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背叛者
四十四、背叛者
大年初一兩人早早起來,沈念給留校的學生和工作人員都發(fā)了紅包,每個紅包里都放著張紅彤彤的面值一百的紙幣,寓意長命百歲。 今天飯菜十分豐盛,廚房的師傅們都使出了看家本領,飯桌上出現(xiàn)了好些沈念之前沒見過的菜。 白進吃過午飯被人一個電話叫走,走前跟沈念說要回去幾天處理些事,有空再見。不知為何,明明已經(jīng)做好了同白進公開自己和白潤澤之間關系的打算,但看他離開卻還是有種松了口的感覺。 初一上午白潤澤將陳秀媛留在平城家中獨自到一號侯君誠處拜年,侯君誠見他只身前來有些詫異,他隱隱知道白潤澤家庭不算和睦,但坐到他們這樣的高位,不一定喜怒不形于色但的確很少會將家里的情況展現(xiàn)在外人眼前。 侯君誠心念微動,覺得白潤澤確實沒將他當做外人。不過他也沒有多問,只關心了白潤澤和家人的健康。 兩人隨便聊了會兒,基本沒談公事。雖然什么也沒談,但一切其實早在不言中。兩派之間的矛盾已經(jīng)到了難以遮掩的地步,一號領導人越對某些家族的出格行為感到無法容忍,這些白潤澤都十分清楚。 今年海市市委書記趙東升背著滿身罵名進入中央核心圈,無異于踩著一號領導人侯君誠的臉上位。但侯君誠不得不忍,因為當初是他將趙東升空降過去填補李泰安被撤職后的空缺。 侯君誠不覺得自己當初的決定是錯誤的,拋開冠冕堂皇的偽善,作為政客,他的首要任務就是維護政權穩(wěn)定,然后便是緊緊握住自己手中的權力。 李泰安做的那些對經(jīng)濟民生有利他當然知道,但他的思想注定和這個國家或者說與這個政黨的方向相左。集權與真正的民主不相容,他不可能讓一個本身就是不穩(wěn)定因素的精英坐上更高的位置,何況李泰安與一些黨外批評人士走得過近。 在最初那兩年,國內形勢復雜,侯君誠不得不與實力強大的太子黨們合作清掃整治道路上的障礙。 但現(xiàn)在情況又不一樣了。 人是復雜的,坐在這樣的位置上自然而然就在承擔相應歷史責任、接受歷史的審判,沒人愿意遺臭萬年被釘在恥辱柱上,所以他坐在這個高位,便不可能在任何時候都只考慮權力只做政治選擇。 去年群眾性事件之多已經(jīng)讓他無法在忽視當前國家存在的巨大問題。沒有限制的欲望將來能膨脹到什么地步他不敢去想。這些人會毀了這個國家,但罪名只會落在他的頭上,這不是他能承擔得起的。 潤澤,年后就放開手腳去做吧。送白潤澤離開時,他還是說出了這句隱含著他真實想法的話。 白潤澤坐在車上,看著兩側車窗不斷閃過的景色,心里回想著今天和侯君誠的對話。 他被推到這樣一個位置上,早就身不由己,現(xiàn)在看似風光無限,誰知他日又會如何?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宋章源的今天會不會就是他的明天? 也許不會,只要他始終保持思想的純潔、堅定自己的政治立場、不去考慮后人如何評說,或許就不會。 在他踏上這條路的那一刻他就該知道,這會是一個褪去人性獲得神性的過程,權力是目的,慈悲不過是為了掩蓋冷酷。 因為初二還要去九洋視察,白潤澤離開侯君誠處接著就上了前往機場的車,準備今日趕回亓水。這一趟陳秀媛依舊沒與他同行。不過他也不是故意丟下對方,陳秀媛早幾年就把一家人都接到了平城并安排了平城戶口,每年過年期間都會去陪父母幾天。 陳家人知道白潤澤公務繁忙且對他打心里敬畏,自然不會因為他不拜訪而挑理。都不必白潤澤說什么,他們心里自有一萬個理由為他開脫。 汽車途徑解放東路某個胡同,白潤澤遠遠看到那熟悉的四合院、熟悉的紅門,竟不受控制地讓司機停下了車。 秘書坐在副駕連阻止都來不及。 司機停下車,白潤澤卻沒有下車。 他看著緊閉的大門和周圍的警衛(wèi),理智驟然回籠。 這不是他該來的地方,宋章澤也不是他該見的人。 他曾是他政治道路的指引者、是經(jīng)濟改革實際的組織者和領導者,他促使國有企業(yè)的所有權與經(jīng)營權相分離,大膽引進并推動設立股票市場和期貨交易,親自主導加入關貿總協(xié)定(即世界貿易組織的前身)的總體設計,一步步引領華國從計劃經(jīng)濟的困境邁向市場化和全球化的坦途,2但也是背叛了革命事業(yè)的罪人。 他與一個背叛了組織的人見面能說什么呢?白潤澤覺得自己大概是瘋了。 然而在他離開后不久,一個留著平頭帶著墨鏡、穿著黑色羊絨大衣的男人獨自開車來了這里,在跟門外警衛(wèi)出示身份證明后進入四合院。 來者不是別人,正是從年前剛從邊境退役回來的林皓。 第一個四合院是警衛(wèi)排的人居住,十幾個穿著軍裝的人正在值班,林皓目不斜視穿過,敲開第二道門。 開門的是上面給宋章澤派來的生活助理,林皓進去時宋章澤正在院子中動作緩慢地給自己種的菜澆水。 幾年的邊塞生活使林皓皮膚黑了幾個度、身材更為瘦削,但肌rou發(fā)達、四肢遒勁,整個人氣質和從前大不相同。宋章澤看到他時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后沖他點點頭,但并未停下手中活計。林皓摘了墨鏡,站在一旁等他忙完才上前。 他從宋章澤手中接過水壺放到一邊的架子上,扶著宋章澤回屋。 宋章澤頭發(fā)花白、步履蹣跚,看起來就是一個被病痛折磨許久的老人,已完全不再是記憶中那個意氣風發(fā)的改革先驅。 他一步一步踏上門前短階,每踏上一階就要停頓一下,進屋前他問林皓,怎么想到要來看我這個老頭子了? 林皓扶著他進屋在沙發(fā)上坐下,看著茶幾上的一堆藥物、看著宋章澤坐下后接著就拿起氧氣吸了一口,緩緩在與他相隔一個身位處坐下,宋叔,我年初才從南邊回來,本來早就想拜訪您,但剛回來被各種瑣事絆住直到過年才有得空過來。 宋章澤靠在沙發(fā)背上,打量他半晌,又吸了一口氧氣才開口道,得有十年沒見了,看來邊境生活改變你良多。 是林皓閉了閉眼,槍聲、炮火聲、戰(zhàn)友的嘶吼慘叫再次回蕩耳畔,他趕忙將眼睜開,眼眶已然泛紅,確實改變我良多。 宋章澤看著他,看著他深陷于痛苦卻又無法釋懷的回憶之中,所以你今天來這里是為了什么? 我看了您的回憶錄,有些事想與您探討。 宋章澤這些年被軟禁于此,失去自由的日子里他從未停止過思考與反思,最終在兩年前將自己這一路走來的經(jīng)歷與心路整理成冊交予前秘書齊光在海外出版。 這本書在國內被禁止出版與售賣,林皓能看到顯然是特地找人在海外購買。宋章澤沒有問他這樣做的動機是何,只是委婉提醒道,林皓,你今天來一舉一動,甚至一言一行都會被人記錄下來,你要想清楚自己的身份。 林皓看著他,宋叔,我今天來到這里,只代表我自己,我說的每一句話都僅是我個人的意思。 宋章澤將老花鏡摘下,輕輕揉了揉眉心,而后把眼鏡拿在手中兩手交疊放在身前,嘆了口氣道,好,你問吧但在林皓還未開口前,他又再次說道,作為曾經(jīng)看著你長大的長輩,我對你知無不言,但一切僅是我個人觀點,能讓你有所思考就夠了,不必一直放在心上。 之前那章的注釋放錯了,已修正 28、??? 趙紫陽之後的中國. (香港: 開放出版社). 2005-02-01, (331期): 3840頁. ISSN 1027-1066. (原始內容存檔于2013-05-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