救人!」 「為何是北宮?」趙充國道:「說不定皇后還在南宮。」 「因為劍玉姬在北宮?!钩套趽P不再去想那些無辜的死者,「羽林天軍和司 隸的徒眾都在南宮,聞清語擄走皇后,只有送到北宮才穩(wěn)妥?!?/br> 剛給自己換了一個新身份的蔡敬仲顯然不樂意冒險,「那我們也應該先跟金 車騎他們會合啊。」 趙充國自告奮勇,「我去便是!」 「你去知會金車騎。我們去北宮。」程宗揚道:「定陶王就別再入宮了,請 郭大俠安排人手,先找個穩(wěn)妥的地方安置下來,再設法送給秦夫人。」 王蕙身邊有阮香琳和阮香凝姊妹,足以照看定陶王。 郭解當即派人,把定陶王送走。 蔡敬仲道:「就咱們幾個?」 程宗揚道:「會之和單超等人尚在北宮?!?/br> 云丹琉道:「那還等什么!」 ………………………………………………………………………………… 北宮,白虎觀。 北宮建筑大都集中在東北方向的永安宮一帶,西南一帶宮闕稀少,朱雀門以 西,白虎門以南,面積占據北宮四分之一的區(qū)域內,幾乎全是空地,唯有一座北 寺獄隱藏在森森古木之間。 來自胡地的巫師退出爭斗,呂氏門下的死士臨陣倒戈,四散逃亡,呂雉羽翼 盡失,孤身遠飏,此時只剩十余名死士占據了北寺獄西側的角樓,據險而守。 他們并不是不想走,而是被秦檜等人攔住去路。這十余名死士中,包括殺害 鄭子卿,嫁禍給郭解的楊七和伊震,還有幾名已經被揭穿身份的僧人。程宗揚臨 行時專門交待過,這些人一個都不許放過。 單超主張應全力進攻,不給對方任何喘息之機。石敬瑭卻拖拖拉拉,只張羅 著一眾手下架起大黃弩,把角樓四面圍住,折騰了一個多時辰還不動手,反倒擺 出一副久戰(zhàn)的架式,像是要跟對手耗到天荒地老。單超忍不住質詢,石敬瑭也不 含糊,理直氣壯地宣稱兒郎們性命要緊,堅決不與對手玩硬的。 單超沒想到這披云大漢看似豪勇,竟然膽小如鼠,寒聲道:「兩軍相逢勇者 勝。閣下一味坐守,難道要靜觀其敗?」 「沒錯,」石敬瑭大咧咧道:「反正他們也逃不了,大伙就對著耗唄,誰怕 誰啊?」 「眼下我等已然占了上風,正該趁其立足未穩(wěn),一舉破敵!」 「差矣!差矣!」石敬瑭腦袋搖得撥浪鼓一樣,「既然咱們已經占了上風, 干嘛還要跟他們玩命?吃飽了撐的?」 單超拿手一指,「我等四倍于敵,竟爾不敢一戰(zhàn)?」 石敬瑭挑起拇指和小拇指比了比,壓低聲音道:「君侯說了,里面有六個光 頭,方才你也看見了,連盧老五都吃了虧。那幫禿驢都是不要命的瘋子,喪失理 智了都,跟他們玩命,劃不著啊?!?/br> 單超吸了口氣,「我上!」 「你?」石敬瑭上下打量了單超一眼。 單超身為閹人,平生最恨被人看不起。他壓下傷勢,抬手一召,一柄被人丟 棄的環(huán)首刀從雪中跳出,落在手中。 「好!」石敬瑭拍手叫好,「漂亮!漂亮!公公請便,我等在下面給公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