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告別

    在這件事上他說謊了。

    他今晚就要離開。

    露西同樣沒有睡，在實驗室里等著他回來。

    莫爾沒有要帶走的東西。

    他離開騎士營時只帶走了一匹馬，現(xiàn)在需要的也只是一匹馬。酒館老板將他騎來的馬照料得很好，那是圣騎士賽門的坐騎，和主人一樣強健而忠誠。

    只是一向溫順的白馬抗拒他的接近，只能用馴馬技巧強迫它安靜下來。

    這是不能使用圣光的又一個壞處。

    安修斯在他的胸膛里冷笑：呵，愛情，多么令人感動。

    自從墮落之主住進了他的身體，就一直在腦子里喋喋不休，吵個不停。大概是他當(dāng)了太久的魔物，積攢了百年的怨氣急于找個人抱怨。

    畢竟幽密之森里又沒有懺悔室，可以在里面找個牧師聊天。

    魔物的血一寸一寸侵蝕著他的身體，和原本的血液相處得并不和睦。每一根骨頭深處都在疼痛，萬億只蟻蟲啃食骨髓與血rou。

    墮落之主最希望奪取他的神智，無時無刻不在嘗試侵占他的腦子。為此，耳邊嗡嗡的蟲鳴一直沒有停止，像甲蟲用并不鋒利的顎鋸著他的頭蓋骨。興許那聲音真實存在，又興許只是神經(jīng)被撕扯而產(chǎn)生的幻聽。

    要真是蟲子，或許能好受點，起碼它們很快就能將一切啃食干凈，一點殘渣都不留。

    圣子的確開出了一個無法拒絕的條件。

    他用自己做交換。

    圣子是行走的圣日，要想使他墮落暗蝕幾乎不可能，除非是他自己的意愿。

    沒有比這更可靠的交易。安修斯的血一滴不剩地流進了莫爾體內(nèi)。若是少了一分力量，就要多一份反被壓制的風(fēng)險，墮落之主不會冒這個險。

    莫爾騎上馬背，露西抬手遞給他一個箱子。

    一些藥劑和資料，可能對你有幫助。她說，但我依舊建議你在這里停留幾日，興許能有其他解決辦法。

    有些事還是盡快解決為好。莫爾說，我想您也同意這一點。

    是的，她同意。

    圣子的死活只是次要，露西·亞當(dāng)斯有其他更為關(guān)切的事。

    曾經(jīng)的騎士驅(qū)使著不情不愿的白馬上路，露西在身后目送他遠(yuǎn)去。

    艾西可能會為他的離去難過幾天，但很快也會忘記。

    一切都將恢復(fù)如常。

    圣子被找到了。

    在一個早晨，他騎馬出現(xiàn)在花之都正門。守門者揮手要驅(qū)逐這個自稱求見圣騎士的年輕人，恰在此時，駐守花之都的圣騎士亞諾帶著衛(wèi)隊歸城，他認(rèn)出了這個年輕人。

    那是失蹤數(shù)月的圣子。

    消息被遞往圣都，同時一并啟程的是押送圣子的車隊。護送的隊伍是神殿騎士團中的精銳，亦有日影騎士暗中相隨。

    教廷多年沒有動用過這樣的大陣仗。

    被他們拱衛(wèi)在中央的是一輛再尋常不過的馬車。應(yīng)當(dāng)稱作一輛囚車，為了掩人耳目，做成了普通馬車的樣子。只有懂得魔法的人，才看得出施加于上的嚴(yán)苛禁制。

    馬車中的圣子戴著鐐銬，是唯一的被押運的犯人。

    對面坐著閉目養(yǎng)神的圣騎士亞諾。

    圣騎士身材高大，環(huán)于胸前的雙手虬結(jié)有力。頭發(fā)和胡茬銀白，古銅色的面容冷峻，鼻梁下頜各留著一道陳年的傷疤。

    他是圣騎士中年紀(jì)最大、最受尊敬的一個。多年來駐守花之都，幾度進入幽密之森，與魔物交手過無數(shù)次，傷痕累累，戰(zhàn)功赫赫。

    圣子漫不經(jīng)心地望著馬車外的風(fēng)景。

    我聽說，你走進了那片森林。諾亞開口說，依舊沒有睜開雙眼。

    是。圣子恭敬地回答。

    都見識了些什么？

    血日，森林，還有魔物。

    能活著出來，看來你沒忘記我過教你的東西。

    您曾和我說過您年少時搏殺魔狼的故事，我一直記著。圣子的聲音低緩沉靜，您說，那時您的眼中茫茫無物，心跳之音響徹耳際。但在某一刻，您盯住了狼的雙眼，便抓住了它的破綻，將它殺死。于是您教導(dǎo)我，若逢生死之戰(zhàn)，上至人類，下至野獸，一樣，血脈僨張，心如擂鼓，唯有勇而無畏者方能取勝。自那以后，我便一直想知道，何謂生死之戰(zhàn)。

    圣子于是進入幽密之森，提著一把鐵質(zhì)的騎士長劍來到領(lǐng)主面前。他想這該是生死之戰(zhàn)，一方生，必有一方死。一方死，另一方也不一定生。

    可是他依舊未曾恐懼。那些應(yīng)有的表征，汗流不止，血液加速，心跳猛烈，一個都沒有。

    他斬下色欲之主的頭顱，帶著滿身腥臭的血液往洞xue深處走，在溫泉邊看見自己的倒影。他失望不已，原來所謂的生死之戰(zhàn)也不過如此。

    諾亞睜開棕色的野狼般的眼睛：我寧愿你死在魔物口中。

    圣子微微笑了：我倒很慶幸，我沒有死得那么早。

    墮落之主又在他的腦海里竊竊私語。劇痛伴隨心臟跳動流遍全身，仿佛某種有生命的存在，在他的耳邊發(fā)笑。

    他咽下那痛苦。

    比一切苦刑都要來得艱苦的試煉。好在，他很擅長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