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四 鬼蜮陽謀
章四 鬼蜮陽謀
被捧著臉露出光潔的脖頸的蕭齊在聽到這個字眼的時候忙不迭搖頭:不,蕭齊不會背叛主子,蕭齊的命都是主子的 我聽過很多次這樣的話了,蕭齊的話音戛然而止,因為她的拇指刺進了他的唇瓣落在了他的牙尖上,他不能再說一個字。魏懷恩的面容在燭火晃動中沒有了任何他熟悉的鮮活色彩,像幽深佛堂中看不清楚的佛像,讓他覺得恐懼。時至今日他才明白不是自己罪孽深重所以不敢直視佛像,而是神佛眼中萬物如芻狗,他在她眼中和一件精美的死物并無分別。 魏懷恩一邊說著讓他心驚rou跳的話,一邊漫不經(jīng)心地把他的唇齒分開,仿佛他的口腔和他的身體是什么值得細細研究的東西。水鏡說,你向她和我的宮人們探聽我的起居習(xí)慣。但她不是早就告訴過你,我不喜歡別人揣測我。蕭齊知道自己惹怒了她,但此時此刻擂鼓般的心跳和微微顫抖的身體,到底有多少是恐懼,有多少是因為被她碰觸的接觸的悸動癡迷,他分不清。 或許只有半副心神用來傾聽她的一字一句,剩下的所有精神都用來感受她柔軟的指腹,悄悄在吞咽津液的時候裝作自然地將她的手指包裹一瞬。他為這種隱秘的褻瀆感到竊喜,甚至找回了身體的控制,他當(dāng)然敬畏殿下,但他戀慕魏懷恩。他能感覺到環(huán)繞在她周身的一層不可侵犯的威嚴,但在本能戰(zhàn)栗之后,在他們之間過分曖昧的接觸中,塵世的君臣主仆約束變成了拉著他向她靠近的指引,他想把他的主子吞入腹中,慰藉來自靈魂的渴望。 這次的差事你做得很好,就不罰你了。魏懷恩抽出手指,沒意識到他合攏唇瓣稍快一步,在她徹底離開之前吮過了她的指尖。好好當(dāng)差,再有下次,小心你的舌頭。 小獅子成長的時候總要笨拙地模仿她覺得威風(fēng)凜凜的獅王,從前她不喜歡哥哥的清正,覺得就應(yīng)該把父皇的恩威并施和深不可測學(xué)得十成十。但怨恨與憤怒將孺慕之情侵蝕干凈之后,她首先要做的就是把來自皇帝和禮法的規(guī)訓(xùn)徹底從自己身上打碎,她要陰險,要毒辣,要睚眥必報,還要結(jié)黨營私;她更要放蕩,要不知廉恥,要把無用的道德從身上徹底拔除。既然她要成為自己的榮耀,就注定她不會把自己的權(quán)勢分享給任何人,甚至連伴侶都不會有。 那么她還有什么要顧忌的呢?她喜歡蕭齊的臉,而且他絕對不敢背叛她,既然她對他有興趣,何必要和他保持距離。她早就想明白了,貞潔不過是男人約束女子的枷鎖,她又不用去向男子諂媚,她為什么不能用男子來取悅自己?蕭齊很乖,閹人的身份也不會給她帶來什么危險,等到她權(quán)勢鞏固的時候,還可以再物色幾個真正的男寵養(yǎng)在私苑。 所以她喜歡親近蕭齊,喜歡學(xué)著話本子里的男女情事自以為高明地去勾引他。她沒有真正體驗過與男子的接觸,所以她也只能憑借自己的想象去猜測蕭齊會為什么而著迷。他眼中的癡迷讓她十分滿足,卻不知道并非是她有多少手段讓他沉迷,而是因為他遠比她以為的要渴求得更多。 色授魂與,你情我愿。 殿下,為什么奴才不能探聽您的喜好?蕭齊的目光隨著她收回的手落回了她的膝上,鬼使神差地問出了這句話。 你在問我?魏懷恩剛躺回錦被里,聞言又半撐起身子,但她想斥責(zé)他沒規(guī)矩敢質(zhì)問主子的話還沒出口,就被突然湊近的蕭齊嚇得躺了回去。 你你你魏懷恩只是因為蕭齊的臣服才顯得游刃有余,實際上蕭齊一旦主動湊近,被保護得從未見識過后宮真正腌臜的小公主根本不知道應(yīng)該怎么應(yīng)對這種僭越。 魏懷恩的色厲內(nèi)荏倒讓蕭齊松了口氣,狹長的鳳眸因為喜悅多了比燭火還要耀眼的神采。他抽出一塊潔凈的白帕拉過魏懷恩的手,一只手捉著她的手腕不許她往回收。 奴才不知主子喜好,怎么讓主子歡心?蕭齊把帕子蓋在她的手上,探手過去拿了已經(jīng)冷掉的茶水倒了一點在帕子上。魏懷恩沒說話,由著他就著茶水把自己的手指擦拭干凈。感覺有些奇怪,她應(yīng)該斥責(zé)他,但他專注的神色讓她安靜下來,甚至被他纖長的睫毛分走了注意力。 只要能讓主子過得舒服的宮人,沒有一個不是在猜測著主子的心意過活。蕭齊依然拉著她的手不放,明明跪在她的床下,他眼中的東西卻讓魏懷恩一直想要往床里躲。況且闔宮上下都知道公主殿下不喜被人揣測,這難道就不是另一種揣測了嗎? 你要做什么?放肆!魏懷恩用力一拉,沒想到蕭齊順著她的力道懸在她上方,像一條毒蛇一樣用氣息就懾住了獵物。但他什么都沒說,只是幫她蓋好被子,便站起身來拉上帳幔,撿起地上的帽子站到了守夜的位置。 撲通,撲通魏懷恩把還有些涼意的手覆在了心口上,仗著帳幔遮擋看向蕭齊,又在蕭齊一絲不茍地戴好帽子之后看過來時心虛地閉上眼睛。 奴才不是放肆,奴才只想做得比任何人都好。蕭齊用剛好能讓她聽清的聲音說著,他的聲線雖不似男子厚重,卻像琴音一樣悅耳。 魏懷恩攥緊了被子,連面對皇帝都面不改色的她,居然想不出什么話來反駁這個一而再再而三觸及她底線的奴才。她翻過身去背對著他,想不明白也就不想了。反正這是個得力的助手,定遠侯那邊的事情倒也多虧他今晚就能查出那幾日的動向,趕得上明天朝會上就可以對那些人發(fā)難。 睡了睡了,魏懷恩,你還有很多事要做。如果蕭齊再讓你不快,就換一個人提拔。 帳幔中呼吸漸漸悠長,蕭齊也向后靠在柱子上半瞇起了眼睛。修長的手指學(xué)著魏懷恩的樣子刺進了唇齒之中,茶香殘留,舌尖先是生澀,接著越來越靈活地把手指上的味道卷得干凈,他還記得她的手指觸碰過哪里。 今晚是他冒進了,但是主子夸了他,他自己去討一些賞賜不也是應(yīng)該的嗎?現(xiàn)在他又多了解到了一點:她也只是個花架子而已。他知道她只對他一人如此,但是為什么呢?就算她的身份不允許她有太多糾纏,但 總不該輪到他這個閹人。 天氣漸熱,夜晚并不漫長,來不及讓心頭的疑問得到解答。無論如何,這是他第一次為她守夜,這已經(jīng)足夠讓他滿足。 大朝會之后,魏懷恩見到了滿臉不豫的老太傅于芝言:太子殿下為何剛一回朝就找端王的麻煩?他畢竟是大皇子啊。您和老臣說,是不是嘉柔公主給殿下出的餿主意?老夫早就說了那丫頭的心思太毒,不能事事都順著她來啊。 從前聽到于太傅和太子哥哥講她的壞話,魏懷恩都要出來和他辯個分明??梢坏┧谷唤邮茏约旱氖侄侮幎?,永遠也做不成君子,自然能坦然接受于太傅的評價,甚至還贊同地點點頭:太傅提點的是,但這次倒不是因為我那meimei的主意,因為我本來就不是想拿端王如何。 殿下把刺殺那么大一頂帽子都扣給定遠侯了,端王是定遠侯的親外甥,怎么可能不沾臟?于太傅脾氣暴,一不小心聲音就大了許多,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胡子又繼續(xù)說:殿下莫要糊弄老臣,您知道今上疑心重,端王最近又沒什么動向,何必?zé)o謂爭斗引來今上注意呢?本來您在行宮養(yǎng)傷三個月才回來的事能讓今上掛念許久,現(xiàn)在好了,誰不知道您這位太子一回來就要拿皇兄立威風(fēng)呢?這是大忌??! 太傅先坐,聽學(xué)生和您細細說清。蕭齊,把嘉柔送來的桂枝釀端一壇來。魏懷恩慢悠悠拉著于太傅坐下,這個暴脾氣老頭只有哥哥的慢性子才制得住。 學(xué)生當(dāng)然知道對定遠侯發(fā)難就是拉端王下水。可是您看,這是嘉柔在我不在京城時搜集的參加過定遠侯宴飲的臣下名單。魏懷恩很自然地把這種為于太傅這個老古板所不贊同的暗中監(jiān)視推給了自己。您先別急著說嘉柔不是,且看這張,這是我遇刺前夜留宿定遠侯林苑的幾位,正是被虎衛(wèi)活捉的刺客主家。 這些人沒膽子聯(lián)合起來謀刺我,要么是定遠侯假借他們的名義派出刺客,要么是趁他們酒醉派人摸出他們的信物讓屬于他們的刺客來刺殺。且不說定遠侯選的是哪一種計策,今日我若是因為忌憚皇帝猜忌,把回京之前遇刺的事情壓下去,不只是這幾位大臣因為有把柄在定遠侯手里而為他所用,還有這幾張上面的名字,也會因為參加過他的宴飲而自動被扣上端王黨的帽子。 我把刺客移交給大理寺,大理寺卿陸重是父皇的純臣,我又沒有隱瞞謊報,難道太子遇刺還不能徹查嗎?我怎么知道這件事居然查到了定遠侯身上?這是大理寺和定遠侯的官司,可不是我和大皇兄的。 于太傅小口啜飲著桂枝釀,嘖了一聲:你們兄妹一個在明一個在暗,連老臣也要說聲高明了。不錯不錯,雖然老臣還是不贊成嘉柔的探查手段,但以殿下的年紀看到這一處,還能想到打消今上的戒心,已經(jīng)是難得了。不過,您還漏了一點。 請?zhí)抵附獭?/br> 定遠侯是要害您,可他并無實在官職,就像一尾滑不留手的泥鰍,哪怕您把他從泥里捉上了岸,也奈何他不得。若是他把那些臣子都推出去,您可要真的問這么多戶的罪? 學(xué)生當(dāng)然沒有這個意思。 這就是了,您的心不狠,這很好。但是嘉柔的手段是要見血的。仁者持刀,威懾不了任何人,反而會被人奪了去傷在您身上。 難道定遠侯還要反咬一口? 您的這些名單里,必然有他真正的黨羽。他在用一些無辜之人的身家要挾您,只要您分不出哪些是真正的主使,這把刀就會砍在被他推出來的無辜者的身上。這件事無論如何是您挑起,如果沒有贏家,那您就是輸家。 所以學(xué)生應(yīng)該讓嘉柔盡快查出真正行刺殺之事的人是誰,讓定遠侯抵賴不掉。 噗!于太傅沒想到一向清正的太子居然要用那個毒丫頭的手段,一口佳釀噴了出來:嗨呀,那個丫頭都把您給帶壞了!陽謀!陽謀??!您怎么能一直用鬼蜮伎倆!您又沒受傷,直接和今上說明您顧念手足之情,不愿讓端王為難,只處死那些刺客就夠了呀。之后定遠侯受了敲打肯定不敢再做這種渾水摸魚暗中結(jié)黨的把戲,您放過了無辜牽扯其中的臣子,定然能讓聲望更上一層啊。 學(xué)生受教。 于太傅站起身來準備告辭,剛走到門口又折回來把沒喝完的桂枝釀抱走:這壇酒老臣就帶走了,勞煩殿下和公主道聲謝。但是還請殿下聽老臣一言:監(jiān)視探查雖然一用即靈,但絕非長久之計。今次窺探定遠侯,下次又要窺探誰呢?長此以往,必然人心惶惶。為君者當(dāng)步步踏實,心如明鏡。一旦歪了心術(shù),身邊將再無可信之人。 送走太傅之后,魏懷恩把自己關(guān)在書房中,清出了所有人,直到晚膳時分蕭齊才得了準許進門。 主子晚膳要用什么?他端著一盤桂花糕站在門口。 魏懷恩正有些餓,招招手讓他把桂花糕端過來先捻起一塊墊了墊肚子。誒?這桂花糕味道和以往的不太一樣? 蕭齊頷首:奴才加了些薄荷,正合適這時節(jié)。 而且您喜歡桂花的香氣。他在心里加了一句,這是他今日從于太傅嘴里猜出來的。 魏懷恩多打量了他一眼,想起他昨晚說的要比其他人做得更好的話,破天荒地不討厭他的妥帖。蕭齊,我想吃炙羊rou。 主子要不要再加一點下午就用冰鎮(zhèn)上的果子露? 蕭齊,你真神了!瞪大眼睛的魏懷恩不可思議地看著他,真疑心他能讀她的心聲。 奴才不敢當(dāng),主子稍待,我這就去吩咐。猜中了!他幾乎按捺不住雀躍的心情,滿腦子都是魏懷恩仰頭看他時亮晶晶的眼睛,連帶著步子都輕快了不少,沒幾步就消失在門口。 被于太傅提點之后的微微郁氣一掃而空,魏懷恩轉(zhuǎn)了轉(zhuǎn)脖子,還是提筆寫出了一封密信。 敵人手段百出,她不能守著君子之道。于太傅雖然說得不錯,但他不知道如今持刀的,是她魏懷恩。陽謀她要用,但誰說她就得放棄密查暗探。就算真有人心惶惶的一日,那也是因為她大權(quán)在握,生殺予奪皆在她手。只要能達成目的,她不在乎手段如何。 就像蕭齊,哪怕她從前最討厭宮人的揣測諂媚,但讓蕭齊這個聰明人來做這件事的時候,就是能讓她滿心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