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云龍吟(第三十八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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吶 喊助威,保證聲音高高的?!?/br> 第五章 單超臉上青氣浮現(xiàn),沒想到陽武侯手下的衛(wèi)隊長,竟然是這么個不要臉的憊 賴貨。 秦檜笑著打圓場,「單兄莫怒。老石也是好心。有道是困獸猶斗,那些賊禿 暴起傷人,折損了兄弟倒在其次,怕的是他們一味求死,不留活口?!?/br> 單超道:「這要耗到什么時候?」 石敬瑭擰眉道:「攻心為上,攻城為下——瞧我的!」 石敬瑭攏起雙手,扯開喉嚨叫道:「上面的兄弟聽好了!我們君侯說了,他 與諸位無冤無仇,只與那幫禿驢不共戴天!只要諸位兄弟棄暗投明,石某保證, 既往不咎!楊兄弟、伊兄弟,你們別怕!大伙都是給人辦事的。頂多是從犯!再 說了,你們也就殺了個書生,郭大俠全家是誰殺的?天子啊!這賬怎么也算不到 你們身上!我石敬瑭拿性命擔(dān)保!絕不讓郭大俠動你們一根汗毛!」 單超面頰抽動幾下,這人滿嘴跑馬車,牛皮吹得驚天動地,問題是吹得這么 天花亂墜,能蒙住人嗎? 單超只是腹誹,秦檜已經(jīng)厲聲斥道:「荒唐!一派胡言!」 石敬瑭怒道:「我是敬上面幾位兄弟都是好漢,保他們一命怎么了!」 秦檜高聲道:「楊伊二人是罪魁禍?zhǔn)?,豈能輕縱?」 石敬瑭叫道:「姓秦的!我看你是想撈錢吧!別以為我不知道!郭大俠為了 他們兩個,可是開出兩千金銖的懸賞,外加一枚江湖令!」 秦檜趕緊攔住他,「閉嘴!說什么江湖令?」 「我偏要說!」石敬瑭叫道:「不管是誰,只要拿到江湖令,就能換郭大俠 一次天大的人情!萬金難求的好東西!要不是郭大俠說了只要活口,我哪兒會等 到現(xiàn)在?早把那兩家伙給剁了!」 秦檜頓足道:「你自己知道便是,為何要說出來?萬一他們動手拿下楊伊二 人,哪里還有我們的機會?」 「我不是想把他們引下來嗎?你偏要拆我的臺!得!金銖面前無父子,我跟 你也論不著!大伙各憑手段,發(fā)家致富,就看這一鋪了!」 「急什么?有財一起發(fā)!難道上面的兄弟搶先拿住人,你還能不認(rèn)?」 「當(dāng)然得認(rèn)??!要不我著急呢?」 石敬瑭拉起秦檜的手,往自己腰里一按,掙扎著吼道:「別攔我!別攔!拿 到懸賞,金銖我分你一半!」 兩人口沫橫飛,吵得一片山響,忽然間兩人齊齊閉了嘴。 角樓上傳來幾聲刀鋒交擊的震響,接著有人一腳踢碎窗欞,躍上窗臺。 樓內(nèi)有人叫道:「楊七!別中了他們的jian計!」 「我呸!姓伊的!你是想拿我換自己的前程吧?偏不如你的愿!」 楊七揮刀從角樓上躍下,他兩眼滿是血絲,眼角突突直跳,暴喝道:「擋我 者死!」 「兄弟別怕!我來接你!」石敬瑭說著飛身躍起,反手從肩后綽下長矛,一 矛刺穿了他的琵琶骨。 「我佛慈悲!阇都訶那!」頭頂一聲大喝,一個身影疾掠而下,身在半空, 氣勢便急劇攀升。 「放!」 石敬瑭狂叫一聲,兩支大黃弩同時射出,弩尾掛著一張大網(wǎng),在空中陡然張 開,將那名僧人整個罩住。 半空中濺出無數(shù)血箭,卻沒有預(yù)料中的巨響。大網(wǎng)裹著那名假扮成死士的僧 人,像塊頑石般墜落在地,正掉在單超腳邊。單超低頭看時,只見網(wǎng)上帶著無數(shù) 寸許長的鋼針,在那僧人周身上下刺出無數(shù)血洞。他真氣渙散,全身的精血飆射 大半,只剩下一口氣,奄奄一息。 石敬瑭將楊七四肢扭斷,得意洋洋地拖過來,與秦檜互擊一掌,吼道:「漂 亮吧!哥兒們這網(wǎng)專破內(nèi)家真氣!想跟我玩命?沒門!」 單超沉默片刻,最后拱手道:「單某孟浪了?!?/br> 石敬瑭哈哈一笑,正要吹幾句牛皮過癮,角樓上忽然傳來一片驚呼,那些死 士瘋了似的從角樓四面躍下,一個個面容扭曲,似乎樓內(nèi)發(fā)生了什么可怕的事。 角樓內(nèi),幾名黑衣人摘下面具,扯開兜帽,露出光溜溜的頭皮。他們分據(jù)四 方,雙手合什,盤足趺坐,齊聲念誦道:「發(fā)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者,于一切 法,應(yīng)如是知、如是見、如是信解,不生法相……」 隨著眾僧的念誦,一股令人心悸的氣息仿佛潮水一樣在眾人身上激蕩著,越 來越澎湃。 周圍的死士見識過這些僧人激發(fā)全身精血,悍然自爆的手段,見狀立刻四散 奔逃。他們不是怕死,但被這幫瘋子炸得粉身碎骨,死得連渣都不剩,未免太冤 了點。 石敬瑭等人早在下面守著,見他們一窩蜂鉆出角樓,立即搶上攔截。 兩名死士一前一后落在墻頭,前面一名戴著銀制面具的漢子足尖一點,箭矢 般往外沖去。另一名死士緊跟在他身后,揮起尖刀,一刀刺穿了他的大腿,然后 抬肘擊中他的后心。 前面那名死士鮮血狂噴,從墻上一頭栽下,伏地不起。后面的死士撲上去扭 住他的手臂,嘶聲道:「我抓住他了!他是伊震!」 「干得好!」石敬瑭大贊一聲,飛奔過來,一矛刺穿了那名死士的喉嚨。 那名死士抓住頸間的長矛,喉中「咯咯」作響,眼中驚喜的光芒一點一點黯 淡下去。 石敬瑭根本就沒答理他,一腳把尸體踢開,咧嘴道:「運氣!運氣!抓住兩 個活的!」 單超道:「郭大俠真有懸賞?」 石敬瑭長嘆一聲,「有就好了……」 他心不甘情不愿地摸著下巴,琢磨道:「哎,老秦,要不咱們想個啥法子敲 郭大俠一筆?」 秦檜還沒回答,單超便冷冷道:「郭大俠身無長物,只怕敲不出來什么?!?/br> 石敬瑭一拍大腿,「可不是嘛!老郭不聚財,敲也是白敲??上?,可惜?!?/br> 秦檜目光從場中掠過,忽然精芒一閃,「不對!多了一個人!」 石敬瑭倏然一驚,雙方對峙這么久,有多少對手,早就數(shù)得清清楚楚。困在 角樓上的一共十三個人,其中六名僧人,七名死士。楊七和一名僧人先后從樓上 躍下,還剩十一人,其中六名死士。可眼下除了自己腳邊兩人以外,還有五人正 分頭突圍——有一名僧人混在其中! 單超黑袍一卷,擎出環(huán)首刀,往一名戴著面具的死士攔去。 「小——」 石敬瑭剛一開口,頭頂猛然傳來一聲巨響,角樓上半截整個爆開,數(shù)不清的 血點混著木屑四處迸射,仿佛下了一場血雨。 那名朝單超沖來的死士似乎被血雨嚇到,往旁踏了一步,身側(cè)空門大露。單 超搶到機會,立即猱身上前,刀鋒斜挑,往他頜下斬去。 那名死士沒有閃避,反而從容揮手,像是主動把手臂遞到刀鋒下一樣,從袖 中揮出一串念珠。 那串念珠全部打到空處,對單超毫無威脅。站在單超后方的石敬瑭卻臉色大 變,一個魚躍,拚命用長矛挑去。 念珠中間的絲線早被捻斷,雖然被石敬瑭擊飛數(shù)顆,仍有十余顆穿過矛影。 單超身后,那名被困在網(wǎng)中的僧人尚未氣絕,十余顆念珠魚貫而過,將他頭 顱打得粉碎。 場中血光乍現(xiàn),為紛飛的血雨添上一抹殷紅。單超手起刀落,將那名死士揮 出的手臂齊肘斬斷,刀鋒去勢未絕,擊飛了他的面具。 黑沉沉的鐵制面具后面,是一張年輕的面孔。那名僧人面帶微笑,用僅存的 左手扯開衣衫,一個血淋淋「卍」字正在他胸口的皮rou上霍霍跳動。 能清楚看到,他皮膚下細(xì)小的血管正瘋狂地充血,就像一堆青紫色的蚯蚓不 停扭動,鼓脹欲裂。 他臉上綻出神圣的光輝,就像殉難的圣徒一樣,用無比虔誠的口氣輕柔地念 誦道:「阇都訶那……」 石敬瑭長矛掃來,重重打在單超腰間,將他擊得橫飛出去,然后伏身往地上 一滾。 兩支弩箭幾乎貼著石敬瑭的背影疾射而出,一張大網(wǎng)猛然張開,罩住那名年 輕的僧人。他皮膚下鼓脹的血管被鋼針刺破,蓄勢待發(fā)的精血如同無數(shù)細(xì)小的血 箭,劇烈地迸射出來,那僧人急劇攀升的氣息瞬間變得紊亂。 他張開僅存的左手,牢牢護住頭臉,臉上的皮rou鼓脹起伏,接著「呯」的一 聲,頭顱爆成一團血霧。 石敬瑭爬起來,悻悻啐了一口,「晦氣!」 六名僧人,一個活口都沒能留下,甚至沒有一具全尸,自己的臉面算是丟到 姥姥家了。 試圖突圍的死士無一逃脫,石敬瑭心情不好,也沒有留活口的打算,除了楊 七和伊震兩個,其余全部砍了腦袋,逐一檢查是否還有光頭混在里面。 正忙碌間,樹梢升起一股濃煙,在晦暗的天際下越升越高,越來越近。 單超巖石般的面頰抽了一下,「是復(fù)道?!?/br> 石敬瑭道:「誰放的火?」 秦檜凝視著濃煙,緩緩道:「必是主公?!?/br> 單超不知道他為何能如此篤定,疑惑地看了過來。 「眼下能放火燒毀復(fù)道的,無非呂氏、劉建與主公三方?!骨貦u道:「呂雉 遠(yuǎn)遁,呂氏在宮中即便尚有余黨,此時也自顧不暇。假若他們放火試圖脫身,也 只會選擇宮闕,而不是架在半空的復(fù)道。劉建眼下占據(jù)兩宮,更沒有理由燒毀這 條連通兩宮的捷徑。」 呂氏和劉建都被排除,唯一有理由放火的只剩下程主公。雖然放火的理由不 得而知,但可以推想,南宮的局勢絕不樂觀。 石敬瑭忽然抬起手,作了個噤聲的手勢。 此時場中只剩下殤侯的衛(wèi)隊,石敬瑭一抬手,立刻安靜下來。 北寺獄周圍的松林無風(fēng)而動,枝葉上的積雪簌簌而下。接著,一張兇獰可怖 的面孔從樹后探出,冷冷看了過來。它獠牙翻出,巨大的鼻翼微微鼓動著,仿佛 一頭野獸正在嗅探空氣中飄浮的血腥氣。 「繃」的一聲,架在墻頭的大黃弩猛然一震,一枝標(biāo)槍般的弩矢撕開空氣, 呼嘯著往那張面孔射去。 那名獸蠻人半身從樹后探出,雙手掄起一柄銅輪般的巨斧,肌rou鼓動著,一 揮而下,將弩矢狠狠劈開,然后盯了眾人一眼,騰身往后躍去。 松枝像潮水一樣搖晃起來,不知有多少獸蠻人在林中穿行,他們沒有靠近, 而是折向密林深處。 「快撤!」石敬瑭道:「那幫牲口聞見味道,一會兒就會殺過來,這破地方 不能待了!走!快走!繞路,別跟他們碰上了!」 ………………………………………………………………………………… 云丹琉四下看了一遍,「怎么一個人都沒有?」 程宗揚也覺得奇怪,秦檜連同殤侯的衛(wèi)隊足有五六十人,可他們一路走來, 不但一個人都沒遇到,甚至連足跡也沒有看到幾個。難道他們是走暗道離開?可 北寺獄的暗道是通往永安宮,他們不從宮里出來,反而又折回永安宮,難道又出 了什么意外? 幾名勁裝漢子踏雪奔來,他們都是郭解的追隨者,方才四下看過之后,找到 許多蛛絲馬跡——呂氏死士的尸首,四散逃亡的足跡,胡人巫師的靴印,甚至還 在樹上發(fā)現(xiàn)大量獸蠻人遺留的痕跡。 程宗揚心里猛跳了一下,自己殺死古格爾之后,那批獸蠻人就從南宮銷聲匿 跡,沒想到又到了北宮。呂雉既然是隱藏的羽族,很可能與這些獸蠻人有私下的 交易。他們在北寺獄出現(xiàn),也許正是出自呂雉的安排,用來圍殺劉詢。但古格爾 被殺,導(dǎo)致他們行程被延誤,而呂雉又?jǐn)〉锰?,雙方才錯過了。 如果遇到獸蠻人,秦檜等人選擇從暗道離開,也并非不可能。問題是那些獸 蠻人會不會此時正在暗道里面?自己要是鉆進去,跟那些獸蠻人來個狹路相逢, 那就成自投羅網(wǎng)了。 「你想多了。」蔡敬仲把折扇搖得跟蝶翅一樣,「暗道才這么寬,獸蠻人要 鉆倒是能鉆進去,可手腳都伸不開,不成活靶子了嗎?」 程宗揚頓時恍然,獸蠻人身材龐大,暗道的空間對人類正合適,他們鉆進去 就過于狹窄了。 程宗揚道:「我們?nèi)グ档?!?/br> 郭解是草莽豪杰,對宮中并不熟悉,一切由程宗揚作主。他留下兩名兄弟, 守住出口,然后帶著三名兄弟,與程宗揚、云丹琉和蔡敬仲一同進入暗道。 這條暗道從永安宮通往北寺獄,幾乎是斜穿了整個北宮,而且深入地下,又 長又深,不知道是因為年深日久,通風(fēng)孔被堵住,還是根本就沒有修,暗道內(nèi)空 氣極少流通,有些地方甚至連火把都點不著。對尋常人而言,這樣的暗道無異于 死地,但對程宗揚而言,倒是減少了他們撞到生人的可能。 一刻鐘之后,來到暗道最深處,在程宗揚提醒下,眾人小心涉過齊膝深的積 水,然后地勢逐漸升高。 程宗揚無從判斷方位,只能大致推算此時已經(jīng)越過北宮的中軸線,靠近德陽 門后的東閣,然后是章德殿、建禮門、云龍門后的延休殿、安昌殿、景福殿…… 再往前,便進入永安宮的范圍之內(nèi)。程宗揚找了個空氣尚能接受的位置停了 下來。一直走到這里,也未曾發(fā)現(xiàn)暗道內(nèi)有大隊人馬行走的痕跡,基本可以確定 秦檜等人并非從暗道撤走。那么是回頭再去找人,還是索性潛去太后寢宮,干掉 劍玉姬? 眼下正是分秒必爭的緊要關(guān)頭,回頭找人等于把時間都浪費在路上,雖然安 全,但太過保守。直接去干掉劍玉姬,又太過激進。萬一失手,再想逃回來可就 難了。 猶豫間,頭頂忽然傳來一聲重物撞擊的悶響。 泥土簌簌落下,然后「吱啞」一聲,頭頂仿佛打開一扇天窗,一股新鮮的空 氣涌進暗道。 一個人影重重落在地上,發(fā)出一聲痛哼,然后有人躍了下來。前面那人急促 地喘息幾口,蒼聲道:「我……我不行了……」 「別說話!」 一個熟悉的聲音傳入耳中,程宗揚難以置信地睜大眼睛,與同樣詫異的云丹 琉對視了一眼。 來人顯然沒有想到這條久不通風(fēng)的暗道內(nèi)會藏的有人,他扶起重傷的同伴, 讓他能呼吸到頂部流入的空氣,然后從懷里取出一支銀管,用力晃了幾下。 銀管頂端綻放出一層清冷的幽光,映出兩個人影。倒在地上那人肩膀被利刃 劈開,傷口直達胸前,眼看是不活了。另外一人臉上蒙著黑布,黑色的夜行衣上 沾滿鮮血。 那名傷者喘息道:「那賤人陰狠……狡詐……翻臉無情……少爺,你不用管 我……快走……」 「你這好端端的,說什么瘋話呢?」蒙面人道:「這點小傷也算回事?你是 看不起我啊。瞧這是什么?大還丹!」 蒙面人掏出一顆火紅的丹藥,「雖然比不上赤陽圣果,但治你這點小傷還不 跟玩似的?一顆下去,保你活蹦亂跳。」 「這是少爺?shù)淖o身靈……藥……我不能……」 「少廢話!」 蒙面人不由分說,將丹藥塞到傷者口中。丹藥入喉,傷者氣息漸緩,昏昏沉 沉地睡了過去。蒙面人喘了口氣,剛直起腰,身體忽然僵住。 黑暗中有人咳了一聲,一個人影緩緩走出,「沒想到在這里會遇上陶五爺, 真是幸會?!?/br> 蒙面人呆了片刻,然后一把扯下黑巾,一屁股坐在地上,「哎媽啊,嚇?biāo)牢?/br> 了……老程,你怎么會在這兒?」 「我還想問你呢,」程宗揚道:「你不是不進洛都城嗎?怎么都鉆到永安宮 底下了?」 「這事兒說來話長……」陶弘敏往后看了一眼,止住話頭,「這幾位是?」 「云大小姐,五爺見過的。」程宗揚跳過蔡敬仲,「這位你多半也聽說過, 郭解郭大俠,那些是郭大俠的兄弟?!?/br> 陶弘敏本來被蔡爺那身打扮閃得眼花,聽到郭解的名頭,目光立刻被吸引過 去,起身像模像樣地一拱手,「原來是郭大俠,久仰!久仰!我叫陶弘敏,跟程 爺一樣做生意的。我從小就仰慕郭大俠,鐵肩擔(dān)道義,布衣傲王侯……」 「寒暄的話咱們先省省,」程宗揚打斷他,「改天騰出時間,專門讓你說個 夠。你先說說,怎么會在這里?」 「還用說嗎?你瞧我這倒霉樣……」陶弘敏仰天長嘆,「被人坑了啊?!?/br> 程宗揚摸著下巴道:「聽起來好像很有趣呢?!?/br> 「這也沒什么好瞞的?!固蘸朊舻溃骸竷赡昵?,太平道的人找到我,想借筆 款子。我對他們神神鬼鬼那套沒興趣,就回絕了。誰知他們找到總商會,商會出 面,讓錢莊給他們放了筆款子。一來二去,也算熟了。兩個月前,他們來談一筆 大生意,你猜是什么?」 「劉建?!?/br> 陶弘敏撫掌道:「程兄果然通透!沒錯,就是劉建。明人不說暗話,這些年 來,我們晴州商會在漢國吃了無數(shù)苦頭,吸血最狠的,就是呂氏。眼下有機會扳 倒太后,肯定不會錯過?!?/br> 「坦白說吧,劉建交結(jié)宗室,是我們出的錢;招攬門客,是我們出的錢;收 買眼線內(nèi)應(yīng),是我們出的錢;兵甲武器,還是我們出的錢;甚至我們還花重金從 晴州雇來了三支傭兵團——出物、出錢、出人,我們?nèi)几闪??!?/br> 程宗揚皮笑rou不笑地說道:「這可得恭喜陶五爺了,一本萬利啊。」 「恭喜個屁!」陶弘敏咬牙切齒地說道:「剛拿下永安宮,劉建那混帳就翻 臉了!」 「哦?」 「太平道那幫妖人趁我們不備,突使殺手,要不是楚伯舍命相護,我也逃不 到這里?!?/br> 程宗揚這才留意到,那傷者蒙面巾下露出的胡須略顯花白,已經(jīng)上了年紀(jì)。 「楚伯是我們陶家的世仆。他行事周全,事先花重金買通了宮里的內(nèi)侍,得 知有條暗道可以藏身,算是留了條后路,沒想到真派上了用場,更沒想到會碰上 程兄和郭大俠?!固蘸朊魯傞_雙手,「我這邊已經(jīng)說完了。程兄你那邊……你要 不說,我絕對不問,只要你別把我滅口了就行。」 「我這邊也好說?!钩套趽P道:「跟你一樣,我也做了筆生意,只不過投的 是長秋宮?!?/br> 陶弘敏沉默片刻,嘆道:「程兄這生意獨辟蹊徑,眼光膽識別具一格……小 弟佩服?!?/br> 「別佩服了,我還沒說完呢——跟你一樣,我也虧大了?!?/br> 「怎么回事?」 程宗揚一邊緊緊盯著他的反應(yīng),一邊道:「長秋宮出事了——要不我會找到 這里?」 陶弘敏一點就透,「你是……打算翻本?」 「陶兄呢?」 「我?」陶弘敏苦笑道:「我是一賠到底,想翻本都沒機會了?!?/br> 看來陶弘敏對長秋宮的變故并不知情。他要面對的局勢與自己完全不同,自 己只要能救回趙飛燕,這生意照樣有得玩。而陶弘敏是押下的籌碼自己反水,根 本沒有翻盤的希望。 「陶五爺有沒有想過,假如換換籌碼呢?」 陶弘敏凝視著他。 程宗揚不再兜什么圈子,逕直問道:「晴州的雇傭兵聽你的嗎?」 「你是說……」 程宗揚張開雙臂,「長秋宮歡迎你!」 ………………………………………………………………………………… 北宮。景福殿。 劉建一手按著天子劍,正焦急地繞殿疾走。接連數(shù)日未曾合眼,他卻毫無倦 意,布滿血絲的眼睛中滿是病態(tài)的亢奮。 四下一片寂靜,只有劉建的腳步聲越來越急切。原本在殿中伺候的宮人內(nèi)侍 都跪伏在地,額頭緊貼著地板,大氣也不敢喘一口。 劉建忽然停下腳步,「你就是張惲?」 「正是奴才!」張惲「呯呯呯」一連磕了三記響頭,直磕得額頭見血。 作為俘虜,張惲被帶進北宮時還抱著一絲僥幸,但此時,最后一絲僥幸也煙 消云散。二十年來,太后就是他們頭頂唯一的天。眼下,天塌了。取而代之的, 是另一片天。 張惲不敢相信把持朝政多年的太后居然會失勢,可劉建一路直驅(qū)入宮,直到 踏進與永安宮毗鄰的景福殿,都沒有受到任何阻攔。 他知道太后早已頒下懿旨,稱江都王太子劉建人品貴重,德才兼?zhèn)?,可繼帝 位。同時宣布太后本人將移居長信宮。張惲懷疑懿旨是偽造的,但這比懿旨是真 實的更可怕。懿旨為真,則太后尚在,假若連懿旨都是假的,太后只怕…… 想到此節(jié),張惲又用力磕了幾記響頭。好死不如賴活著,只要能討得一絲生 機,張惲不在乎給劉建再多磕幾個頭。 劉建「咯咯」笑了兩聲,聲音急促而空洞,殊無喜意,更像是夜梟在林中的 鳴叫,讓人頭皮發(fā)麻。 「你是服侍過兩朝天子的老人了……唔,有功之臣?!?/br> 張惲以頭搶地,泣聲道:「奴才不敢!」 有功之臣?開什么玩笑!自己有功也是為太后辦事的功勞,在天子面前不僅 無功,反倒有罪。圣上這么說,是嘲諷還是記恨上自己了? 劉建又「咯咯」笑了兩聲,笑得張惲覺得自己馬上就要死了。 環(huán)佩輕響,一股香風(fēng)飄進殿內(nèi)。 張惲身上一輕,那種令人窒息的壓力終于消失。劫后余生,他止不住地哆嗦 起來,背后全是冷汗。 太子妃成光款步進殿,她一手捏著鮫帕,紅唇緊緊抿著,緊張的眼神中隱隱 透出一絲喜意。 劉建急切地問道:「如何?」 成光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 劉建先是愕然,旋即大喜過望,叫道:「天助我也!」 成光嫣然一笑,然后屈膝跪地,雙手捧起酒樽,舉過頭頂,嬌滴滴道:「臣 妾為天子賀?!?/br> 劉建接過酒樽,手指微微發(fā)抖,不是因為恐懼,而是興奮。他原本并沒有太 多念頭,來到北宮之后,才得知那位事事處處算無遺策,猶如鬼神的仙姬這次竟 然吃了大虧。 仙姬挾持太后,隨即鳩占鵲巢,隔絕內(nèi)外,只留下幾名信奉太平道的內(nèi)侍傳 遞詔令。然而不久之后,那些內(nèi)侍便傳訊說宮內(nèi)生變,但語焉未詳,只說遭到呂 氏暗藏在宮中的死士突襲,死傷慘重。 聽說永安宮還有刺客,劉建更不敢輕易涉足,于是選擇景福殿駐蹕。他放心 不下,專門打發(fā)成光前往永安宮探聽虛實。那幾名內(nèi)侍不知內(nèi)情,早已急得像熱 鍋上的螞蟻一般,見到成光,如遇救星,趕緊過來請示。成光在寢宮內(nèi)只看到滿 地尸首,不但那位仙姬不知所蹤,連平日出面聯(lián)絡(luò)各方的齊仙子也蹤影全無。 天意!簡直是天意!劉建欣喜欲狂,自己早已對那位仙姬忌憚無比,只是為 了帝位,不得不虛與委蛇。隨著帝位越來越近,自己心下的忌憚越來越深,一想 到那位仿佛無所不知的仙姬,便如同芒刺在背,坐臥不安。誰知天降鴻福,緊要 關(guān)頭,給了自己一個擺脫桎梏的良機,果真是歲在甲子,天下大吉! 劉建心潮起伏,一時覺得最好讓那位仙姬與太后都死個干凈,一時又覺得就 這么讓她們死了,未免可惜…… 劉建舉樽一飲而盡,然后將金樽往地上一摔,「傳朕旨意!先帝失德,海內(nèi) 動蕩。跳踉之徒,猶舉螳臂。朕已命中大夫魏疾討之!欽此!」 第六章 南宮。玄武門外。 「光」的一聲,霍去病將灌滿鮮血的頭盔扔在地上。 劉建軍對長秋宮的進攻,可謂金鼓震天,聲勢浩大,結(jié)果只是佯攻,根本就 沒幾個人。 他帶著長水軍的精騎突襲涼風(fēng)殿,卻只撲了個空,劉建早已移駕北宮。緊接 著復(fù)道失火,兩宮震蕩。金蜜鏑看破劉建軍佯攻的虛實之后,一改穩(wěn)健的作風(fēng), 羽林、期門諸軍盡出,狂飆突進,一舉奪回玄武門,并且與被困在平朔殿的隸徒 聯(lián)絡(luò)上,合兵一處。 劉建軍的主力已經(jīng)移往北宮,此時兩軍隔著兩宮之間的廣場遙遙對峙。洛都 城內(nèi),通連南北二宮的復(fù)道長近七里,除去宮內(nèi)的引橋,兩宮的距離四里有余, 此時雙方各自前出一里布陣,兩陣之間相隔兩里,視力差一些的,連對方的人影 都看不清楚。 霍去病單騎立在陣前,他扔下頭盔,解下創(chuàng)痕累累的鐵甲,接著是被鮮血浸 透的錦袍,衣內(nèi)御寒的狐皮褂,貼身的布衣……裸露出精悍的上身。他胸前被利 箭射中,箭矢已經(jīng)拔去,留下一個酒盅大的傷口,兀自滲血。 風(fēng)雪卷過,霍去病紋絲不動,他只穿著一條血紅的紈褲,精赤著上身騎在馬 上。他身型矯健,肩寬腰窄,從后面看來,如同一個倒三角,結(jié)實的肌rou猶如鋼 鑄,渾身上下沒有一絲贅rou。 扔下甲衣,霍去病沒有換上新甲,而是拿過一只皮囊,將涼水兜頭澆下。然 后抄起一條布巾,在兩軍陣前慢條斯理地擦去身上的血跡、汗水、煙塵…… 對面的劉建軍悍然打出天子旗,被呂奉先斬斷的旗桿被重新接過,還有些搖 搖欲墜。此時旗下的御駕只是一輛空車。蒼鷺?biāo)说妮p車位于御駕之前,他一手 扶軾,一手握著鐵如意,立在傘蓋下,靜靜觀察對手的布陣。 在他身前,三千軍士在北宮朱雀門前擺成一個偃月陣。最初被劉建收買的中 壘、虎賁、步兵諸軍連番血戰(zhàn),早已經(jīng)被打殘,眼下全部加起來,能夠上陣的還 不到八百人。三名北軍校尉中,劉箕、劉子駿被殺,僅存的步兵校尉劉榮為流矢 所傷,此時以新任的虎賁校尉陳升為主將,帶領(lǐng)殘兵聚在旗下,作為中軍。兩支 來自晴州的傭兵團也被置在陣前。相比之下,這兩支傭兵團一直沒有經(jīng)歷惡戰(zhàn), 反而趁著宮中的混亂大發(fā)橫財,不但人馬齊全,士氣也最足。 因為呂忠遇刺,而選擇歸附劉建的越騎軍本是漢軍最精銳的騎兵,但在阿閣 與呂氏亂軍血戰(zhàn)連場,傷亡慘重,眼下還能夠作戰(zhàn)尚不足百騎,不得不與唯一編 制還算完整的屯騎軍合編一處,被布置在戰(zhàn)場右翼。在這種大范圍的戰(zhàn)場上,騎 兵是用來迂回和包抄的不二之選,也是蒼鷺此戰(zhàn)決勝的殺手鑭。 越騎和屯騎兩軍原本的主將分別是呂忠、呂讓,此時兩人的首級都在宮門外 掛著。劉建多次暗示,想派心腹掌管兩軍,但蒼鷺置若罔聞,最終也沒有安排主 將,而是由他親自指揮。 左翼則是劉建召募的門客家奴等一批烏合之眾,這一支人數(shù)最多,論數(shù)量幾 乎占了劉建軍的一半,但戰(zhàn)斗力與北軍精銳相比,不啻于云泥之別。這會兒能夠 拉出來老實布成陣列,已經(jīng)很對得起砸下大筆賞金的劉建了。 蒼鷺同樣沒有指望這批蕪雜之眾的戰(zhàn)斗力,讓他們上陣,無非是充個人數(shù)而 已。至于主將,則如劉建所愿,指派了他的心腹魏疾。 對面列出的陣型讓蒼鷺很不舒服,他們沒有拉開戰(zhàn)線,而是羽林天軍在前, 隸徒在后,擺出一個鋒矢陣型。 在蒼鷺看來,把兩支完全不同的兵力強擰在一處,又?jǐn)[出這種陣型,完全是 在瞎胡鬧。一旦前軍受阻,后軍進退兩難,不用打就會自亂陣腳。況且后面的隸 徒還不是什么正規(guī)軍,裝備都不齊,連披甲的都沒有幾個,自己只要派出屯騎軍 襲擾,一輪騎射,就能讓他們崩潰。 對手犯下這樣低級的錯誤,自己本來應(yīng)該覺得慶幸,可蒼鷺心里始終有些不 妥當(dāng)——自己的對手可不是什么新丁,而是車騎將軍金蜜鏑。他難道不知道這種 陣型就是個笑話?即便羽林天軍戰(zhàn)斗力更在越騎軍之上,一舉擊穿自己的中軍, 那又如何?自己背后可是北宮的城樓,羽林天軍真殺到城下,難道還能把城墻撞 塌?最終的結(jié)局只會碰壁而還,陷入腹背受敵的困境。 既然閣下求死,不妨送汝一程。蒼鷺計較已定,不再猶豫,舉起鐵如意,往 鼓上重重一擊。 陳升拔出長劍,往前一指,「出戰(zhàn)!」 虎賁軍的戰(zhàn)車從陣中駛出,步卒緊隨其后,緩緩?fù)鶎κ直迫ァ?/br> 霍去病擦干坐騎身上的汗水,然后丟下布巾,拔起插在地上的長矛,雙膝一 夾馬腹,躍馬而出,振臂呼道:「破敵!」 「破敵!」 近千名羽林天軍同時催動戰(zhàn)馬,蹄聲猶如雷霆,震徹天地。 金蜜鏑并沒有在留在陣后觀望,而是與長秋宮的期門武士一道披掛上陣,緊 跟在羽林天軍之后,位于隸徒之前。己方布陣的不足他比蒼鷺更清楚,他選擇鋒 矢陣型的原因只有三個字:不得已。 假如有選擇,金蜜鏑肯定會擺出堂皇之陣,在攻守中耐心地尋找機會,以最 穩(wěn)妥的方式擊敗對手。但就像他奪回玄武門后,不等軍士休息,就立即出兵決戰(zhàn) 一樣,他此時已經(jīng)沒有選擇。 試想兩軍鏊戰(zhàn)之際,兩宮同時下詔,甚至皇后的鳳駕直接出現(xiàn)在劉建軍中, 下詔討逆,不說己方會不會軍心渙散,兵無斗志,金蜜鏑自己都只能自縛認(rèn)命。 所以他只能擺出鋒矢陣型,以最猛烈的姿態(tài),在時間全力出擊,速戰(zhàn)速 決,免得夜長夢多。 兩軍雖然都已經(jīng)苦戰(zhàn)多時,一旦交鋒,仍然悍勇無比。兩支軍隊的前鋒狠狠 撞在一起,剎那間血rou橫飛?;羧ゲ∫获R當(dāng)先,闖入敵陣,他轉(zhuǎn)動長矛,右手握 住矛尾,左手按住槍桿,一記斜刺推出,鋒利的長矛從戰(zhàn)車的馭馬左眼刺入,透 顱而過,從它右眼鉆出。 馭馬轟然倒地,疾馳的戰(zhàn)車立刻側(cè)橫過來。戰(zhàn)車上三名甲士一人執(zhí)轡,另兩 人揮戈朝霍去病攢刺,可霍去病已經(jīng)拔出長矛,頭也不回地往后殺去。 蒼鷺的擊鼓聲突然一變,變得剛勁而峻急。右翼的屯騎軍聞聲出陣,他們催 動坐騎,先是小跑,然后速度逐漸加快,最后狂奔起來。 屯騎軍沒有選擇與兵強馬壯的羽林軍一較高下,而是在戰(zhàn)場上劃了個弧形, 繞到羽林天軍背后,兵鋒所指,正是位于兩軍之間的金蜜鏑。 戰(zhàn)場位于兩宮之間,地勢開闊,蒼鷺又有意壓住鼓點,讓中軍放緩速度。僅 僅是速度的變化,金蜜鏑選擇鋒矢陣型的弱點和惡果便暴露無遺——羽林天軍的 騎兵高速沖刺,而后軍的隸徒全是步卒,雖然有金蜜鏑親率的中軍居中維系,但 兩軍仍不可避免的越拉越開,直到暴露出致命的空當(dāng)。 長水軍的胡騎在金蜜鏑兩側(cè)游弋,充作護衛(wèi),見屯騎軍撲來,他們遠(yuǎn)遠(yuǎn)便張 開角弓,不射人,專射馬。金蜜鏑的中軍則開始加速,在發(fā)現(xiàn)露出空當(dāng)之后,金 蜜鏑沒有再試圖用手中微薄的兵力進行補救,而是果斷地拋棄了后軍。 陳升手心里全是汗水,他屬于天子近臣一系,也是最早遭到呂氏攻訐,被迫 去職的倒霉鬼。天子駕崩,他原以為自己已經(jīng)沒指望了,誰知入宮吊祭時,正逢 江都王太子起事,自己被困宮中。在亂軍脅迫之下,陳升半推半就向劉建效忠。 結(jié)果陰差陽錯,反倒成了從龍的功臣。更因為他曾經(jīng)擔(dān)任過射聲校尉,論起 軍中資歷的深厚,在劉建招攬的臣屬中數(shù)一數(shù)二。一番風(fēng)云際會,一個不起眼的 去職罪臣,竟然成了新君倚重的主軍重將……人生的波譎云詭,真不知從何說起。 更讓陳升沒想到的是,自己有生之年,居然會與車騎將軍金蜜鏑刀兵相見, 而此時向自己殺來的,竟然是霍家人——自己擔(dān)任書佐時,偶爾遇到霍大將軍, 都只能退避道旁,望塵舞拜。即便擔(dān)任射聲校尉,也是膝行見禮,連做夢都沒想 過,有一天會與霍大將軍為敵。 眼看著霍去病越逼越近,陳升心頭不爭氣地狂跳起來。久聞霍少將軍英雄無 雙,今日一見,果然人中之龍。他雙手持矛,口中咬著一柄短刀,仿佛是從血海 中殺出的一樣,精赤的上身灑滿鮮血,跨下的坐騎也是渾身浴血,奔馳間,在雪 地上灑下大片大片的血花。 由中壘、步兵、虎賁組成的中軍最早投入戰(zhàn)場,連日來無陣不與,雖然是漢 軍精銳,極耐苦戰(zhàn),但已經(jīng)是久戰(zhàn)之余的疲蔽之師,更懾于霍氏在軍中的威名, 幾乎無人敢攖其鋒芒。一開始還有人上前阻攔,但霍去病連斬數(shù)敵,余下的紛紛 退避——甚至都沒人朝他放箭。雖然霍去病已經(jīng)深入陣中,放箭容易誤傷己軍, 可連他的坐騎也毫發(fā)無損,這已經(jīng)不是運氣能解釋的了。 眼看霍去病離自己只剩十余丈,陳升覺得自己手都在抖,他鼓起最后一絲勇 氣,揮劍叫道:「步兵軍!列盾陣!」 雖然一片慌亂,漢軍依然令行禁止。步卒舉起盾牌,列成一道橫陣,牢牢擋 在陳升的戰(zhàn)車前。陳升剛松了口氣,卻見霍去病絲毫沒有減速,而是迎著盾陣直 沖過來。眼看就要撞上,他一磕馬刺,坐騎嘶鳴著騰空而起,越過盾陣。 陳升愕然張大嘴巴,然后就覺得自己飛了起來,越飛越高,仿佛一直飛上天 際。 霍去病一矛刺倒中軍主將,錯馬相過時,順勢取下齒間的短刀,斬下陳升的 首級,掛在長矛上,高高舉起。 身后的羽林天軍士氣高漲,狂呼道:「萬勝!萬勝!」 蒼鷺面無表情,漢軍對霍氏心存顧忌,但他手中有的并不僅僅是漢軍。 隨著「隆隆」的鼓聲,來自晴州的傭兵團蜂擁上前。這些視金銖為信仰的漢 子剛剛接到賞格:斬殺此人者,立賞千金! 一千金銖,足夠?qū)こH艘惠呑拥幕ㄤN。即使揮金如土,也能過好幾年痛快日 子。刀口上討生活,多活一天都是賺的,這樣的重賞,足以讓所有的傭兵為之瘋 狂。 比起傭兵的狂熱,蒼鷺此時格外冷靜。前面的羽林天軍已經(jīng)與中軍廝殺在一 起,屯騎軍也繞到對方側(cè)翼,正在攻擊金蜜鏑的中軍。此時唯一的危險就是己方 的中軍支撐不住,在金蜜鏑敗北之前,就被羽林天軍擊潰。 天子駕崩之后,兩宮連番血戰(zhàn),但無論局勢有多危險,蒼鷺始終都把屯騎軍 扣在手中。此時,他終于把這張底牌打了出去。加上編入的越騎軍,屯騎軍總兵 力將近八百,而拋開長水軍不提,金蜜鏑的中軍不過四百余人。即使那幫混雜了 各種宮衛(wèi)的中軍都能以一敵二,自己還多出八百匹馬。 武庫被大火焚燒一空,那些步卒連拒馬都沒有,平地對攻,踩也把他們踩死 了。 眼看屯騎軍就要攻破對方中軍的防線,一條大漢從金蜜鏑身邊大步搶出,揮 刀將一名屯騎軍斬落馬下,然后擋住另一名屯騎軍刺來的長戟,左手一翻,從腰 間數(shù)把長刀中拔出一柄,攔腰將對手?jǐn)爻蓛啥?。他雖然只是步戰(zhàn),卻驍勇異常, 如同虎入羊群,勢不可擋。 趙充國,車騎將軍府中長史。不愧是被稱為萬人敵的猛將。但終究只是匹夫 之勇而已。 蒼鷺拔出一面令旗,往左面一指。 那幫烏合之眾也該出動了,只要把他們投入戰(zhàn)場,即便是一兩千頭豬,羽林 天軍也得費一番手腳才能殺盡。能給屯騎軍爭取一點時間,這些家奴全死光自己 眼睛也不會眨一下。 左翼的魏疾看到旗號,向蒼鷺點了點頭,然后對身邊的家奴吩咐幾句。 蒼鷺收回目光,重新注視羽林天軍,仔細(xì)尋找他們的弱點,不時瞟一眼金蜜 鏑的中軍和后方隸徒之間的距離。那些隸徒顯然也知道局勢不妙,正極力追趕, 以至連基本的陣型也無法保持。照這樣的速度,等他們投入戰(zhàn)場,也只會變成一 盤散沙,全無威脅。 忽然身邊一陣喧嘩。蒼鷺不屑地冷哼一聲,霍去病再剽悍,終究不過是匹夫 之勇,兩支傭兵團,殺他十次也盡夠了。 蒼鷺隨著瞥了一眼,卻發(fā)現(xiàn)身邊的軍士們,沒有一個去留意正與傭兵血戰(zhàn)的 霍去病,而是齊齊扭頭,望著左邊。 蒼鷺轉(zhuǎn)過頭,瞳孔猛然收緊。 左翼那幫烏合之眾正在移動,但不是投入戰(zhàn)場,而是向后,潮水一樣退入朱 雀門。 以蒼鷺的鎮(zhèn)定自若,此時也仿佛被人迎面重?fù)粢还鳌W笠碥娛康臄?shù)量占了己 方總兵力的一半以上,他們突然退出戰(zhàn)場,不但使得雙方兵力逆轉(zhuǎn),更將自己左 翼徹底暴露。 蒼鷺心下閃過一個念頭:金蜜鏑肯定不會錯過這個機會! 果然,長水胡騎已經(jīng)轉(zhuǎn)向,徒步的期門武士、殿前執(zhí)戟、都侯劍戟士一擁而 上,用血rou之軀截住屯騎軍的鐵騎。擺脫糾纏的長水胡騎揮舞彎刀,狂呼著撲向 左翼的空當(dāng),最前面一人須發(fā)斑白,竟是金蜜鏑親自來戰(zhàn)。旁邊的趙充國邁開大 步,疾如奔馬,緊緊護在金蜜鏑左右。 蒼鷺薄膜一樣的眼皮飛快抖動著,無數(shù)兵法、戰(zhàn)策、謀略、詭計、詐術(shù)…… 一瞬間涌入腦海,宛如一團璀璨的煙火不斷綻放。 可是他找不到一條策略能扭轉(zhuǎn)局勢。也沒有一條計謀能把魏疾帶走的軍士重 新召回來。 他終于明白戰(zhàn)前劉建為什么頒下詔書,聲稱跳踉之徒,猶舉螳臂,命中大夫 魏疾盡討之——在劉建眼中,自己也不過是個螳臂擋車的跳踉小丑,要被「盡討 之」。魏疾并沒有親自出馬來討伐自己這個跳踉之徒,他只是放開左翼,任由自 己的螳臂去擋金蜜鏑的鐵騎。 蒼鷺握著鐵如意的手掌僵在半空,他渾身的血液都仿佛被人抽干,臉色越來 越蒼白。忽然他身體一晃,「哇」的吐出一口鮮血,仰面向后倒去。 「呯」的一聲,鐵如意掉在車上,然后滾落雪中。 ………………………………………………………………………………… 劉建并非次踏進永安宮,但當(dāng)日那個好不容易才能入覲的諸侯太子,此 時搖身一變,成為這座宮殿的主人,心情與以往截然不同。讓劉建遺憾的是,往 日自己費盡心思巴結(jié)的太后居然不在,否則觀賞她此時的表情,會是一種莫大的 享受。 劉建的親信已經(jīng)將永安宮清理一空,原有的宮人內(nèi)侍都被驅(qū)往別宮。當(dāng)初隨 呂雉前往寢宮的心腹尚有一些被羈押在宮內(nèi),但天子圣明,察覺到這是劍玉姬等 逆賊的陰謀,妄圖把一批充滿敵意的jian細(xì)留在宮內(nèi),于是下令全部誅殺。 刺鼻的血腥氣與宮中椒蘭、脂粉的香氣混雜在一起,讓劉建心神舒暢,仿佛 又回到自己遠(yuǎn)在江都的宮苑。 宮前的捷報已經(jīng)傳來,眼下的局面一片大好,那幫試圖挾制天子的匪類盡遭 天譴。北軍傷亡慘重,已經(jīng)失去利用價值,把他們?nèi)咏o金蜜鏑,回頭一并討平, 也免得自己再找理由把他們統(tǒng)統(tǒng)滅口。 金蜜鏑雖然屯兵宮外,但與姓蒼的匪類大戰(zhàn)之后,他手中能動用的人馬不過 一千余人,自己在北宮的家奴也有此數(shù)。魏疾的戰(zhàn)策謀略更在蒼鷺之上,有他坐 鎮(zhèn)指揮,完全可以支撐到勤王之師到來。 若非繡衣使者江充投降,自己還不知道呂氏仍有后著。太后下詔將破虜將軍 董卓調(diào)到伊闕,作為最后的底牌,結(jié)果來不及出手,呂巨君就全軍覆沒,連太后 也徹底倒臺。這張底牌也就此易手,成為自己最大的倚仗——連仙姬都不知曉。 那個破虜將軍不過一介武夫,見識短淺,何況太后已然失勢,他不向自己效 忠,還能如何?到時隨便給他一點賞賜,就足以讓他肝腦涂地了。 金、霍二人執(zhí)迷不悟,殊為可恨!兩個過氣的老東西而已,根本不足為慮。 自己一道圣旨,即刻就能討平。 劉建登上階陛,四下環(huán)顧片刻,然后坐在御榻上,指著階陛下方,頗有感觸 地說道:「朕當(dāng)日就是在此拜見的呂雉?!?/br> 成光摸了摸身下的錦墊,掩口笑道:「此處便是太后鳳臀坐過的呢?!?/br> 劉建哈哈大笑。 「待太后歸降,就讓她來此拜見陛下。」成光用甜膩的聲音說道:「到時臣 妾要她除去冠服,裸身跪拜,好生看看太后的身子有何不同?!?/br> 想到那具黑色宮裝遮掩下的高貴rou體,劉建心下一團火熱,如今南北二宮皆 為朕所有,呂趙二后若是識趣便罷,若是不識趣……劉建想想就覺得興奮。 劉建越想越按捺不住,「張惲!」 張惲撲地跪下,「奴才在!」 「朕已然入主北宮,一眾宮眷,為何不來拜見朕呢?」 「奴才這就去傳旨!」 劉建微微頷首。 張惲剛剛退下,一名內(nèi)侍小跑著進來,在階下叩拜道:「啟奏圣上,有人求 見?!拐f著捧起一塊玉佩。 近侍接過玉牌,呈到天子面前。 看到玉佩上的「廣源」二字,劉建有些疑惑,「這是誰?」 成光接過玉佩,笑道:「這廣源行也不是外人,仙姬歷年拿來的錢銖,倒有 一半是廣源行所出。沒想到他們會在宮里?!?/br> 「一個商賈而已。」劉建不以為然地說著,準(zhǔn)備打發(fā)他們離開。 成光道:「廣源行身家豐厚,圣上不妨見見。」 劉建想了想,「召他進來?!?/br> 一個面目癡肥的胖子進來,遠(yuǎn)遠(yuǎn)對著御榻跪拜,口呼萬歲。 「我見過你?!钩晒獾溃骸改悴皇歉杉г谝黄饐??」 那胖子聞言泣下,一邊連連磕頭,一邊哀聲道:「求娘娘救命!」 「出了什么事?說吧?!?/br> 「小的龐白鵠,是廣源的執(zhí)事……」 龐白鵠一番哭訴,聽得劉建與成光面面相覷。 原來寢宮的變故并非遭到呂氏死士的刺殺,而是內(nèi)訌。劍玉姬和齊羽仙談笑 之間突然向盟友出手,各家情急之下,被迫聯(lián)手,最終眾敗俱傷,參與刺殺呂雉 的勢力幾乎死傷殆盡。龐白鵠僥幸逃生,見天子駕臨,才出來拜見。 至于火拚的原因是晴州商會決意向天子效忠,與各家一同輔佐圣主。劍玉姬 卻想把天子控制在手中,試圖獨占利益,由此引發(fā)矛盾。廣源行痛定思痛,決定 與劍玉姬等人分道揚鑣,全力支持天子。 「我廣源行發(fā)誓:從今往后,唯天子之命是從。不僅如此,除商稅之外,每 年還將向少府進獻十萬金銖?!?/br> 商稅進的是國庫,進獻少府才是往自己口袋里塞錢。這等好事,劉建自然笑 納。 「難得商賈之中,有爾等忠義之輩,朕心甚慰?!闺m然看不起晴州那幫利欲 熏心的商賈,但瞧在金銖的面子上,劉建還是溫言勉勵了幾句。 龐白鵠視線與成光一觸,各自分開,「小的還有一事稟告圣上?!?/br> 「哦?」 「劍玉姬動手之前,小的聽她手下的使者傳訊,說他們劫持了長秋宮的趙皇 后,正從密道送入北宮……」 劉建霍然起身,「哪條密道!」 ………………………………………………………………………………… 一顆血淋淋的頭顱被掛上旗桿,薄膜般的眼皮半垂下來,失去生命的瞳孔已 經(jīng)擴散成一片模糊的陰影,依稀透出茫然和不解。 就像他不明白金蜜鏑為何會選擇一個拙劣的陣型一樣,蒼鷺無法不理解魏疾 為何會在此時撤軍,把自己出賣給敵人。難道他們不明白,自己頭腦中的兵法是 他們獲勝的唯一希望嗎?自己一死,他們還怎么抵擋金、霍兩人的鐵騎?就靠那 些豬一樣的家奴? 我還有很多兵法和計謀沒有來得及施展啊。蒼鷺用目光不甘地嘆息著。 「這個蠢貨?!?/br> 霍去病懶洋洋靠在馬鞍上,席地而坐,兩名投降的軍司馬跪在他腳邊,給他 擦拭靴上的血污。 呂奉先道:「為什么不讓我上?」 霍去病道:「你也是個蠢貨!」 「我才不蠢呢!」呂奉先左右看了一圈,「你們打完了吧?」 「怎么?」 「給我一隊人馬。」 霍去病斜眼看著他。 「我去殺江充!」呂奉先氣恨地說道:「那個狗賊,竟然背叛我!要不是他 帶人投降劉建,我們才不會輸呢!」 「來人?。 够羧ゲ〉溃骸赴褏紊贍?shù)淖彀徒o縫上。」 呂奉先往后退了一步,捂著嘴巴道:「干嘛!」 「免得你死在那張破嘴上。」霍去病罵道:「還他媽連累我!」 生死關(guān)頭,魏疾突然帶著超過半數(shù)的兵力撤出戰(zhàn)場,金蜜鏑輕騎突進,戰(zhàn)事 已成定局。趙充國一馬當(dāng)先,斬殺劉建軍主帥,劉建軍中軍隨即崩潰。 魏疾緊閉宮門,龜縮不出,殘余的北軍士卒盡數(shù)歸降。那兩支傭兵團原以為 能拿下霍去病,大發(fā)一筆橫財,誰知局面一潰千里,反而被羽林天軍剿滅近半, 余下的四散奔逃,有幾個身手高明的,試圖躍上城墻,反而被城上的劉建軍放箭 逼退。 戰(zhàn)局的變化讓霍去病也覺得目不暇接,劉建與蒼鷺貌合神離并不是秘密,將 傭兵團排斥在外,也在情理之中,可是他連北軍精銳都棄如敝履,真不知道他哪 里來的底氣。 越騎、屯騎原屬呂氏嫡系,劉建有所提防也說得過去,中壘、步兵和虎賁這 三支北軍,可是一開始就追隨劉建的,他竟然也一并棄之。難道他真打算倚仗那 幫門客家奴守衛(wèi)宮城? 大勝之余,金蜜鏑依然濃眉緊鎖。劉建以舍棄手中整個北軍為代價,使得蒼 鷺兵敗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