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下
第二回 下
夜里,許嶸緊緊摟著麗姨娘,甜言蜜語,一句連著一句。 麗姨娘身子酥軟,貼在他身上,兩具身子縫貼著縫。 紗簾攪動,麗姨娘有些許情動。 許嶸摟著她腰,發(fā)了狠勁一陣cao弄,叫她不上不下,只覺得難受。 片刻后,許嶸xiele出來。 麗姨娘忍住不適,叫來丫鬟,替許嶸擦拭干凈。 等她沐浴后出來,許嶸睡得死豬一樣,鼾聲四起。 麗姨娘攏了攏腿,底下仍顫顫不停。 她斜倚在美人塌上,懶得與許嶸滾到一堆。只覺得男女之間這回事,著實無趣。 偏那些春情艷話里只寫著兩個人都得趣,但凡是個女子都知道什么叫欲仙欲死的滋味。 她每每才得趣,許嶸就泄出來,自己還得裝出十分快活的樣子,怕寒了爺們的心。 麗姨娘倒是不懷疑有那天賦異稟的男子,有女子果真從這般事里得來樂趣。 許嶸在外頭留戀花叢,從性事中得樂乃是易如反掌。 不像她,一輩子只能守著根爛黃瓜,不知情愛滋味。 麗姨娘這頭生了臆想,仍然如同往日般對許嶸。 縣衙事物繁忙,許三娘活過來,許嶸便丟開手,忙著鉆營巴結(jié)。 許三娘院里的丫鬟,扣了三個月的月銀,沒發(fā)賣出去,仍然照看著病人。 兩個丫鬟先前挨了一頓斥罵,誠惶誠恐。灑掃除塵,日日更換被褥,擦拭喂食,無不細致周到。 長久的伺候著,許三娘沒什么事,兩個大丫頭成日空閑,少不得憊懶起來。 小梅年紀(jì)小,玩心重,雖不至于撂下攤子不管,整日待在不能開窗的房間內(nèi),守著話也說不出的病人,總令人覺得好似過了病氣,心里不得勁。 翻身擦拭,這些事不敢疏忽。兩個丫鬟編排輪次,隔兩個時辰才進屋看一眼。 許嶸頭先還來得勤快,后頭十天半月的也不來。 許三娘間或一天兩天才清醒一回,貓崽一樣,說話細聲細氣,片刻時間又昏倒過去。 除一日三碗的湯藥外,丫鬟們只敢喂些雞湯稀飯,只堪堪把命吊住。 長久吃這些沒勁頭的東西,人哪有力氣。 這般將養(yǎng)了月余,許三娘仍是瘦弱不堪,臉上蒼白,好在死氣消散。 一日里,有大半光景醒著,待能微微咬合食物,才吃下些米飯魚rou,身子力氣恢復(fù)一二成。 麗姨娘發(fā)了一回賞錢,院里的人見許三娘像是要好,收起原先的憊懶,細心伺候,扶著人行走活動。 許三娘話竟比原來還少,以前可說是沉穩(wěn),如今只能說是木訥,像木頭人似的,湯藥不慎滴到手上,也無知無覺。 成日里坐在廊下,看魚在池子里游來游去,不動如山。 好似連人也識不得,一日說不到十個字。 許嶸來看一回,神情復(fù)雜,對女兒的疼惜散了大半,此后只叫人好好看顧,自己卻再不踏進許三娘的院子。 他縱然有滿腔慈愛,對著個癡傻的孩子,怎么施展得開。 許嶸心情不爽,思量自己膝下只三個孩子,大的那個兒子走丟后,毫無音信。小女兒生了場怪病,他的子嗣著實單薄。 許久沒想過續(xù)弦,許嶸心煩意亂。 他如今要娶妻,只怕尋個門當(dāng)戶對的費力,但總得把這事放在前頭。 他自恃年輕,不怕沒后。 往常只管在青樓里同妓女廝混,那些女子都喝慣湯藥,不至于有孕。 麗姨娘生了一胎,得他多年獨寵,肚子仍沒動靜。 許嶸思量著,打定主意要買兩個良家子,不拘誰有孕抬成姨娘。 主意落定,便叫來管家,領(lǐng)命去買人。 麗姨娘咬碎一口銀牙,將絹帕捏成一團。 又覺得自己沒意思,許嶸是什么人,她難道不知道。 他外頭花團錦簇,府里卻干凈,麗姨娘便只管過安生日子,倒生出許多不該有的癡妄。 一面又想,在外頭采買,總不如府里的丫頭知根知底,拿捏住身契,便都得由著自己安排。 再者,府里的丫頭,才曉得許嶸的性子,指望他寵愛一世必不能夠,到時候才曉得來巴結(jié)自己。 任憑納誰,都越不過自己。 麗姨娘穩(wěn)住心神,請來管家,說得是家中婢女有到了年紀(jì)的,選一個,外頭再采買一個。 家里的受過調(diào)教,懂得規(guī)矩,比外頭的放心些。 管家兩不得罪,應(yīng)承下來。 果然悄悄的漏出風(fēng)聲,大丫頭們,有人意動,有人害怕。 當(dāng)姨娘是個指望,卻也難實現(xiàn)。 老爺寡情薄意,對夫人和兩位姨娘不過爾爾。 吃穿住行好上一頭不假,總不如嫁給門當(dāng)戶對的平頭人家來得痛快。 各有計較,一時難以抉擇。 小梅和小蘭比許三娘大三歲,正到了說親事的年紀(jì)。 小梅不耐許嶸的樣貌,肚子滾圓,油水十足,得了消息連院門都不出,唯恐叫麗姨娘看上。 小蘭不在意這個,替自己打算幾回,甘愿出這個風(fēng)頭。 一則,許三娘一時半會不能好,跟著這樣的主子前程沒指望。 二則她常年在許三娘跟前伺候,沒做過苦活累活,又有小丫頭使喚做雜事,養(yǎng)得皮嬌rou嫩,身姿豐盈。 若叫她隨意嫁給個粗漢,反倒折了自己一身傲才。 許嶸無情,外頭的男子就有義? 世道許男子三妻四妾,便要壓得女子不得不為人折服。 搞些名堂出來,還要說給她們這些丫頭們飛上枝頭做鳳凰的機會。 小蘭嗤之以鼻,她若是能讀書做官,考取功名,也不愿只想著嫁個男人來過富貴日子。 拿定主意,更是將許三娘院子里的事情丟開手,一心只在麗姨娘身上,顯出自己的本領(lǐng)志氣。早晚都在麗姨娘身邊,低頭伺候。 小蘭這樣豁得出去,正合麗姨娘的心。 雖曉得這丫頭只是一時的盟友,但肯做面上功夫就是好事。 果然和外頭買的一個丫頭放在一起,梳了頭發(fā)送到許嶸面前。 許三娘這頭,只小梅留下來,一個人做事反比兩個人在時更貼心。 原先兩個人一塊,總暗暗比較,這里是不是我做多了,那里她做少了。 等小蘭一去,院子里的仆婦小丫頭更不愛湊在許三娘跟前。 小梅便搬到外間,扶著許三娘四處走動,時時講些外頭的新鮮事說與許三娘聽,便是沒有回應(yīng)也不妨礙興致。 這日正講到,姚家少夫人受了驚嚇,早產(chǎn)生下個女兒。 老夫人受不住打擊,只說是被周子祥嚇了一跳,驚走了自家金孫。 話被王家遞到貴妃面前,沒過三日,姚大人就受了圣上斥罵,灰頭土臉地溜回家,寫了家信怒罵妻子兒媳不省心。 本來是句不著邊際的胡話,不至于叫周貴妃吹枕頭風(fēng)。 實在是她這弟弟十分不省心,好容易替他訂下一門親事。 對方是三品官員韋大人家的庶女,從小在主母身邊教養(yǎng)長大,知書達理,溫文爾雅,她私下瞧過幾回才選中。 偏那混賬,山豬吃不了細糠,嫌人家女兒過于端莊,四處嚷嚷姑娘身子細弱,不能種田,生不了兒子。 叫周貴妃和韋家好大個沒臉,她們出生平民,能尋到官宦之家同自家結(jié)親,還是靠著皇帝的權(quán)勢威逼利誘。 周貴妃氣憤,他不領(lǐng)情就算了,何必懷了人家的名聲。 待知道周子祥惹出這些議論,竟提著包就跑出京都,更是氣到太醫(yī)院兩三日都住在貴妃宮里。 韋家姑娘不堪受辱,生了一場重病。 周貴妃幾番賞賜,請?zhí)t(yī)來探望都被拒之門外。 她發(fā)了狠,鐵了心要好好收拾一頓周子祥。 等把人捉回京城,韋家女兒竟偷偷離家走到皇城外,敲響鳴冤鼓。 一時之間,事情鬧得沸沸揚揚,不能善了。 韋家女兒支撐著病體,形容憔悴,還不忘整理衣衫,從容跪下向皇帝請愿,言明此生不嫁,當(dāng)個女先生,與周家兩不相干。 周貴妃急紅眼,婚事取消是小事,這一鬧誰還敢嫁給周子祥。 小梅說到這一處,對韋氏大為贊賞,姑娘不知道,四處都傳遍了。韋家的下人們說,她們姑娘是自己偷跑出去的,她父母若不愿意她嫁給周子祥,早就拒絕這樁婚事。先前不讓周貴妃的人進門,是想端著自家的清名。實則周子祥一回來,韋家就緊鑼密鼓地籌備婚事,嫁衣早早就做好了。 許三娘往常只看著池塘,視線隨著魚游動,看魚一圈圈在池塘里打轉(zhuǎn),只能在方寸天地中徒勞奔命。 周圍人說什么,她都毫無反應(yīng),不知是聽還是沒聽。 小梅說得眉飛色舞,便沒發(fā)覺許三娘眉頭皺起來,眼中逐漸有了光彩。 她接著說,若不是韋姑娘勇敢,只怕這樁婚事就是板板釘釘,再無變數(shù)。 許三娘黯然傷神,前世韋氏便在周子祥回京后,仍舊被韋家嫁過去。 夫妻兩個勉強過日子,周子祥幾乎不回去。 周貴妃即將臨盆時,忽然身死,皇帝痛心不已,輟朝三日。 周家敗落,雖皇后對周子祥多有照顧,也抵不住他得罪的世家貴胄多。 周子祥被人打瘸腿,回家對著韋氏大發(fā)脾氣,將人休棄。 后頭亂起來,倒再沒聽過兩人名字。 許三娘想得癡了,韋氏拒婚,與從前事并不同,難道她和自己一樣,重活一世? 她自醒來后,見著許嶸,本欣喜萬分,卻發(fā)覺今年她已是十五歲。 母親早逝去多年,前生臆想要救母親的愿望落空。 父親許嶸忙著官務(wù),同她說話,只是翻來覆去說些,注意身子,好好保養(yǎng)的話。 父女兩個,像外人一樣客氣。 她有心想做些事,想同小梅說話,偏嘴巴張不開。 一日日在清醒的時候,只見得攏得緊緊的帳子,外頭的丫鬟們悄悄說笑,無人在意她這里是一片死寂。 許三娘想著馬上要落空的婚事,又想到胡昀的非人對待,萬念俱灰。 一朝重來,仍是這樣困頓的局面,她想做些什么,都無濟于事。 她不記得自己生過這場大病。 許嶸前世,的確納了小蘭做偏房。 這樁事一來,隨著許嶸對自己逐漸冷漠下來的眼神,許三娘心里對父親的孺慕之情碎了一地。 本來也是,許嶸同她,只有后頭那幾年才說過幾句溫情話。 早些時候,他只記掛著兒子,滿心厭煩生的都是女兒,占了他兒子的位置。 她死前,總想著若能重來,要如何改變自己的命運。 等果真再活一回,身子不成器,別說走到許家外,就是張嘴說一句連貫的話都費力。 她一籌莫展,自己也分不清那些前塵往事,是夢,還是臆想。 世道紛亂,她要如何才能改變自己和許家的命運,毫無頭緒。 只能消沉度日,生不出以往的波瀾壯闊。 直到聽小梅說了韋家的事,她才曉得,有人比自己勇猛果決得多。 就是舍了這條命,也比前世好。 想通關(guān)節(jié),許三娘從這日起,便肯用飯,更用心的走動舒展,精神氣貌比未病前還要好。 待小蘭還未有孕便被提為蘭姨娘,穿金戴玉,打扮得富貴逼人,在花園同許三娘撞上。 許三娘踏出一步,拿著剪刀剪下一支月季花放在竹籃里。 小蘭跟了許嶸,在兩個人中最得寵。 麗姨娘肯捧著她,有什么時新首飾料子都往她房里送,捧得她把謹(jǐn)慎小心全丟了個干凈。 見著許三娘,倨傲得很,一手摸著還未有孕的肚子,一邊斜著眼打量人,嘴巴里沒輕沒重地說一句,三娘子身上還未好,出來走動可得小心些,別傳了病氣給人。 許三娘不動聲色,仍然自顧自剪花,仿若沒見到身邊有這號人。 小蘭自覺今時不同往日,她說不得就要生下許家的金疙瘩,到時候許三娘都得仰仗自己兒子過活。 行事做派,本還曉得低調(diào),架不住麗姨娘捧,家里的人又替自己張揚出排場,便事事都端著架子,不愿叫人看輕。 見許三娘不聞不問,深恐自己失了臉面,便道,小梅,你是怎么看顧姑娘的,怎么不見好,還添了耳聾眼瞎的毛病。 小梅脾氣急,她曉得小蘭自視甚高,當(dāng)了姨娘后更是期盼著做主子的滋味,要把當(dāng)下人時的不自在抖落出來。 不顧及以往兩人姐妹相稱的情分不妨事,卻容不得她踩在自家頭上,拿自己開涮,當(dāng)下便反唇相譏。 蘭姨娘才當(dāng)幾日姨娘,就將規(guī)矩忘完了不成。勸你謹(jǐn)言慎行,嘴上積德,免得日后肚子里的貨厭了你跑到人家肚子里去,竹籃打水一場空。 蘭姨娘猶要還嘴,許三娘忽然插話,久未出來,不識得府上竟多了位蘭姨娘。你自小陪我長大,嫁人總要送些禮物,成全一場情意。小梅,回去找找蘭花簪子,替我送給蘭姨娘,仿佛是放在翡翠盒子里。 蘭姨娘和小梅臉色都一驚,她們身契捏在許三娘手里,正放在翡翠盒子中。 蘭姨娘一直記掛著身契,同麗姨娘張口,她只做不知,不接話頭。 許嶸只管抒發(fā)自己的興致,聽說身契在許三娘這里,無論如何也張不開口找女兒要。 這是警示,若敢造次,她許三娘便能發(fā)賣人。 蘭姨娘忿然作色,怒道,三姑娘好了不得,你握著我的身契,我便不是和你一樣有血有rou的人。幾句口角便扯到這上頭。我只恨世道不公,叫我生來就是奴仆的身子,一輩子擺脫不得,要掙脫半個命才能活出個人樣。不像姑娘,金尊玉貴,呼奴使婢。我們天生就要比人下賤,兢兢業(yè)業(yè)做事,拿了銀子糊口,明明你情我愿,不知是哪個黑心肝的,偏要弄出些身契來,拴著人的脖子當(dāng)狗一樣戲弄。小梅,你可忠心些,好好伺候你家姑娘,別到后頭,仍是人家眼里的螻蟻。哪日像我一樣爬了男人床也好,嫁給有頭臉的小廝也好,別這輩子到死仍然是個奴才身。 許三娘半夜里,翻身起來。 從翡翠箱子里掏出一疊身契,她定定看著這些官府蓋了印信的文書。 上輩子,猶如囚籠中鳥,一心渴盼自由。 怎么再活一回,人家不惜此身,敢有冒天下大不為之勇氣,她就只看得見后宅,還拿身契羞辱人。 王十棟夫人送來的那碗迷藥,王夫人不無辜。 小蘭成了父親的小妾,她許三娘無辜嗎? 她竟忘了,身契,是這世間最毒惡的鎖鏈,圈得人沒人的志氣。 許嶸是這鎖鏈里的一環(huán),她以此為要挾,同樣是這鎖鏈里的一環(huán)。 鎖了別人,后頭自己也被鎖住。 每個人的身上,都是一圈一圈的鎖鏈。 年歲越長,鎖鏈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