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紛擾

    南漪沒有想到還能再見到禪奴，當(dāng)她看見一點點從亓官身后挪出來的小姑娘，一時間覺得恍若隔世。

    禪奴也沒有想到，只是再見南漪似乎與之前的她有稍微的不同，她身上少了驚悸慌張，多了份從容與澹寧，整個人也似乎蘊(yùn)藏了一絲獨屬于女子的柔媚氣息，她仿佛在這個春天一季長大，可卻又隱隱覺得她有什么煩心事，郁郁不得舒。

    禪奴早已換去了彌國的裝扮，如果不認(rèn)識她的人，或許還以為她是土生土長的上涼人。

    兩個久別的姑娘總有說不完的話，禪奴似乎比她更適應(yīng)如今的生活，她將矮凳搬到廊下，置銅鏡于其上，讓南漪坐在軟墊上，打算給南漪梳個最時興的發(fā)髻式樣。

    禪奴的手在南漪的發(fā)間翻飛，這是我在這里新學(xué)會的樣式，我覺得阿姐梳起來一定很好看。

    南漪透過銅鏡看著她，后來你又去了哪里？

    禪奴手上的動作不停，分心道，我也是后來才知道，那個把咱們選出來的人，原來是宮里的內(nèi)侍，那次是奉命隨軍去西且彌為這里的權(quán)貴搜羅貌美的女子，后來阿姐你被帶走了，他們就把我送回到原來關(guān)押我們的地方，然后又被帶到了上涼。

    其他人呢？

    穿插在長發(fā)中的手指一頓，禪奴表情有些僵硬，停滯了下才道，到了這里沒多久，大家就被紛紛帶走了，有些被送進(jìn)了宮，有些被別的什么權(quán)貴挑走，我之所以能躲過一劫，還是因為之前被燕王派人送去過給阿姐，雖然后來又被放回去，可他們摸不清燕王的意思，不敢輕易將我放走，直到今天，我才還有機(jī)會再見到阿姐。

    南漪澀然，國破山河在，可到底物是人非了，他們這些人，總逃不開男為奴女為婢的下場。

    一時兩個人都有些郁郁，最后還是禪奴很快又打起精神來，繼續(xù)為她綰發(fā)，阿姐，你后來去了哪里？

    南漪回想這一路的遭遇，有些事并不好宣之于口，唯恐說的太多，萬一被有心人拾得，給他惹來什么不必要的麻煩，于是只換來一句說來話長。

    阿姐你變了。

    禪奴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讓南漪錯愕不已，她下意識摸了摸臉頰，心虛問道，我是不是胖了？

    禪奴莞爾，歪著頭很仔細(xì)地端詳她，這倒沒有，只不過我覺得你好像好像

    好像什么？南漪忽然有些好奇。

    好像變得什么都不怕，又好像什么都怕一樣。禪奴歉然一笑，我也說不上來，總之，你和原來不同了。

    南漪聞言一時有些茫然，某種朦朧的、一觸即發(fā)的意念在招惹她，心里面就像長了草，一邊不可自控地思慮，靜謐又緘默的甜蜜若隱若現(xiàn)，一邊又暗暗抗拒，那隱甜之中分明還蘊(yùn)含著酸澀與苦楚。

    為什么不怕？又在怕什么？

    南漪猛地站起身，嚇了禪奴一跳，她呆呆仰頭看著南漪，怎么了？

    沒，沒什么。南漪抿了抿頭發(fā)，忽然不敢看禪奴的眼睛，轉(zhuǎn)過身又道，今日天氣正好，你我難得重逢，何苦在屋舍里虛度，不如去到園子里轉(zhuǎn)轉(zhuǎn)。

    禪奴不疑有他，小姑娘自然愿意出去散散，朗笑道，好啊，可是，可是咱們能隨意走出這院子嗎？

    南漪這會兒已經(jīng)走到院門上，她龜縮在這里已經(jīng)好幾日，卻并不見什么王妃或者寵妾找上門來，就像懸在頭頂?shù)囊槐摰叮坏揭娧哪且豢?，她總是疑心不知何時會落下來，今日也不知哪里觸及到她的反骨，只想著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還不如自己就迎上去直面，等該經(jīng)受的都經(jīng)受了，或許就可以解脫了，再不會讓那些憂思亂了心智。

    于是，她三兩步跑過來抓起禪奴，大步流星往外走，悶頭喃喃自語似的說道，咱們是犯人嗎？為什么不能出去？

    兩人一口氣跑出來，卻發(fā)覺并沒有人來阻止她們，南漪的難得生出來的叛逆之心又似一拳捶在了棉花上。

    禪奴東張西望，阿姐，咱們?nèi)ツ睦镛D(zhuǎn)？

    這倒把南漪問住了，她來了這幾天一直窩在格物齋中，對這里絲毫沒有興趣探看游尋，方才沖動之下拉著禪奴出來，這會兒要去哪里其實她自己心里也沒譜，便只能硬著頭皮拉著她往前走，我看前面有座假山，咱們上去看看。

    兩人順著石階上了假山，這假山自下往上看并不大，可上來才發(fā)覺山頂被修成縱深的平臺，只覺眼前豁然開朗，近前一座八角攢尖涼亭，兩人走的滿身大汗，連忙躲進(jìn)亭下避光乘涼。

    身在亭中四望，才發(fā)覺這里竟是整個王府的制高點，東南西北皆可盡收眼底，又有微風(fēng)拂面，一時吹散了暑熱，兩個小姑娘一邊用帕子拭汗，一邊相視而笑。

    恰在這時，南漪余光見東南面游廊下閃過一個身影，因其身量高，她的位置剛剛看到他一晃而過的側(cè)臉，可待再看，也不知那人走去了哪里，便再也看不著了。

    那人這兩日也不知在忙些什么，她還以為那日她攆他走他還會像之前一樣與自己耍賴，或者強(qiáng)行留下來，沒成想他竟然就真的那么走了，她當(dāng)時大松了口氣，可無法言說的，隱隱約約，心底又有種淺淡的失落，不知因何而起。

    阿姐，你在看什么？

    南漪被禪奴的聲音打斷了思緒，捏著帕子在眼前晃了晃，沒什么，方才有只蟲在我眼前飛，這會兒又沒有了，許是我眼花了。

    她忽然有些心慌意亂，怕被禪奴看出些什么，連忙轉(zhuǎn)身欲走，可剛回過身便定住了，只見方才那個一閃而過的身影不知何時已站在他們身后，那人此時正言笑晏晏地看著她，卻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