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水 (下)
臨水 (下)
這話問到點子上,蘇青瑤心突突跳,嘴里低柔地吐出一句:志懷,你醉了 男人沉默片刻,也不再說話,掌心來回撫摸著她的小腹,緊接著,他借著醉意,掰過她的臉,吻上去。 苦澀的酒氣彌漫在兩人的唇齒間。 他脫掉她的睡裙,身子靠過來,兩臂壓在她的頸側(cè),性器貼著牝戶磨蹭,交錯的竹影那般,與她糾纏在一起。 黑暗里,她眼前只一道虛影輕晃,伴隨無休止的暴雨聲,一種耳鳴感壓制住了她。 蘇青瑤難以形容那種感受,既不情愿也不反感。非要說,就像是在淋雨,渾身因他的親吻與撫摸濕透了。那物什插進身子里去,薄薄的細汗自肌膚下蒸出來,頃刻間又開始冷卻,又寒又潮,肌膚上好似浮動著蒼白色的霧靄。 她眼神晃動著望著漆黑的天花板,心想:真怪,哪有人白天扔了她珍藏的東西,夜里還能涎著臉睡她的? 落了一夜雨,天亮仍未止息。 應(yīng)是昨夜淋雨的緣故,蘇青瑤一覺睡醒,竟額頭guntang,發(fā)燒了。打電話請租界內(nèi)的西洋醫(yī)生上門查看,幸而沒出大事,僅開了些藥片,并叮囑注意休息。 徐志懷心有虧欠,特意留在家陪她幾日,閑暇時給她讀。蘇青瑤病得渾身乏力,因而待他態(tài)度和軟許多,男人不知其中緣由,只當她不再鬧性子。 恰逢那一期刊登了胡適之的悼念志摩,上一篇是張恨水連載的第八回,連在一起看,頗有點可悲的搞笑。 難怪你訂的本月休刊,合著大詩人飛機失事了。徐志懷是個天生務(wù)實主義者,一貫鄙夷新月派那幫人不陰不陽的感傷腔調(diào)。 他話一出口,略略擔(dān)心起會惹蘇青瑤不高興,因為徐志摩那套風(fēng)花雪月極討小姑娘歡心。她才因丟雜志的事鬧過脾氣,萬一又要為個嘰嘰歪歪的詩人同他吵嘴,真是得不償失。 故而徐志懷連忙尷尬地補充:他有幾首詩寫得還不錯。 蘇青瑤鼻塞道:他的詩有癡態(tài),而無創(chuàng)設(shè)性,美與自由懸浮空中樓閣,反正我不喜歡。 也是,他為人既不正派,也無擔(dān)當。徐志懷輕笑著卷起雜志,眼角漾出一道極淺的笑紋。不看也罷。 兩人難得能聊到一處,徐志懷便接著與她談了些報刊與電影,搭架子似的,你一言我一語,互相試探,生怕這沒有釘子固定的木架因哪一句不合的言辭塌陷。 不知不覺聊到傍晚,小阿七來敲門請先生太太吃夜飯。 蘇青瑤攙著他的手下樓,一同用餐,兩人看似言歸于好。 畢竟做夫妻就像間歇性做夢,恍恍惚惚得過,偶爾做噩夢,偶爾又有好夢,在夢與夢之間清醒的片刻,就要收拾心情,學(xué)會假裝上一場夢不存在,緊趕慢趕往下一場奔去這是蘇青瑤長久以來悟出的道理。 席間,管事給徐志懷遞來一封絳紫色的請柬,徐志懷掃了眼,又轉(zhuǎn)遞給餐桌對面的蘇青瑤。 給你的。他道。 蘇青瑤訝異地接過,一時猜不出誰會給她送請柬。展開細讀,方才發(fā)覺這是譚碧遣小廝送來,請她參加自己在月末舉辦的沙龍派對。 蘇青瑤不由憶起她那夜一襲紅衣,招搖地立在雨簾后與她揮手作別,如在水霧中靜默地燃燒。 她還未來得及邀她出門喝茶,她倒先一步遞來請柬。 你要去嗎?徐志懷的聲音冷不丁橫插進來。 蘇青瑤抬眸看他一眼,抿唇,沒答話,掌心掩住絳紫色的紙片。 徐志懷素來愛惜名聲,她與譚碧走太近,他定然要起意見。 誰料想徐志懷靜默片刻,竟嘆了口氣,說:去吧。譚碧雖說不干凈,但來往的多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你性子太悶,要多出門學(xué)學(xué)怎么與其他太太打交道,我總不能護你一輩子。 蘇青瑤頷首,連忙合起請柬,讓小阿七去放好。 不過,徐志懷下一句又說:但也別把心玩野了,當日去、當日回,不許留宿。 我明白。蘇青瑤隨口應(yīng)下。 她自畢業(yè)嫁去杭州,四年眨眼過,身邊認識的人全是徐志懷的朋友,連帶她自己也被嵌進了丈夫的人生,動彈不得。 眼下忽得要出門應(yīng)酬,蘇青瑤既期待又害怕。 她特意趁徐志懷出門辦公去的時候,打開衣櫥,試穿新衣,配上從法國人手里買來的寶石耳墜,給小阿七看,叫她從其中選一件最花俏的,好穿去沙龍。 可惜小阿七油嘴滑舌,穿什么她都鼓掌叫好。無奈之下,蘇青瑤左看右看,勉強選出一件螺鈿紫的軟緞旗袍,搭兩粒撲閃撲閃的粉鉆耳墜,避寒的美人氅挑隱紅灰的,搭在一起,小阿七說像初春藏在霧里的粉桃花。 等到赴宴那日,她臉上薄薄撲了層粉,細眉描摹作彎彎的兩條,耳后涂抹著香膏,獨自坐車去譚碧請柬上寫的地址。 別克轎車一路開到公館前,下了車,蘇青瑤緩步走入,隔絕了冬日的寒風(fēng)。 花廳內(nèi),處處漂浮著譚碧標志性的甜香。男侍們西裝筆挺,皆是健朗的年輕人,帶著手套,斯斯文文地在來客間穿梭。前來玩樂的小姐們也做了最登樣的打扮,學(xué)英美的流行,擒著長長鴕鳥毛作的羽扇,在男士跟前作弄著。 留聲機里放著爵士樂悠揚地蕩漾開來,推著屋內(nèi)的人左右搖晃,三三兩兩坐一塊兒,說的說,笑的笑,跳舞的跳舞,打牌的打牌好似睡在閑適的搖籃。 蘇青瑤有些怯,不知往哪出走,幸而譚碧跟嗅到她的氣息似的,踩著高跟鞋噠噠朝她走來。 蘇小姐來了,譚碧笑著上前。 她熱牛奶似的豐腴rou體繃一件薄紗旗袍,黑紗的,內(nèi)搭寶石藍綢裙,一眼望去,目光便黏在她起伏的胸口。 譚碧似是老天爺特意寫與蘇青瑤的對子,無一處不彰顯著與她背道而馳的美。 白與紅,瑤與碧,良人妻與歡場妓,舊式里的舊式與摩登里的摩登。 她挽住蘇青瑤的胳膊往里走,胳膊撩起一段垂落的天鵝絨帷幔,暗金色的穗子搖擺著,連同小貓rou墊般勾人的爵士樂,一鼓作氣,將她倆推入另一個世界。 熏人的甜意驟然散去大半。 這間小廳與外頭不同,排布得多是法國風(fēng)的家具。地板鋪繁復(fù)的花卉地毯,角落大花瓶內(nèi),插著新鉸下蒼碧色松枝,枝干互相掩映,綠陰匝匝,透著股襲人的冷香。 正中央擺幾張沙發(fā),一群年輕人吃著點心,互相閑談。其中最惹眼的莫過于背對兩人的一個年輕男子,他比劃著手,應(yīng)是在講故事,周圍幾個人聚在他身邊,全神貫注地聽。 她們腳步輕,內(nèi)里的人竟沒發(fā)覺兩人的進入。 蘇小姐,你不恨我,我自然也不會害你。這屋里大多是上海有名有姓的少爺小姐,結(jié)識了,對你與徐少有好處。譚碧嫣紅的唇忽而貼到蘇青瑤耳畔。其中有幾個不規(guī)矩的,待會兒我給你點出來,你注意點。我呢,也借你來給自己撐撐場子,不然在座的,只有我一個既不識中文字,也吐不出洋人話。 說罷,她便將蘇青瑤引到沙發(fā)上那位最惹眼的年輕人身后。 于少,這便是我常同你說的蘇小姐,譚碧輕拍幾下他身側(cè)的沙發(fā)靠背。 男人講述的聲音一滯。 下一秒,那男人抬著頭,笑著看向蘇青瑤。 蘇小姐,在下于錦銘,剛從筧橋航校逃出來。他背靠沙發(fā),仰起臉,眉宇間倘徉著勃勃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