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嚓”的一聲輕響，用力拗?jǐn)嗔?。那竹簽倒似有極多，他一枚一枚地折，竟是折得喘息不已，目中血色，嘴唇越來越白。

朱尾呆愣地看著他發(fā)泄一般地折著東西，越到后面手上力氣越是不濟，那裂開的竹篾深深刺進(jìn)他手里去，鮮血頓時滴染了下來。而他還是渾不知疼，倒像是不折完不肯善罷甘休，恰如犯了瘋病一般。

朱尾大駭不已，沖進(jìn)去擱下盤子，一把奪下他手中的東西，握著他手指，將那斷裂的細(xì)細(xì)竹篾小心抽了出來，又含著他指頭把傷處的血吮了出來，氣急傷心道：“你這又是做什么？”

陌上春頭顱微晃，恍惚地看了她一會兒，眸中有些失血的暈眩，忽而慘笑起來，那笑意像夢一般虛幻。

“你不和你的夫君在一起，來我這里做什么？”

朱尾聞他話語，又是酸又是傷又是絕望的，不由得恨恨，咬牙道：“我的夫君就在這屋子里，瘋瘋癲癲中了魔怔似的，我不來這里守著他，要去哪里？”

他的眸光頓時有些呆滯，身子也僵了起來，迷茫地喃喃道：“你的夫君？……你——”忽的身子一歪，竟又昏了過去。

“喂！你……”朱尾給他嚇得小心肝兒都快跳了出來，慌得攬住他的身軀，掐他人中，又大呼徐靈胎。“徐先生！他醒了，可又昏了！”

徐靈胎急急進(jìn)來，為陌上春診了脈，蹙眉道：“此前我探他脈中，沉郁虛絕之象，現(xiàn)在倒似強力起來了，照說是好了許多，怎的又昏過去了？”

他望著朱尾，奇道：“五小姐可是說了什么話，刺激到他了？”

朱尾心急如焚，也顧不得羞，又快又直白地說：“我就告訴他，我沒嫁別人，他就是我唯一的男人?！?/br>
徐靈胎嘴角抖了抖，無言了好一會方道：“這悲喜兩重天的，他如今確乎是經(jīng)受不起……”

朱尾張口結(jié)舌道：“我……”她頓覺沮喪無比，急得哭了起來，跺腳道：“我真是……我做什么都是錯，說什么都是錯，我真是……我真是該死！……”

徐靈胎慌忙安慰道：“五小姐可千萬莫這么說自己！他當(dāng)時本已是必死之傷，可脈中總有隱隱一線生機，頑強至極。那四年他每每進(jìn)入彌留之際，但在他耳邊喚著五小姐的名字，那生機便總能由弱轉(zhuǎn)強，恰如風(fēng)中之燭，弱而不熄。若非他一直牽掛著五小姐，又怎能熬過那無間之苦、活到今日？現(xiàn)在五小姐回來了，他心中迷障既去，大好之日，也是不遠(yuǎn)了?！?/br>
朱尾聽了徐靈胎一席話，心中終于寬慰了許多。將那粥食、藥湯都在文火上煨著，趴在他身邊，用細(xì)細(xì)軟軟的手指一點一點地描摹他的輪廓。

斜飛入鬢的漆描長眉，她從眉心輕輕地掃至眉鋒，又用唇印了上去，珍寶一般，細(xì)心抿過他臉上每一處。如在手心，如在心尖，如滲骨入血。她輕輕地碰著他的鼻尖，呼吸他天鵝絨一般細(xì)軟的呼吸，那淡淡的艾草清味，讓她心安。

時間仿佛被拉得極長，長得讓朱尾將心中萬丈驚瀾盡化細(xì)水長流。

她想就算一輩子和他就這般糾纏下去，她也是情愿的。

如果可以，她寧可當(dāng)年，就和他在一剎海湖底的石室待上一輩子，永遠(yuǎn)不出來，也不會有后來的劫。

是她那時候要的太多了。

其實，千帆過盡，滄海橫流，她所真心想要的，不過一個活著的他而已。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夜色如幕降臨。

朱尾呆呆地看見他的雙眸緩緩睜開來，恍如窗外的星。

她一聲也不敢言語，一動也不敢動，生怕又做錯了什么，讓他又昏迷過去。

他亦是靜靜地，靜靜地看著她，眸色那般的黑，卻又那般的亮。

這一刻如此之美好。一剎之永恒。

直到天邊有云彩飄過，遮住了那月。黯黯夜色模糊了眼，他方輕動了一下，似是嘆息般問道：“怎么不點燈？”

朱尾用力地?fù)u了搖頭，仍是趴伏在他身邊。

“我聽過一個故事。有一個妖精化作的女子和一個凡俗男子相愛，凡人想娶那個女子。女子答應(yīng)了，但是讓他永遠(yuǎn)不能在晚上，用燈火照她。他們生了一雙孩子，過得很快樂?！?/br>
“可是有一天晚上，那個凡人參加筵席回來，喝多了酒，便點了燈，去看他的妻子和孩子。他的妻子被燈一照就醒了，傷心說道：我的rou身受不得燈火，你不守諾言，照了我，我便再也不能化成人形了。說罷便化作一縷煙消失了。那個凡俗的男人一生都追悔莫及。”

朱尾定定地看著他，“我好害怕，一點燈，你就消失了。又好害怕，現(xiàn)在只是一場夢，我醒來，仍然只有我一個人。我……”

話沒有說完，被他伸臂緊緊地抱住了。

朦朧夜色中看不清楚什么，他伸指探上她的臉頰，摸到了嘴角，在那小小一處傷疤上反反復(fù)復(fù)地摩挲著。

“還疼嗎？”他喃喃地問。

朱尾臉上潮濕，喉中哽咽，使勁搖頭，用力抱緊了他瘦長的身體。

他撫著她軟軟的嘴唇，吻了上去。

一個暌別了七年的吻。

朱尾哭得不能自已，卻用盡全力去回應(yīng)。仿佛要將這七年的斷腸相思都發(fā)泄在這一吻中。唇舌糾纏，悱惻卻又狂亂。這一刻世間只有彼此，眼中只有對方的影子，鼻側(cè)只有對方的氣息，手下只有對方溫?zé)岬募∧w。

陌上春不想停下來，朱尾也不想停下來。似乎是為了補償，或稱延續(xù)，七年前流風(fēng)回雪之中，那短暫而又鉆心疼痛的臨別之吻。

直從壯懷激烈吻到瀟瀟雨歇，朱尾按在他胸口上的手掌只覺得他心臟劇烈跳動，猛地緊張起來，擔(dān)心他又受不得這般激蕩情緒，忙側(cè)過頭，喘息著和他分開來。

他兀自緊抱著她，神色有些委屈。

朱尾咬唇，輕推他的手臂，吶吶道：“你先吃點東西，還要喝藥?！?/br>
他有些不情愿，還是乖乖松開了手。他點了燈，朱尾端過粥來，拿著銅勺試過了溫度，便喂給他吃。

他乖順吃了幾口，忽然問道：“你，吃了沒有？”

朱尾搖搖頭：“吃不下?！?/br>
他垂下頭，有些沮喪道：“我也吃不下了。”

朱尾有些怔，“你……你現(xiàn)在怎么像個小孩一樣？”

他向碗里努努嘴，道：“那你吃一點。”

朱尾噗嗤一笑，舀了一勺自己吃了。又喂給他一勺，哄道：“好啦，我吃了，該你吃。”

他仍然悶悶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