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子業(yè)皺了皺眉，嘴里含含糊糊的說了些什么。又合上眼睛。

楚玉平靜的看著他：基本上只有在這個時候，這個兇殘狠毒的少年皇帝才是可愛的，睡著的時候，他不會動不動殺人，也不會脾氣暴戾的打罵身邊的人，甚至不會流露出那種令人心寒地陰毒神色。

也只有這個時候，楚玉才會感覺到。這少年今年才不過十六七歲，并且，是這具身體的親生弟弟，他的腦袋枕在她腿上，彼此之間的接觸傳遞著脈脈溫情，她可以不帶惡感和恐懼的凝視著他。

溫?zé)岬娘L(fēng)吹得人昏昏欲睡，楚玉也不由得靠在亭柱上。迷迷蒙蒙的合上眼睛。

好像才瞇了一會，楚玉便感覺腿上動了動，便也跟著睜開眼，卻瞧見劉子業(yè)側(cè)枕著她地腿，臉朝向她定定的望著，平時殘忍狠毒的狹長眼睛里，此時竟然映著柔軟的懷念與溫情。

“怎么了？”楚玉還沒怎么睡醒，神智不太清楚的就去摸他的臉。拍一拍，還順手輕捏了一把劉子業(yè)的鼻梁，捏完之后她立即被自己給嚇醒了：她剛才做了什么？這可是皇帝地鼻子！

但是劉子業(yè)并沒有因為楚玉的動作生氣，他換個個更舒服的姿勢，翻過身來半趴在她腿上，揚起臉來，喃喃道：“阿姐。我好像又回到了小時候?！?/br>
小時候？那就是真公主那陣子了。怕露出什么破綻。楚玉不敢多說，只好帶著疑問的語氣嗯了一聲。

劉子業(yè)微微一笑。依舊是一臉懷念的神色：“小時候，我也是這樣枕著你的腿，我們在花園里吹著風(fēng)睡覺，那時候很舒服，別的皇子都不怎么理睬我，只有阿姐你愿意跟我玩，那個死酒糟鼻要責(zé)罰我，也是阿姐你幫我求情?！?/br>
楚玉一邊聽一邊點頭：明白了，劉子業(yè)和山陰公主的交情是從小打下地，只是那酒糟鼻是誰？

太子，大概是太子的老師一類的人吧。

楚玉自然不會知道，那酒糟鼻，指的是先帝劉駿，劉子業(yè)和山陰公主的父親，劉子業(yè)恨極了這個父親，竟然連一聲父皇甚至先帝都不肯稱呼，直接叫他外貌上的缺陷。

相對的，劉子業(yè)有多么恨他父親，就有對這個jiejie有多么親近依賴，楚玉雖然還不知道這親近到了什么程度，卻隱約明白，就算她問劉子業(yè)要一半江山，只怕他也是肯地。

兩人又說了會話，多半是劉子業(yè)在說，懷念兒時地一些小事，楚玉在他停頓下來時嗯嗯兩聲，表示她正在聽著。

說著說著，此時遠處卻隱約傳來清脆童稚地歌聲，好像有幾個孩童在唱著什么歌，聲音亮亮的很是好聽。

宗越聽見這歌聲，暗道怎么又有人sao擾，正想令人將小孩趕走，劉子業(yè)卻忽然坐起來招招手，道：“讓他們過來?！彼d高采烈地轉(zhuǎn)向楚玉，“阿姐，你還記不記得，你小時候教我唱的歌謠？”

楚玉心中一真慌亂，面上卻很鎮(zhèn)定，微笑道：“都是這么久的事了，我哪里還記得？”

幸好劉子業(yè)并未起疑，他張嘴想要自己唱，張了幾下后無奈的閉上：“我也不記得了?！敝灰粫指吲d起來，“我叫那些小孩來，讓他們唱給我們聽。”

被護衛(wèi)帶過來的是四個孩子，二男二女，都是六七歲的模樣，男梳著沖天辨，女的頭上扎兩個小包，他們穿著的衣服很簡譜，是薄薄的洗得發(fā)白的麻衣和草鞋，不過四人手上都拿著香甜的糖酥和新鮮的果子，吃得滿嘴滿臉都是。

劉子業(yè)心情正好，也沒有計較這些小孩在御駕前儀態(tài)不佳，只揮了揮手，問道：“你們剛才唱的都是什么歌？很好聽，再唱一遍給我聽聽?！?/br>
四個小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點害怕，他們剛才就在唱歌，卻被兩個很兇的大哥哥帶過來，現(xiàn)在不太敢開口了。

劉子業(yè)不滿的看了宗越一眼，后者從懷里摸出幾個錢，彎下腰對四個小孩道：“看到這個了么？這個是錢，拿了錢能買很多好吃的，你們好好的唱，就像剛才那樣唱，唱好了我給你們錢?！彼Σ[瞇的，眼睛瞇成一條線，很和氣的樣子。

看到錢，小孩子們一個個眼睛發(fā)出光來，其中一個也顧不得臉上的糖渣汁水沒擦干凈，頭一個唱出聲來，有了他開頭，剩下三個小孩也跟著唱了起來，他們一邊唱，一邊隨著音律轉(zhuǎn)圈蹦跳，大概是小孩子的一種游戲，因為跳動著，幾人的發(fā)聲也不是很清楚，更不整齊，只是聽著孩童清脆柔嫩的嗓音彼此交錯。

劉子業(yè)原本面帶微笑聽著，可是聽著聽著，笑容僵在了他的嘴角，他的面色變成了一種奇怪的鐵青。

楚玉看他神情不對，已經(jīng)知道不妙，可是那幾個小孩唱歌帶著點地方的口音方言，方才她沒仔細聽，也沒明白小孩子唱的是什么，不過現(xiàn)在她也無暇再細聽了，連忙打斷他們：“停下！都停下！”劉子業(yè)臉色難看成這樣，這些孩子一定唱了些什么他不愛聽的。

劉子業(yè)的嘴角不帶感情的揚了揚，慢慢的道：“對，停下，我方才沒聽清楚，現(xiàn)在你們站在我面前，一個個把這首歌謠清清楚楚的唱一遍給我聽。”

小孩子不疑有他，聽話照做了，四個孩子，唱的都是一模一樣的歌詞：真皇帝，假皇帝，皇宮有二帝，老天子，少天子，湘中出天子。

聽到最后，楚玉已經(jīng)是心中冰涼一片。

劉子業(yè)不咸不淡的問：“這首歌謠是哪里來的？”

四個小孩互相看了眼，其中一人道：“是我們大家都在唱的歌，很多人都在唱的。”

劉子業(yè)瞥了宗越一眼，淡淡的從嘴里吐出來兩個字：“殺了。”

第一百一十章誰是真天子

了。

直到抵達公主府，這兩個字依舊在楚玉的腦海里回旋。

她始終忘不掉那時候劉子業(yè)的眼神，那是一種混合著極度的猙獰，殘忍，恐懼，焦慮，陰暗，最終糅合而成的可怕的平靜。

她也始終忘不掉，在劉子業(yè)說出了那兩個字后，宗越手一揮，身旁護衛(wèi)便如狼似虎的撲上去，雪亮的刀鋒切過小孩子細幼的頸脖，鮮紅的血從傷口處噴出來。

她忘不掉小小的身軀像羽毛一般的倒地，身下的鮮血染紅了碧草，四雙清澈純真的眼睛里甚至還來不及痛苦，只有一點點的錯愕，凝固在瞳孔中。

簡直好像有什么人拿刀子刻在了她腦子里一樣，怎么都抹不去。

這不是她第一次看到殺人，先前山崖之上遇刺的時候，她也算歷過生死，見過死尸，可是從來沒有像這樣，看著單方面殘殺手無寸鐵的人——還是四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