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左
第一回 左
左 武安王和太子剛打完第一場仗,許三娘乘坐的船只才將到四水城。 她們雖趕在京郊碼頭封鎖前上船,航程并不十分順利。 武安王造反的消息傳出,各個地方都加緊封鎖,過往船只馬車需得歷經(jīng)層層盤查。 原來回鄉(xiāng)只需一月的航程,這次足足拖延至三個月。 許三娘鎮(zhèn)日穿著素服,臉抹得青黑,輕易不出房門,若出門必定捧著胡昀牌位。 船上同行人雖嫌她晦氣,但一路順利通過關(guān)卡,多虧地方上知道船上有胡昀家眷。 大夏官員必得經(jīng)過科考,狀元的事情歷來惹人關(guān)注。 胡昀發(fā)妻捧靈位回鄉(xiāng)的事情,俱都有所耳聞,對他們的船只放行得快了一半不止。船老板對許三娘便格外客氣,且欣賞她識趣不常出門,住得同別人又遠(yuǎn),犯不著什么。 三個月的航程,倒沒人明里同許三娘起沖突。 再者,眼見亂世將臨,一個寡婦捧著亡夫靈位返鄉(xiāng),著實不容易。 船上眾人尚不知自己有多少時日能活,是否有人如同許三娘一般肯送自己回鄉(xiāng)。 想到這些,不免唏噓感慨,對她多有照顧。 待到船只靠岸,腳踏踏實實踩在地上。 許三娘才輕輕吐出一口郁氣,一路提心吊膽,終于回到家。 胡昀原也是由寡母撫養(yǎng)長大,娶了許三娘后,寡母沒過幾年就去了。 如今,胡家只有許三娘一個外嫁來的媳婦。 丫鬟替許三娘掩好幃帽,主仆二人一改在京里的做派,行事十分低調(diào)。 許三娘先謝船老板照料,才緊緊抱著懷里拿青布包著的靈牌,朝胡家走去。 船上人見她瘦得竹竿一樣,說不得走在路上不用風(fēng)吹自己就會倒。 便都感慨,這女子真是命不好,夫婿眼看就要替她掙個誥命,卻偏偏死得這樣不檢點,連帶著她受了多少恥笑白眼。 許三娘是四水城人,她父親許嶸乃四水縣丞,在這小城,巴掌大的官也不算小。 許家是地道的四水大戶人家,她親娘乃是許嶸原配發(fā)妻,早早去世。 父親并未再娶,家中有兩個姨娘,麗姨娘最得寵愛,生的女兒排在第二。 許三娘還要再晚些才出生。 還有一個欣姨娘,頭一胎便生了許家長子。 許家上下自小便將許大郎含在嘴里,捧在手心,精心呵護(hù)著長大。 連帶著欣姨娘地位水漲船高,家中沒有正經(jīng)夫人,她便呼奴使婢,吃穿住行樣樣講究排場,視他人為無物。 欣姨娘成日里拘著兒子,不許他去外頭,哪抵得住孩子天然對外頭的花花綠綠有擋不住的好奇心。 一個午后,許家大郎瞞著人翻墻頭跑出許家。 有人見他一路撒歡沿著街跑,再然后,人就音訊全無。 許家上上下下急得滿城里四處翻找,拐子做慣這等事,怎會留下蛛絲馬跡叫人尋到。 何況四水城四面都是水路,茫茫一片湖,要到哪里去尋人。 許嶸先開始急得不行,待尋了兩三個月仍沒有消息,心漸漸淡了。 雖是頭一個兒子,他又不是不能再生,眼下府里麗姨娘懷了孕,說不得也是個兒子。 欣姨娘失了兒子這個靠山,地位大不如前,又聽聞隔壁的賤人懷上兒子,急火攻心,竟中風(fēng)了。 日夜里抖著聲音還在罵麗姨娘,誆騙自己的兒子,小鬼作祟云云。 滿府里的下人各有猜測,主家這等熱鬧,外頭多少人拐彎抹角的來打聽。 只是這怎么好說得清,認(rèn)真計較起來,麗姨娘也不是沒可能害人。 畢竟那欣姨娘生下長子,孩子一天天長大。 她地位越發(fā)水漲船高,當(dāng)著下人的面就敢說自己要被許嶸扶正做正頭娘子,都是一樣人牙子手里買來的,誰服氣誰呢? 欣姨娘不成氣候,麗姨娘福氣卻好,下人們怎敢背后編排,得罪她,焉知不是下一個欣姨娘。 欣姨娘失勢,許府下人們著實松了一口氣。背地里故意慢怠,將人耗死才收手。 這欣姨娘為人做事不留情面,狠辣非常,下人稍有不如意便刻意打罵。 她身邊但凡有些姿色的丫鬟,不是被強(qiáng)按著配了小廝,要么就叫人牙子來發(fā)賣到遠(yuǎn)處,還專門囑咐要賣到勾欄里去。 等到麗姨娘生下個女兒,許嶸才著急起來,又大張旗鼓的尋自己的兒子。 沒過多久,便又拋在腦后。 原來有正經(jīng)的媒人上門來,替他說了一門好親。 許嶸乃是大家族里的庶子,從小見慣拜高踩低,尤其他一向是被踩的那個。 好不容易謀了個縣丞的位置,他打定主意要尋一門有助益的親事,靠岳家提攜自己。 只他樣貌雖然周正,身份官職卻十分低微。 他父親兒子十幾個,除去過節(jié)能見一面,一年到頭也不曾找他說句話。 許嶸自負(fù)傲氣,不去討嫡母喜歡,生母姨娘也不得寵。 外頭的人不知道還肯稱他一聲爺,宅院里的這些下人,個個敢拿鼻孔看他。 若要尋一門像樣的親事,正為難在這里。 身份稍低一些的他都不要,有那家世相當(dāng)?shù)?,他嫌人家只是庶女,這么挑挑揀揀惹得嫡母發(fā)好大一通脾氣,與他父親告狀后便撒手不管。 嫡母還特意同相熟的夫人放了話,哪家肯卷入這個笑話,將家里的女孩嫁給他。 拖了好幾年,許嶸才納了兩房妾。 他后悔不已,當(dāng)初將心思表露得太過明顯,以至于如今高不成低不就。 想著娶個夫人生下嫡子,這輩子好好教養(yǎng)兒子出人頭地,叫人不敢看不起他。 哪怕嫌棄媒人介紹的女子是孤女,到底家世還算拿得出手,許嶸捏著鼻子應(yīng)下。 婚事定好不到一個月,就吹吹打打?qū)⑷巳⑦M(jìn)門來。 他夫人娘家十分有底蘊(yùn),嫁妝足足六七十擔(dān),四水城里好一番熱鬧,叫許嶸著實揚眉吐氣一番。 可惜這夫人生下許三娘,落下些婦人病,身子一直不太好。 等到許三娘十歲,便撒手人寰。 許嶸灰了心,懶得再娶親,便由著麗姨娘打點中饋,自己在外頭花天酒地,家中諸事不管不顧。 原配生的女兒沒了親娘,十歲懂得不少事情,將自己拘在閨房里頭天天繡花寫字。 許嶸自覺好吃好喝供著女兒,姨娘對她也十分恭敬,再沒什么可cao心的,鎮(zhèn)日里忙完公事便出門尋樂,不管教養(yǎng)女兒。 等到許三娘十六歲,從娃娃時就定下的夫家忽然退婚,鬧得家里好一陣雞飛狗跳。 許嶸才驚覺,忽視了女兒。 他倒還有幾分良心,曉得姻緣對女子的重要性。 慈父一般叫許三娘到書房去,挑了好一摞男子的畫像給她看。 父女兩個精挑細(xì)選,勉強(qiáng)擇中了胡昀。 年紀(jì)大了些,相貌倒是十分周正,秀才身份,家中沒有妻妾,四方鄉(xiāng)鄰里的名聲極好。 許三娘被退親的事鬧得大受打擊,看這胡昀確實不錯,點頭答應(yīng)嫁人。 她是許家唯一的嫡女,許嶸知道她受了委屈,很有幾分厚道,舍得掏出一半她娘的嫁妝給她做陪嫁。 出嫁沒多久,胡昀便中了鄉(xiāng)試。 夫妻兩個樣樣有商有量,誰瞧了不贊姻緣美滿。 許三娘從都城回來,丟下胡昀牌位,便趕回許府。 她爹畢竟是官場中人,天下大亂,四水城怎能獨善其身,她要提醒父親早做打算。 到許家門口,下人們見了她倒嚇一跳。 三姑娘夫家的那些事她們怎么會不知道,二姑娘與三姑娘不和,這些事恨不得嚷嚷得滿四水城都知道。 只是真真正正看見人,才知道三姑娘過得這樣不好。 面前身形瘦弱干枯的婦人,臉上無半點血色,眼眶烏黑。 前幾年出嫁時,多水靈的一個姑娘家。 下人嘆一口氣,不知三姑娘聽完消息還能不能承受得住。 夫君死了,守寡,親爹月前也沒了,這可真是倒霉。 許三娘聽得心臟發(fā)麻,父親竟死了。 她失了神,環(huán)望四周。 自己待了十六年的家,怎么瞧著這么陌生。 麗姨娘拿帕子掩著臉,不住哭訴。 三娘子,老爺死前惦念著你,吩咐叫夫人留下的嫁妝都留著等你回來給你。可那些人,欺負(fù)家里沒個男人支撐,卷了錢財跑得一干二凈。眼下多事之秋,你爹爹人走茶涼,我去求人,竟沒一個搭理的。老爺啊,老爺啊,妾身無用,沒能給你生個兒子延續(xù)香火,連家產(chǎn)都守不住。 她嗚嗚哭個不停,許三娘頭暈?zāi)垦?,連日奔波,背負(fù)著許多心事,早已經(jīng)不堪重負(fù)。 等許三娘醒來,家里便只有個老管家在。 麗姨娘已經(jīng)投奔女兒,家中的下人自發(fā)遣散了。 沒有個男孩承繼香火,許家分崩離析已成定局。 在這樣的家里做活還有什么出路。 京里打得勢同水火,他們這些下人只盼著能被有權(quán)勢的人家買去,有人庇護(hù)才有條活路。 老管家涕泗橫流,將一個雕花精美的箱子交給許三娘。 三姑娘,這是老爺私下攢的,叫我給你留著傍身。老爺死前,后悔說對不住夫人,也對不住你,沒替你擇個如意郎君。 許三娘拭干眼角淚水,打開箱子,滿滿一疊銀票。 她抽出一疊來交給管家,多謝林叔,父親最看重你。許家散了,你也要為自己打算。可恨我現(xiàn)在自顧不暇,不能照拂你。你拿著銀兩好好尋個僻靜地方養(yǎng)老,多謝你自小對我的關(guān)照。 管家是個實心人,他由先夫人一手提拔上來,受過她不少恩惠。 再說,三姑娘由他一直看顧著長大,不交代一番自己實在過意不去,不然他也不會不走,非要等三姑娘回來。 只是各人都有各人的顧慮,他有一家老小要照料,需得再謀生路。 當(dāng)下,管家便收好銀票,結(jié)結(jié)實實朝許三娘磕了個頭,便拜別離去。 許三娘將盒子揣好,只怕再過不久這些銀票就兌不出來了,她如今也不敢去兌。 若顯露錢財,叫人知道,只怕不到天黑,她就又要見到胡昀那張猥瑣的臉。 陪嫁丫頭小梅仍然不肯走,主仆兩個從胡昀死,一路照料著前行,情誼倒比以往深厚好幾分。 許三娘跌跌撞撞地走出許家,門口的牌匾已被人摘下,她站在太陽底下仍覺得渾身發(fā)冷。 她爹一死,從此以后,這世上便再沒有她可以依靠的人。 往前許嶸不怎么管她,直到那年她的婚事生了變故,才說了幾句貼心話。 如今他死了,她才知道父親原來真心關(guān)愛記掛著她。 許三娘心情復(fù)雜,她沒能見到他最后一面。 為人子女,怎能不遺憾。 許三娘接連喪夫喪父,若放在太平年間,誰看了不嘆一聲可憐。 四水城的人卻來不及同情別人,南邊的王爺造反的消息不脛而走。 從南邊到都城,四水城水路發(fā)達(dá),利于軍隊傳送補(bǔ)給,這地方歷來是兵家必經(jīng)之地。 四水縣令夜里偷偷帶著最寵愛的小妾,乘輕車小轎落荒而逃。 府衙找不到人,亂成一團(tuán)。 縣令夫人倒是巾幗英雄,主持著四水城一干大小事。 許三娘才知道,原來女子竟能做父母官,不是只有逃避求人庇護(hù)一種活法。 縣令夫人掌權(quán),自然引得衙門中人不服。 她施展一番鐵血手腕,召集幾個得勢的官員來,將縣令跑路的事說明,又指出現(xiàn)在的形勢,分析對策。 這幾個當(dāng)官的老油條聽縣令夫人說得有理,有幾分意動。 只是他們本都想好,自己取而代之做縣令。 如今怎甘心被一女子驅(qū)使,便仍執(zhí)意不從,要她待在后院,照顧好婦孺,不可牝雞司晨。 縣令夫人既敢做這等事,又豈會沒有應(yīng)對之策。 將一干人等軟禁在縣衙,逼著人不得不從。 她娘家原先開鏢局,養(yǎng)成行事作風(fēng)果決的性子,手底下又有可用的人。 這么一番折騰下來,不到三日,便將四水城治得鐵桶一般。 一面向京城報信,一面加高護(hù)城墻,在水路上設(shè)置種種關(guān)卡。 行事大刀闊斧,叫人刮目相看。 好在隨著武安王回了西北,南邊動靜雖大,卻未如傳言般攻打四水城。 四水城百姓的生活安定下來,便又在恐慌不定的心情中繼續(xù)過著日子。 許三娘閉門不出,架不住有心人試探。 胡家門口,竟來了媒婆,呼應(yīng)著周圍的人家,詢問許三娘是否在家。 眾人聽了動靜來看熱鬧,那媒婆便在門前開口說,要給許三娘說一樁千好萬好的親事。 小梅氣惱,要拿扁擔(dān)將人打出去。 這媒婆若是真心說媒,怎么會鬧得四處都知道,擺明了是來看笑話。 年輕寡婦再嫁是常理,卻也不會弄出這等動靜。 許三娘揮揮手,示意小梅不要輕舉妄動。 她們站在院子里,媒婆仍在敲門,一聲聲喊,許娘子,在家嗎?許娘子,開開門,有一樁天大的好事情要說與你聽。 媒婆打聽得許三娘在家,敲了半天門卻沒人應(yīng)聲。 她得了銀子和囑咐,一門心思要鬧出些動靜來,才故意引來周圍這些人。 若是不成,以后她再去別人家說媒,少不了要受影響。 擔(dān)憂壞了營生,媒婆便有些羞惱,曉得這些寡婦的軟處,嘴里說話故意沒個把門。 許姑娘,你都嫁過一回了,可不興這樣小娘子氣。你青春年少,正是想漢子的時候,如何曠得主。眼下有一位頂好的郎君托我來說媒,你可別為著臉皮薄,錯過這一樁好親事。 許三娘沉了臉,老婆子說話意有所指,故意壞她名聲。 小梅冷哼一聲,再不忍耐,罵道,哪里來的瘋婆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來,不干不凈的扯些什么。我們夫人一心為老爺守寡,出了名的貞節(jié)婦人,此生絕不二嫁。你老到這個歲數(shù),還想著男人,這么好的人家,不如先說給自己吧。 一席話說得外頭看戲的人哈哈大笑。 媒婆又氣又急,跺腳罵道,下賤小娼婦,給你臉倒是不要臉了。好好給你說樁婚事不要,怎么,想著當(dāng)個暗門子,千人騎萬人枕嗎? 一盆污水從墻頭倒過來,正中那婆子身上,她往后躲避,濺得四周人身上都沾染上污水。 眾人忙退后些,只見胡家大門忽然打開。 婆子本還要跳腳,不防門前鉆出兩個人來。 她唬了一跳,下意識后退一步,輸了氣勢。 小梅舉著掃把朝婆子招呼,狠狠打得她連在地上滾了四五圈,哎呦叫個不停。 一邊打,一邊罵,老娼婦,平白壞人名聲,我打死了你上衙門去認(rèn)罪,怎么天下有這么黑心肝的人。我們夫人這樣可憐,還要受人欺凌。世道不要我們活,我也不叫你這等臟心爛腑的小人得意。 婆子叫喚連天,不敢逗留,忍著虧跛著腳奪路而逃。 小梅不再追,回身攙扶住許三娘。 主仆倆對著眾人默默垂淚。 許三娘向眾人鞠躬,臉色發(fā)黃,瞧著病得深重。 各位街鄰,擾了各位清凈,實是對不住。不知是哪家的人,竟欺負(fù)我一小小婦人至此。我對郎君情意深重,此生絕不嫁予第二人。女子名節(jié)事關(guān)性命,方才那人的胡言亂語,若傳出去,我便只能一頭碰死明智。還望各位街鄰,替我周全。這些日子,我連家門都不曾出過,一心替我家郎君守節(jié),絕不是那等孟浪人。 有婆子聽許三娘說出以死明志的話,到底覺得可憐,便替她解圍。 胡夫人怎么這樣說,你是什么樣的人,我們還能不清楚?世上總有這樣的人,見你落難就要踩你,也不管有無冤仇。你多心反倒上當(dāng)了,為幾句流言就尋死,如何值當(dāng)。 胡家隔壁的嬸子點頭,說得在理。你自嫁給胡昀,怎樣賢惠持家,我們有目共睹。更別說這些日子,你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人都憔悴成這樣。那起子黑心肝爛了心腸的人,是打了你的主意,怎能怪得住你。 一時間,街坊四鄰紛紛開解許三娘。 許三娘一一拜謝,紅通著眼朝人不住鞠躬。 孤苦伶仃,看著直讓人搖頭,真是個苦命人。 這天夜里,許三娘輾轉(zhuǎn)難眠。 原想著借寡婦身份先過日子,等看看外頭局勢,再做打算。 她卻忘了,寡婦門前是非多。 周遭的人今日能聽她辯解,說不得再多幾回這樣的事,他們便恨不得親手送了她浸豬籠。 她還小時,便聽說過這樣的事。 寡婦偷人,被投了河。 許三娘絞盡腦汁,不知自己該何去何從。 只一點,自己既然被人盯上,就得先想辦法脫身,離了這是非之地。 原來在都城時,她不敢多想,只期盼著回來境地多少會好一些,沒想到反倒更艱難。 她索性不睡,想著縣令夫人,又想起那位公主。 皇帝的頭生女兒,千嬌萬寵的鎮(zhèn)國公主。 說起來,也是個了不得的人物,不愛花黃,卻喜歡舞刀弄劍。 皇帝十分寵愛女兒,不顧朝臣反對,答應(yīng)女兒去軍營歷練,還許她有一支自己的軍隊。 鎮(zhèn)國公主精明強(qiáng)干,有模有樣的訓(xùn)練出一支娘子軍,和正經(jīng)士兵打起來不遑多讓。 這樣聰明絕頂,出類拔萃的娘子,可惜了。 鎮(zhèn)國公主死后,娘子軍群龍無首,聽說已被解散。 許三娘閉著眼,腦海里將事情轉(zhuǎn)了一遍又一遍,待到雞鳴聲響起,她才回過神。 既然決定要走,她就再不拖延,叫小梅帶著包袱先出城去。 她收拾好一籠紙錢,預(yù)備待到人多的時候,再出門。 胡家門口卻又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許二娘和她雖為姐妹,從小并不玩在一起。 許三娘好靜,成日里在家繡花,而許二娘最愛熱鬧,借著年紀(jì)小,四處游玩取樂。 兩個人十天半個月撞不到一塊去,井水不犯河水,一向相安無事。 許三娘頭一回認(rèn)清這個jiejie,還是十六歲,通過她的未婚夫婿,李明遠(yuǎn)。 她的親jiejie和自己將來的夫婿勾搭到一塊,在許家后花園里卿卿我我,被許三娘撞個正著。 此等丑事一出,許嶸大怒,吩咐人將那登徒子打出去,要退親。 李明遠(yuǎn)臉皮十分厚,果真同許三娘退親,然后換了媒人來求娶許二娘。 許嶸先是不許,麗姨娘捧了湯水,描眉打扮,一連往書房去了好幾日,終于讓這樁事有所回轉(zhuǎn)。 若只說李明遠(yuǎn)這人,倒是難得的女婿人選。 許家李家相識多年,不然也不會給子女訂下這樁娃娃親。 李家老爺做官一路順風(fēng)順?biāo)?,步步高升?/br> 許嶸卻還在原地打轉(zhuǎn),十多年沒能挪個坑。 那家人多年來同許家仍有來往,不曾提過悔婚,也不曾正經(jīng)論過親事。 許嶸知趣,并不主動提起,全當(dāng)沒這回事。 等許三娘十六歲時,李明遠(yuǎn)正二十歲,已過了鄉(xiāng)試,被人夸得那是文曲星下凡,前途不可限量。 他就更不敢想這門婚事能成,不料李家竟主動上門來,換了庚帖,安排嫁娶之事。 許嶸喜不自勝,這當(dāng)口,庶女不知檢點同李明遠(yuǎn)勾搭成jian,實在是丟人。 雖然李明遠(yuǎn)開口愿意娶許二娘,叫許嶸臉上好看了些。 但他躊躇不定,怕這李明遠(yuǎn)一時新鮮,愿意娶自己庶女,只怕家里的人并不允許,到時候反怪罪自己。 便親自給李老爺寫信,說明一干事由,言明已婉拒李明遠(yuǎn)的提親。 不料李家老爺夫人竟親自上門替兒子求娶,各色彩禮準(zhǔn)備得樣樣精心。 李老爺晚上同許嶸喝酒,半醉半醒間,痛哭流涕,直言兒子大了不好管教,若不順?biāo)囊馑?,便鬧得家宅不寧。 李家許家世交,若能取許家姑娘為兒媳,千肯萬肯,必會親生女兒一般愛護(hù)。 只要李明遠(yuǎn)喜歡,不在乎嫡庶之分。 許嶸沉悶一會兒,到底應(yīng)了婚事。 隔日酒醒,便將原配留下的嫁妝單子找出來,拿一半給許三娘。 李家家世清白,眼看著蒸蒸日上。 昨夜里剖白心意,說得十分誠懇。 若是三娘嫁過去,公婆看重,夫婿年少有為,多好的一樁姻緣。 連他也不禁有些心疼女兒,可真是造化弄人。 許二娘如愿以償,得意洋洋的到許三娘面前炫耀,姐妹倆徹底撕破臉。 三朝回門,許三娘一大早催了馬車去城外賞花,許嶸不曾開口說半句。 許三娘出嫁,她這二姐也不回門,只叫人送了一些金銀添妝應(yīng)付了事。 認(rèn)真算起來,姐妹倆從許二娘出嫁后便再不曾見面。 彼此都當(dāng)沒對方這個姐妹。 許二娘來勢洶洶,四五個仆婦簇?fù)碇?,和京城里那些官家夫人一樣的派頭。 她不請自來,身邊的下人踢爛胡家大門闖進(jìn)來。 許二娘自覺往廳堂上位坐下,皮笑rou不笑,開口就是譏諷。 久不見三meimei,我都差點認(rèn)不出來人了。你們瞧瞧,胡夫人和家里的燒火丫頭臉貌是不是一個樣。 眾仆婦賠笑,夫人說得是,胡夫人和家里丫頭真真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許三娘端正坐在椅子上,氣定神閑,哪柱高香把李夫人燒來了,真是稀客。 兩人針鋒相對。 許二娘在李家一向說一不二,平日下人稍有不合心意便發(fā)賣出去,李家上下無一人敢質(zhì)疑。 眾仆婦見她被李三娘嗆了一句,深怕回去要背鍋,忙不迭地爭相替她出頭。 大膽,竟敢咒我們夫人。 許二娘卻不惱怒,笑容十分開懷,欸,怎么這么同我meimei說話,沒規(guī)矩。還不快給胡夫人道歉。 那婆子立馬咣咣往臉上扇耳光,力氣用得十足十,半點不敢摻假。 許三娘沉住氣,她有什么可惱的。 無事不登三寶殿,許二娘許是富貴日子過久了,想起自己這個手下敗將,要來羞辱一番。 要她自己說,許二娘如今樁樁件件都比自己強(qiáng),要作弄自己和踩只螞蟻一樣,用得著生什么氣。 許二娘笑意盈盈,三妹夫聽說死得不是很光彩,meimei真是,怎么能忍這許多年。先前我們各個都以為你們夫妻倆好得蜜里調(diào)油,哪里知道,唉呀,真是可憐。 許三娘不接她話,笑著盯著她,倒要看看她安的什么心。 meimei看我做什么?你姐夫是個混不吝的,天天就知道讀書,家里就我一個人怪寂寞的。我同你姐夫說了你的事情,他心腸軟,說要把你接來家去。我想著你一個寡婦,就這么去李家總歸不太好。便拿了個主意,替你姐夫討你做妾,咱們姐妹倆共事一夫,效仿娥皇女英,成就一段佳話。昨日我遣了媒人來,聽說meimei不愿意。想是她話傳得不周到,我便親自來當(dāng)說客。meimei覺得如何?爹爹以前還抱怨,你姐夫這樣好的郎君同meimei正相合。我左思右想,如今爹爹死了,世上只有我們姐妹倆血脈相連,我不看顧些你,心里怎么過意得去。 許二娘一邊說一邊笑,微微點點下巴,便有婆子跪在地上替她捶腿。 許三娘怒極反笑,她就說,怎么這么快就冒出個人要替她做媒。 嘴上說是做媒,行事做派卻都在埋汰人。 多年不見,二姐真是變了。 許二娘聽她叫自己jiejie,眉頭一蹙,聽著怪惡心人,便踢開仆婦,站起身來。 李家事多,我不同你多話了。收拾收拾,晚上我派人來接你。瞧你,老得這么厲害,晚上你們給姨娘上妝,粉可得多抹些。多少人要進(jìn)我們家當(dāng)妾,我都不許。你是我親meimei,我有心照拂你,大面上也要過得去才行。 許三娘嫣然一笑,多謝二姐費心。聽說姐夫尚未有子嗣,二姐賢惠,不如替姐夫多納兩個,好給李家開枝散葉。我們姐妹倆,想是沒這福氣生不出孩子。 許二娘勃然變色,一腳踹翻堂內(nèi)桌椅,拂衣而去。 李家下人將屋內(nèi)東西砸個稀爛,才追著許二娘的車馬離開。 許二娘出了胡家門,心氣不順,故意叫下人大聲嚷嚷。 這寡婦才死了相公,就又勾搭上自己姐夫,騙得男人今晚就要納她進(jìn)門。 許二娘本來滿腔怒火,想著今晚就能把許三娘弄到李家去,由著自己作踐,又欣喜若狂。 她怎么會有這般好心與她同享一個男人,想到李明遠(yuǎn),許二娘心內(nèi)郁郁。 李明遠(yuǎn)溫柔可意,待她極好,李家公婆,小叔子小姑子個個都敬她三分。 要說這日子有什么不好,就是李明遠(yuǎn)那方面實在差了些。 每回還不到進(jìn)去就綿軟了,時間久了,夫妻兩個都沒興致,哪能懷得上孩子。 她雖然著急,無奈李明遠(yuǎn)就是不中用,只恨不能強(qiáng)逼著他同自己行房。 當(dāng)李明遠(yuǎn)主動同許二娘說要納三娘為妾,她簡直肝膽欲碎,要不是被她娘攔下來,當(dāng)場就要抓花他的臉。 冷靜下來,她沒聽麗姨娘勸,拒絕這樁事,反而答應(yīng)李明遠(yuǎn)替他請媒人。 本來她對許三娘,說不上這么討厭。 許三娘是嫡女又如何,親娘死得早,府里中饋都由自己姨娘掌握,出門聚會那些夫人誰敢拿她當(dāng)一般庶女看。 直到李明遠(yuǎn)上門來應(yīng)婚約,她一見這男子,便覺得英武不凡。 舉止談吐,樣樣出眾,這樣好的人,便宜那個只會在房里做嬌小姐的許三娘,她怎能甘愿。 許二娘有意去撩撥李明遠(yuǎn),少年血氣方剛,被美人傾慕,她不費吹灰之力就將人勾搭到手。 許二娘做這些事,一直瞞著她娘。 她自己心里不免有些打鼓,猶疑不定。 李明遠(yuǎn)若是正人君子,將自己勾搭她的事情說出去,這輩子就算完了。 若他輕易就上鉤,恐怕也不是個良配。 始終落不定主意,進(jìn)退兩難,許二娘便想將事情緩下來。 晚間,李明遠(yuǎn)約她幽會。 許二娘忍不住,還是前去赴約。 李明遠(yuǎn)摟抱住她,臉貼著她的耳朵根,一股熱氣吹得她心發(fā)燙。 許二娘本不肯,推來拒去,不知怎么人就落在他懷里,小嘴被他堵著,兩個人貼得緊緊的。 她聞著李明遠(yuǎn)身上的松柏香氣,正意亂情迷。 耳邊忽然傳來一聲驚呼,她嚇得丟了魂,便見許三娘和一堆丫鬟仆婦站著,幽幽盯著自己。 霎時間,許二娘恨不得尋個地縫鉆進(jìn)去。 她與準(zhǔn)妹夫偷情,若說出去怕是要浸豬籠了。 她再蠢也知道,被人撞見,男人為了自己名聲,必定靠不住會將罪名推到女人身上。 且李明遠(yuǎn)都不用自己撩撥就送上門來,想也不是個長情人。 許二娘被鎖在柴房好幾日,正覺得萬念俱灰。 她娘卻敢將她放出來,摟著她淚眼婆說,一面使勁擰她。 好一番拍打之后,才出了氣,同她低聲說,李明遠(yuǎn)同許三娘已經(jīng)退親,請了媒人來上門求娶她,許二娘。 許二娘被這喜訊砸得眼冒金星,如墜云中。 她不敢信,李明遠(yuǎn)原來這般有情有義。 難不成他同自己,便是一見鐘情,癡心不改嗎? 無論如何,能嫁給李明遠(yuǎn),和原先計劃一樣,她的目的達(dá)到,也不會損傷自己名聲,她一定要促成這樁婚事。 許二娘將心揣進(jìn)肚子里,歡歡喜喜的繡起嫁衣,準(zhǔn)備備嫁。 到晚間,麗姨娘再來時,卻是愁容滿面。 同她說,許嶸因她是庶女,已經(jīng)寫信向李家拒掉婚事。 一日經(jīng)歷大喜大悲,許二娘傻了。 這消息讓她猶如萬箭穿心,肝腸寸斷。 她恨極了李三娘。 一是深恨那晚,狼狽不堪竟讓她看了笑話。 二是恨她空有這嫡女名分,樣樣不如自己,卻憑著一個嫡女就能嫁一個這樣玉樹臨風(fēng)的世家公子。 而自己僅僅因是庶女,還要被自己父親看不上。 哪怕后來順利嫁了李明遠(yuǎn),許二娘還是恨,恨許三娘,恨許嶸。 連許嶸死,兩家只隔著半座城,她都不曾回來。 聽麗姨娘說許三娘捧了胡昀靈牌回來,她雖然幸災(zāi)樂禍,卻沒打算搭理她。 如今,她要捏死她,就像捏死一只蟲一樣簡單。 不如看她在泥里摸爬滾打,折盡一身傲骨,那才有意思。 李明遠(yuǎn)說要納許三娘為妾,她羞惱后,反倒覺得十分可行。 自然不能真的叫人讓李明遠(yuǎn)得手,若她懷了孩子,李家人會不會捧著自己還難說。 李家人肯待她這么寬容,全是因為李明遠(yuǎn)絲毫不避人的愛護(hù)。 如今,他對許三娘可是上心了。 許二娘難得聰明一回,曉得若不如李明遠(yuǎn)意,難保他不會在外頭偷腥。 先捧著他,將人納進(jìn)來,再來一碗絕子湯下去。 這人,要怎么磋磨,還不是一句話的事情。 譬如,這許三娘的名聲。 許二娘聽下人回稟,不嫁? 她想起來便覺得好笑。 一個寡婦,外頭處處都亂著,除了這四水城,還有哪里能安生。 不嫁也得嫁,這才有意思,自己打自己臉,還不叫人戳穿脊梁骨。 許三娘冷笑一聲,在衣服上抹上好幾道灰,撕出幾條口子,提著紙錢籃徑直出門。 她專從最熱鬧的街道走過,哭哭啼啼出了城門。 四水城近日沒有兵患,城里百姓閑著便格外留心八卦。 有人昨天給狀元郎家的寡婦提親一事,不少人知道。 眼下見許三娘哭得梨花帶雨,提了一籃子紙錢,便都圍上來瞧熱鬧。 她別的倒是不會,若論怎么哭才顯得悲痛欲絕,恐怕放在天底下也是數(shù)一數(shù)二。 許三娘弱不禁風(fēng),眼角垂淚,迎風(fēng)走向城外。 許嶸沒能葬回祖墳,管家安排在城外尋了處地方將人安葬。 她回想起許嶸,只覺得不真切。 爹爹總是十分冷淡,她記得大約三四歲的時候,娘臉上還有笑容,爹同娘夜里還歇在一處。 再大一些,總聽爹喝醉了酒,抱怨娘生不出兒子。 她的心情變得很復(fù)雜,忽然不再像原先那樣,希望得到她爹的認(rèn)同。 等娘死了,她不喜歡麗姨娘,便天天把自己關(guān)在房里,大概過了半年才又見到許嶸。 長久不見,小時的孺慕之情消耗得一干二凈。 等許二娘做出那等丑事,爹爹大發(fā)雷霆要打死她。 許三娘背地里痛哭一場,爹爹在意她,怎么能不讓她感到安慰。 后來,父女兩個精心挑了胡昀做夫婿,出嫁后反倒年時節(jié)日都有往來。 待到去都城后,胡昀高中狀元。 許嶸寫了滿滿六頁信,贊賞胡昀。還特意說,她如今過得好,當(dāng)父親的終于能放心,有顏面去見死了的母親。 許三娘在胡昀出事之前,最不愛哭。 那一回,結(jié)結(jié)實實哭了一晚上。 胡昀這時,還沒開始去四處應(yīng)酬,專心溫書。 他自己也沒料到會中,還是狀元。 抱了許三娘在膝蓋上,夫妻倆互相倚靠,一起就著燭火看信。 許三娘哭,胡昀說了一籮筐好話哄她,什么必不辜負(fù)岳父厚望,要一輩子對她好云云,甜言蜜語信手拈來。 那天夜里,更是處處周到,兩個人盡享魚水之歡。 沒過三天,夜里胡昀便不再回來,衣服上一股濃重的腥臊氣。 許三娘沉默不語,再不主動留胡昀在屋里過夜。 她再寫信,便不提胡昀,只問許嶸身體是否安康,寫自己一切都好。 胡昀出事后,她自顧不暇,便不曾與許嶸通信。 天不隨人愿,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 她同許嶸,父女緣分,原來這樣淺。 許三娘站在墓前,插上香燭,點燃錢紙。 跪在地上,朝許嶸磕了三個響頭。 后頭的閑漢們見了都有幾分動容,許三娘子弱不勝衣,情凄意切,好一個孝順女兒。 許三娘拜別許嶸,竹籃也不提,換了個方向,朝河邊走去。 眾人疑心她要跳河,便尾隨著,到底是個可憐人,若真想不開,他們必得勸勸。 誰知許三娘到了河邊,竟毫不遲疑的跳入水中。 四五個閑漢四目相對。 正是汛期,河水湍急,俱都不敢跳入河中救人。 只能眼睜睜看著女子的衣裳在水中涌動,眨眼功夫,人的身影就沉入水里。 幾人無法,嘆了一聲作孽,忙著回去報信,稟告官府來撈人。 消息傳到李家,許二娘氣得砸爛一整座珊瑚屏風(fēng)。 外頭議論紛紛,都說是她強(qiáng)要許三娘做妾,許三娘立志守節(jié),不堪受此侮辱投河自盡。 許二娘氣得發(fā)狂,連李家的下人都敢背地里說她逼死親meimei,心狠手辣。 一連半月,李家公婆對她沒個好臉色。 麗姨娘寬慰她許久,叫她用心抓住李明遠(yuǎn),討好了他,就能在李家站穩(wěn)跟腳,怕這些流言蜚語做什么。 許二娘還能聽得去幾句她娘的話,聞言果然一改平日潑辣,日日在廚房洗手做羹湯,開始在李夫人房里立規(guī)矩侍奉婆母,上下才對她臉色好些。 近日,李明遠(yuǎn)屋里的侍衛(wèi)變多了許多,許二娘過去時,都得由人層層通報。 她強(qiáng)帶著人闖進(jìn)去,見里頭只有男人,連只母蒼蠅都沒有,才敢放心。 夫妻兩個的情分,卻又淡了許多, 她近來諸事不順,李家二郎再得了個兒子。 李老爺和李夫人已經(jīng)決定要將這個孩子過繼給李明遠(yuǎn),她哪敢有什么反對意見。 夜里她著李明遠(yuǎn)哭,他卻對她十分不耐煩,一把抽出手,譏諷道:誰讓你是只不下蛋的母雞。 許二娘呆了,要換成平日,她必定要同李明遠(yuǎn)廝打在一處。 這次卻心神崩潰,心里苦得黃連一般,囁喏著不敢開口,她不下蛋,也要有蛋下才行。 就李明遠(yuǎn)那軟腳蝦,她要怎么才能生得出孩子。 過繼之事已定,李明遠(yuǎn)對許二娘態(tài)度大變,成日里歇在書房。 李家上下對許二娘跟著換了幅姿態(tài)。 麗姨娘想到廚房要桶熱水,還得使了銀子,賠盡小心才能得半桶。 日子每況愈下,許二娘急得無頭蒼蠅一樣,想盡辦法勾引李明遠(yuǎn),卻連他身都近不了。 日夜垂淚,等外頭傳來消息,說許三娘并未死,被人救起,更是嘔得吐了一口老血。 李家請了大夫來,竟說許二娘懷有身孕。 李明遠(yuǎn)滿臉喜色的點點頭,眾人金娃娃一樣捧著許二娘和麗姨娘。 短短數(shù)日,日子有如云泥之別。 許二娘悶聲吃了大虧,護(hù)金蛋一樣護(hù)著肚子。 李家人待她比往常還好三分,她卻不敢再像原先那樣張狂,只管看好肚子,把許三娘如何都拋到腦后去。 她未嘗不清楚,若護(hù)不住孩子,恐怕她的日子還不如許三娘。 許三娘那是過慣苦日子,落了委屈死了一了百了。 自己卻貪戀榮華富貴,萬萬舍不得這樣養(yǎng)尊處優(yōu),頤氣指使的生活。 再說那頭,當(dāng)日許三娘干脆利落投了河。 官府派了二三十人沿著周邊打撈不見尸首,都以為被水沖到下游,生還無望,便放棄尋找。 許三娘跳下去的時候,便知道自己從沒有運籌帷幄的底氣,真有性命之憂,她也會怕。 早前經(jīng)歷都城那事,她便處處留心給自己預(yù)備后路。 她本來計劃,叫小梅先出城,將早先買的船只劃出來,在江邊等著自己。 她再趁人多的時候,正大光明出來,拜別許嶸,再上船離開四水城。 非常時期不知城內(nèi)外多少眼線,若偷偷摸摸行事,恐怕事與愿違,引人注意。 許二娘突然上門來鬧這一遭,她當(dāng)下便定好主意,要假死金蟬脫殼。 她善水性,連許二娘都不知道。 小時候,娘不得爹歡心,常帶她去莊子里散心,并不拘著她學(xué)游水。 當(dāng)水淹過口鼻的剎那,許三娘身體忽然不受控制,掙扎著想往水面去,卻被浪一卷。 鼻子嗆水,凌厲的刺痛感叫她心生悔意,忍耐大半年,卻為這么一樁事沉不住氣,怕是活不成了。 她想想小梅,那丫頭機(jī)靈,她真心盼小梅能好好活著。 許三娘清醒后,才知道自己竟然被胡昀同科王十棟救下。 說不清是喜是憂,還活著,她卻沒有想象中那般快活,只仍然舍不得死。 過了幾日,她才從王家下人口中得知來龍去脈。 原來許三娘并非直接被王十棟救下,而是被漁夫的漁網(wǎng)纏住一同撈上岸。 漁夫見她有幾分姿色,便送到青樓去賣與老鴇。 正巧王十棟夜里在花樓喝得爛醉,方才醒酒,從后門出來時撞見兩方人的買賣。 他一時好奇,看個新鮮。 待認(rèn)出來是胡昀發(fā)妻,便出手將人買下。 倒不是他同胡昀有多深厚的情誼,乃是這女子實乃出了名的節(jié)婦。 若果真在青樓里出現(xiàn),他作為此地父母官,少不得吃掛落,被政敵拿來攻殲。 等許三娘寧愿投河自盡,也不愿為人妾室的消息傳到這邊來,王十棟更是一陣后怕。 這女子在青樓賣身,一個想不開鬧出些動靜來,他怕是要遺臭萬年。 許三娘哭笑不得,王十棟捧著她,還派了下人侍奉,她就裝糊涂,假意過著日子,暗中思索前路。 她同小梅商定,若有變動,小梅便不用管她,自己逃命。 如今,她也沒法子尋找小梅。 許三娘像只金絲雀,關(guān)在宅院里滿腹愁怨。 她敏感的覺察到,男人對自己起了別樣心思。 原來這家夫人知曉自己以死明志,十分感嘆,吃穿住行無一不精心照料,時常同自己說話閑聊,引為知己。 她還拜托王夫人,聽說西北有一只娘子軍,請王夫人設(shè)法送自己離開去西北。 這些天,卻再不見那位夫人。 幾個撥來照看自己的侍女,面色頗有異樣。 許三娘不知為何,一下就懂了。 她坐在廊下,仰望著頭頂上的青天。 一片晴空,天氣這樣好,她卻束手無策,不知該如何謀一條生路。 她坐臥行走都有人跟隨,想來是怕她想不開自盡。 許三娘混混沌沌,一時想自己到底從還是不從,一時又想自己怎么就活成這樣。 沒待她想好,便叫王夫人端來的一碗湯藥迷暈,送上男人的床。 王十棟得手后,很有幾天新鮮,日日夜夜索求無度,逼著許三娘作出許多下賤的事情。 一面狠狠入她,一面在她眼前放著刻了胡昀名字的靈牌。 滿心以為這樣就能羞辱她,怎知胡昀算是她一手送上西天。 這樣想著,果然有幾分隱秘的快意。 待新鮮勁頭過了,男人便將她拋在腦后。 他家夫人再不露面,許三娘像受驚的兔子,鎮(zhèn)日蜷縮在屋內(nèi)一動不動。 她娘死了后,她就喜歡這樣,躲在屋子里,外頭的人不會來打擾。 南邊的王爺神不知鬼不覺,繞道四水城,趁人不備,一下便打到這邊來。 王十棟聽聞大軍兵臨城下,連忙從小妾身上扯出家伙,披上衣服匆匆逃跑。 那小妾聽到外頭亂軍打來的消息,哭求著抱住男人大腿,求他帶上自己逃命。 王十棟焦急萬分,狠狠一腳踹在女人胸口上。 方才還濃情蜜意,恨不得整個人鉆進(jìn)她xue里。 如今只恨女人礙事,竟敢拖延自己,萬一耽擱逃命的時機(jī),可怎么了得。 王夫人聽下人回說丈夫倉皇出逃,竟十分沉穩(wěn),不忙著吩咐人打包行李逃命,反而到許三娘的屋子里來,同她說了一句對不住。 回去后,便上吊自盡。 許三娘喟然長嘆,替王夫人尋了塊僻靜地方安葬,她又沒死成。 王家的下人由亂兵拿刀挾持,一個個指認(rèn)人身份。 待說出許三娘是胡昀原配,那位以死明志的節(jié)婦后,她便被單獨請出來,還留下個丫鬟專門照料她吃穿。 王十棟的心思,何嘗只是一人的心思。 許三娘習(xí)慣默不作聲,如同斷了翅膀的金絲雀,好吃好喝關(guān)在籠子里。 等到夜里,那籠子就被打開,她要摘下白日里不可侵犯的面具,由著男人搓扁捏圓。 許三娘知道自己錯了,褻玩有這等名聲的節(jié)婦,豈不是比單純的寡婦更刺激。 清心寡欲的俏寡婦折服在自己胯下,怎不叫人覺得新奇。 男人的腦子,若真有綱常倫理,天下何至于今日紛亂。 她不是木頭人,怎會沒有情欲。 有時興致來了,便主動些,有時意興闌珊,便像石頭般挺直,僵硬無味。 身上的男人不滿她這樣不配合,便斥罵她假正經(jīng),折騰個不停。 許三娘只覺得好笑,不知這些男人什么毛病。 她自詡長相一般,并不是傾國傾城的美人。 卻能被當(dāng)作一件禮物,在不同男人手里贈來送去,同僚,甚至師徒,父子。 外頭打仗打了十年,她就轉(zhuǎn)來轉(zhuǎn)去蹉跎了十年,從一個府上到另一個府上,絕子藥喝得肚圓。 常常才摟著她說完甜言蜜語,沒隔幾日就丟開手,親自送到別人府上。 人人稱贊她忠貞不渝,誓死不貳。 誰又知她連正經(jīng)的妾室都算不上,各個卻還維持著面上的敬意,在白天諷刺地稱她一聲胡夫人。 yin人妻本該最為儒家綱常不恥,她默默瞧著,這些男人們冠冕堂皇,行事十分熟絡(luò),她怎會是第一個陷入此番境遇的人。 這世道,人命如草芥,好歹能長出草來。 女子卻從未有能生根發(fā)芽的地方,她不被算進(jìn)人里,又怎么能用綱常倫理束縛。 女人,是不值錢的物件。 這一回,拘住許三娘的是太子手下的官員。 他沒有守住城,被東邊王爺?shù)能婈牬虻寐浠魉?,敗走逃亡?/br> 許三娘同往常一樣,靜靜坐在房里,等人踹開門。 要么,一刀結(jié)果了她,要么,又是一樣的日子。 領(lǐng)頭的武將乃是文盲出身,聽聞這里有一位狀元的寡婦,才三十多歲,便直接當(dāng)著人面,吩咐將人弄到府上。 一面同手下yin笑,定要品品狀元郎的娘子睡起來是什么滋味。 將軍打了勝仗,正志得意滿。 侍女們還是先前那家府里的人,哆嗦著伺候許三娘梳妝打扮,要將她送上新主子的床。 她們在府中伺候,自然曉得許三娘過的什么日子。 不說許三娘,就是她們這些侍女。 誰不是處處防備著不要被男人看見,那些人可不管人愿不愿意,看中了就要脫人褲子,一味蠻干。 夜宴開始,許三娘被人推著前往廳堂。 將軍特意讓她穿了一身素服,有意羞辱她取樂。 廳堂內(nèi),酒氣熏天,塌上擺滿豬牛羊各式牲畜rou。 男人們吃得滿嘴流油,手在女人的身上流連忘返。 將軍看見許三娘,滿意的點頭,招手吩咐她過來。 她乖順的走過去,主動坐在男人懷里。 將軍喜歡許三娘知趣,便叫她替他倒酒。 她手里端著酒壺,男人伸手摸進(jìn)她身下的裙擺,撩撥得許三娘意亂情迷。 男子見她并不如傳言般不可侵犯,反而失了幾分興致,只是到底白送上門的女人,拿她泄一場火勉強(qiáng)使得。 當(dāng)下便將人按在膝蓋上,一把扯掉許三娘的裙子。 她頭垂在地上,想起那年胡昀設(shè)宴,她差點被人侵犯,又想起這些年,雖掛著節(jié)婦的名聲,實則果然應(yīng)了當(dāng)年那媒婆的話,活得沒個人樣。 人盡可夫,當(dāng)眾褻玩于她也不是什么稀奇。 許三娘任由男子在身體里cao弄,還有心思出神,那一日投河自盡,若是死了,會不會清凈些。 她只是想想,自然舍不得死。 忽然,身上的人傳來異動。 將軍翻著白眼,口吐白沫,正是馬上風(fēng)的癥狀。 堂下眾人皆驚,忙停止yin亂,前來查看情狀。 許三娘被人圍觀著,她那處裸露,仍插著男子的物事,面上裝出羞惱,哭哭啼啼,一語不發(fā)。 她想起胡昀當(dāng)日的死狀,這么些年來,這位將軍同他死得最為相像。 沒多久,有人請了當(dāng)家夫人來。 許三娘聽那女子,朗聲吩咐請大夫,叫人把將軍從自己身上拔出來。 她被關(guān)進(jìn)柴房里,如同以往那般,靜靜靠著墻,猜測自己這回還有沒有命活。 她怎么舍得死呢,當(dāng)年胡昀要害她,她當(dāng)機(jī)立斷就要下手。 何況這些年,她被人凌辱至此,若不報仇,何以為人。 有時候,她藥下得重些,那人當(dāng)即便能死。 大多時候,她行事都十分小心。 總得三五天后才叫人發(fā)覺癥狀,有時是腿忽然跛了,有時是那東西忽然硬不起來此后再難人道。 若給她吃絕子藥的人家,她便同樣以此回敬。 她不怕人來查,事情多了總有人發(fā)覺端倪,查來查去卻沒有線索。 誰叫這些男人,要將那物什插進(jìn)來,她怎能放過這個機(jī)會不動手腳。 天色剛亮,柴房門打開。 許三娘身上的繩子被人解開。 那貴婦人朝她微笑,語氣溫和,夫人,請走吧。 許三娘一愣,不明白她說的走是什么意思。 哪個走,是要送自己上路那個走,還是,要自己離開這兒的那個走。 貴夫人雖喪夫,仍然端莊穩(wěn)重,瞧著高高在上。 她同許三娘擦身而過,輕聲說,多謝夫人當(dāng)年救命之恩。 許三娘低頭思索,將貴夫人的臉同腦子里的人一一對應(yīng)。 半響,她如夢初醒,恨不得仰天大笑。 真是造化弄人,當(dāng)年胡昀死于馬上風(fēng),她并不追究那女子,反而將所有人的身契發(fā)還,從不曾想會有今日之果。 想明白舊事,許三娘便孤身一人離開將軍府,下人們果然沒有攔她。 她仿佛失了魂魄,漫無目的四處走動。 半身顛沛流離,經(jīng)歷的這許多事情無有人可說。 她望著遠(yuǎn)處的青煙,佛教從太平寺住持刺殺皇帝以后被屠戮殆盡,如今又興起道教。 許三娘渾渾噩噩,不知為何朝著道觀行去。 前所未有的疲倦侵蝕著她的心智,這一生活得太累太苦,她已不愿在紅塵中游走。 便寄希望于避世,從前她曾和小梅商量過躲到深山老林中去,覺得不可行。 周轉(zhuǎn)許多年,她才想起來,避世還有道觀,剃發(fā)修行,是否就能得到苦尋而不得的片刻清凈。 許三娘敲響道觀門,開門的是一個中年道姑,聽她說明來意,十分歡喜,將人迎進(jìn)觀內(nèi),安頓在大殿內(nèi)。 道姑去請觀主來主持儀式,許三娘跪坐在三清真人像面前,望著煙霧里辨不清面容的真人像。 腦海里將自己三十多年的日子回憶個遍,若那時,她能守好她娘,勸誡許嶸好好做官,一心向上,奪去他對麗姨娘的寵愛。 她的結(jié)局,他們一家人的日子,是否會有不同。 又想起那公主,太子不日前已被斬殺,他們一家在地下團(tuán)聚是何等模樣。 許三娘想得癡了,淚流不止,喃喃道,好苦哇。 觀主推門進(jìn)來,聽見這話,一本正經(jīng)念了句,無量天尊。 許三娘轉(zhuǎn)過頭看來人,兩人目光對視,彼此都驚了。 猶如當(dāng)頭一棒,許三娘覺得自己這人,這輩子,活著簡直就是個笑話。 她同這人可謂是相見恨晚。 那年胡昀身死,她假意聽人勸,去太平寺替他加持靈牌。 做戲做全套,她果真去了。 太平寺占據(jù)三座山,廟宇不知多少。 她一時走岔路,不知去向,路上正好遇到一個和尚,便請這人帶路。 那和尚帶著她七彎八繞的走,等她察覺不對,轉(zhuǎn)身要跑,被和尚一把捂住嘴拖進(jìn)地洞里。 和尚解了她衣裳塞進(jìn)她嘴里,脫掉褲子正要成事。 就聽得地上一陣奔跑聲,和尚十分謹(jǐn)慎,趴著看了一陣便匆忙系好褲子,一掌劈暈許三娘。 等許三娘幽幽轉(zhuǎn)醒,便不見和尚人影。 沒料到,這和尚如今轉(zhuǎn)信了道教。 那一頭長發(fā),想來將養(yǎng)了不少時日。 大師果然識時務(wù),如今做了觀主,想來日子如魚得水。 許三娘啼笑皆非,她沒來頭有一種宿命感,只覺得苦苦捱了這許多年,今日仿佛就是終點。 那和尚見著她驚魂不定,想起方才已知曉她是孤身一人前來,邪念頓生。 娘子多年未見,是來和貧道再續(xù)前緣吧。你我緣分匪淺,何不從了我,成就一段好事,方不辜負(fù)此等情意。 許三娘哈哈大笑,笑得直不起腰,她再不掩飾,暢快說出心里話,放你娘的狗屁,你這心術(shù)不正的卑鄙小人,還敢肖想你姑奶奶。 和尚本就怕被說出身份,被指著鼻子罵,更是怒不可遏。 疾步走到許三娘面前,揚起手就要打人。 許三娘早有預(yù)備,狠狠踢中他襠部。 和尚痛得在地上打滾,許三娘一把推倒三清真人像。 世間若真有這些神佛真人,也不該被這些豺狼成性的人利用。 許三娘推開門,往外邁出腳。 忽然天旋地轉(zhuǎn),她重重摔在地上,頭磕破出血,來不及再想些什么,意識全無。 和尚捂著襠匍匐著靠近許三娘,探了探鼻息,沒有出氣。 怒火中燒,竟便宜這女人輕易就死了,他還想著要狠狠折磨她一番,必得補(bǔ)齊當(dāng)年那番遺憾。 他瞧著眼前的女人雖沒了生機(jī),身體尚還溫?zé)?,那外頭的道姑他日日玩弄,早沒新鮮勁頭,忽然心生邪念,忙不迭扯掉許三娘的裙子,挺著那團(tuán)蚯蚓一樣的物什要插進(jìn)她體內(nèi)。 正當(dāng)時,門被一劍劈開。 和尚再被打斷好事,怒氣沖沖要同人拼命。 不待他看清闖進(jìn)來的人,就見他的寶貝一刀被人割斷,飛到地上,尾端掛著一串血珠。 鉆心的疼痛襲來,和尚張大嘴,卻再也不能說出一個字來,頭被砍下扔到一邊,他張大的嘴巴正正含在那蚯蚓上。 小梅思緒萬千,當(dāng)年過了三天三夜,她沒等到許三娘,便照事前商定,拿著包袱自行離去。 天下之大,何去何從,小梅哪里知道。 她扮作流浪的乞丐,一路流浪,打聽得西邊招女子入軍,便毫不猶豫投身前去。 等她在軍中落腳,卻無處打聽許三娘消息。 跟隨軍隊四處征戰(zhàn),鍛煉出一身本事,得了不大不小幾個軍功。 如今天下三足鼎立,戰(zhàn)事一時半會打不起來。她終于得空告假,打聽得許三娘仍活著,尋得蹤跡便馬不停蹄趕來。 不曾想,天地這樣不仁,終究晚了一步。 小梅收殮好許三娘尸體,買了一副上好的棺木,請風(fēng)水先生尋了個地方,將人好好埋葬。 墓碑上,刻了許三娘的名字,許婉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