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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要向府里賣貨品。因是宋人,賣的東西又奇特,管家才特來后院向我拿主意。“賣的是什么?”我問道。“是一支青黃破舊的竹笛?!?/br>我腦海里飄忽過什么:“讓那人進來?!?/br>薛從雪其人,清俊的書生樣貌,一身錦繡華服紈绔公子的裝扮,何曾有一絲的銅銹氣,誰也不曾料想,他就是北宛近南之地最大的宋商,邊境互市,不少買賣在他麾帳下。我后來才知,我日常用的全部衣食器具,都是阿椮通過他的商行買來的。他從袖間一個錦袋里掏出一支笛,遞于我面前。那是一直經(jīng)年累月被人握在手中,已經(jīng)褪去了竹子的青,換上了枯澀的黃,粗糙的切斷面已經(jīng)被撫摸的光滑無比,只是歲月仍在笛身上留下了無數(shù)的劃痕。“本宮不吹笛?!蔽覔崦炎樱睦锓浩鸸之惖母杏X。“那就賣與府里吹笛的人罷?!?/br>“你為誰而來?”我問。“小人為故人故事而來?!?/br>他來找一個吹笛吹的很好的男人,而那人在府里。這或許就是李暮的故事。李暮。薛從雪我把李暮請來。薛從雪聽見腳步聲,眼里一瞬迸出驚人的光彩,握住笛子的手輕輕的顫抖。只隔丈許的相見卻極為平靜,既不是兄弟的激動重逢,也不是知交的感慨萬千,沒有熱絡(luò)的寒暄,沒有噓唏感嘆,李暮眼神不知望著何處,臉上平靜的近乎麻木,薛從雪交握住手,極靜的注視著他。我和靛兒在一旁屏住呼吸,目不轉(zhuǎn)睛的盯著兩人。李暮扭頭要走,薛從雪取出竹笛,在他身后輕聲道:“朝夕,你的笛子我找到?!?/br>“多謝,但不必了。”李暮平靜的道:“我用慣了別的笛,閣下手中這支,還請扔了罷?!?/br>薛從雪眼里一抹暗淡:“朝夕,我找你很多年...別逃了...好么?”縱使我平日是端莊嫻淑的公主,此刻也憋不住一肚的疑問。李暮木然拂衣而去,薛從雪大步追上他,一把扣住李暮的手:“朝夕,十年過去了。別折磨自己了,行么?”我愕然。我以為李暮念的故人是女子,卻未曾想到,是個男子。一室劍拔弩張的氣氛,我和靛兒悄悄退下,把單獨空間留給兩人。成婚后我難得有不端莊舉止,此時和靛兒趴在廊下,面面相覷的無語而望。靛兒捂住臉,在我身邊吶吶自語:“我沒想到...我會被一個男人搶了男人..”我拍著她的背:“.....”屋里半響無聲,而后傳來兩人低聲爭執(zhí),李暮奪門而出,看我在門外守著,匆匆作揖拂袖而去。眼里分明是淚,唇色發(fā)紅有咬痕。薛從雪追出來,望著李暮匆匆背影,幾許失落和頹然。薛從雪的講的故事很簡單,薛家是青州的世代行商的富豪,因不曾在朝中有什么基業(yè),家里千方百計的把他送入了太學(xué)。李暮不叫李暮,他是錢塘府有名的才子朝夕,家貧如洗,州府大人愛才舉薦入太學(xué)后,和薛從雪做了同窗。本是不相干的兩人,一個是鮮衣怒馬的紈绔子弟,一個是謹(jǐn)小慎微的貧寒學(xué)子,在三六九等拉幫結(jié)派的太學(xué),薛從雪卻動了別樣心思。他學(xué)術(shù)不精,平日里只知斗雞走狗脂粉堆里做圖畫,也虧得有一張好面皮和大把的銀子,才能在太學(xué)混日子,而朝夕才名在外甚得先生喜歡,只待科考之日,若是能拉攏這未來登科的同窗,也不辜負家里的一番盤算。看朝夕租在太平巷的屋子又小又破,不免打起了送人宅院的主意,誰知朝夕不領(lǐng)情,他只得屈尊紆貴天天跟在朝夕身后打轉(zhuǎn)。不過是十五六歲的少年子弟,意氣相投,相熟后薛從雪也跟著同進同出,朝夕見女子異常羞澀,薛從雪也不敢?guī)熁ㄖ亍?/br>租屋的屋主家有個待字閨中的女兒,也愛些文墨,跟朝夕相熟后也常在身邊學(xué)些筆墨,朝夕教的也甚是上心,屋主見朝夕和小女在一處相處融洽,又覺朝夕為人端正自持,居然動了招婿的心思。薛從雪不樂意了,兩人因此生了齟齬生分了一段時日,又被朝夕撞見進出妓館,對他越發(fā)的冷淡起來。情之一事,有時你不知它由何起,等到驚覺,才知情根深種,欲罷不能。本朝嚴(yán)禁男風(fēng),畸情頗遭世人唾棄,薛從雪紈绔子弟何曾管過這些,種種糾纏之后,也得了朝夕的心。后來被人知曉,直接秉了國子監(jiān)的主使大人,將兩人投了獄,剝了學(xué)名,薛家使了銀錢,最后判下朝夕引誘薛從雪誤入歧途,時值戰(zhàn)事,朝夕派去北疆戍邊三年,薛從雪安然留在汴梁。十年里,薛從雪一直都在找朝夕,朝夕深入北宛深腹,也是為了躲開薛從雪,直到被阿椮捉來日月城。我和薛從雪坐在一起,聽完默然無語。“他怨我當(dāng)年棄他背他,是我誘他在先,最后卻落的他凄慘下場?!?/br>“若不是我,他會有個大好鵬程,出將入仕。”“若不是,他會是朝夕啊。”有誰肯把自己最好的十年,自己的才華與抱負,拋之茫?;嫩螅溆谌藷熤?,只為逃避曾經(jīng)的恥辱。朝夕的笛聲隔墻傳來,他的笛音很澀,什么都沒有的空寂,灑落一地的落花,春水碧天的澄凈,仿佛隔著一段無言的留白洇染而來。薛從雪哽咽了,他癡癡的望著手中的舊笛,緊緊的攥在胸口。朝夕在自己院子飲酒,是北宛的燒刀子,烈,澀,一入喉,燒的人都要隨之化去。我俯下身給他斟酒,看著他仰頭一口飲盡,他平日沉默寡言,羞澀內(nèi)斂,只有在醉酒的時候,才露出些微鋒利的光芒。“還想回額勒蘇芒哈地么?”他的眼燒的發(fā)紅:“回?!?/br>“你恨他么?”“一開始恨?!?/br>“那現(xiàn)在呢?”“恨我自己?!?/br>心頭哽咽,我嘗過情之刮骨疼痛,最后剩下的,唯有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