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棠決定：“我要往北走。”回儒風(fēng)寺山門查看情況。

她停頓一下，又說：“小瑩，我不知這想法正確與否。但之后，我會留在山野?！本拖袷菓?yīng)對尋常秘境，尋找天材地寶，又與妖獸相斗，而非整日和凡人勾心斗角。

柳瑩聽出唐遲棠話里意思。

她打定主意要走，卻也把選擇權(quán)留給柳瑩。若柳瑩有其他想法，唐遲棠便尊重她的決定。

此前，柳瑩卻很少給自己拿主意。更多時候，她跟在師兄、師姐身后，為他們布陣、輔助。而今聽了唐遲棠的話，柳瑩怔怔叫了聲：“師兄?！?/br>
唐遲棠眉眼俊朗，溫和地看她。

柳瑩考慮：我是陣修——

沒有靈氣能用時，她是師兄、師姐之中最無用的一個。江師兄劍法精絕，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唐師姐醫(yī)術(shù)高超，妙手回春，懸壺濟世。李師兄獻連弩、絆馬釘?shù)?，讓郭渡軍隊攻下鐘離郡的時間早了足足兩年。

那她呢？

她無事可做。

可現(xiàn)在，一切不同。

雖然當(dāng)下只是練氣前期修為，但她已經(jīng)能改戰(zhàn)場風(fēng)向，能讓敵軍在百澤之中打轉(zhuǎn)迷路……她能做很多。

這樣一想，柳瑩認(rèn)為，或許能找到屬于自己的機遇。

她理解唐遲棠。

唐遲棠是醫(yī)修，以醫(yī)人為道，最講仁心。若每日目睹戰(zhàn)場，她雖能找到許多人“醫(yī)治”，可對唐遲棠而言，實則是飲鴆止渴。

想完一圈，柳瑩說：“我明白了?！?/br>
兩人就此別過。

柳瑩當(dāng)場做了幾張信符，交予唐遲棠，又笑道：“師兄——師姐，倘若師門真有變動，可要給我說一聲?！?/br>
唐遲棠灑脫一笑，“這是自然。”

待唐遲棠離開，柳瑩深思。她念及過往，認(rèn)為陳朝氣數(shù)已盡，朱蒙最多茍延殘喘，卻再無更多生機。至于劉興、郭渡兩方，有秦子游與李師兄在，自己若前去，仍然是最說不上話的一個。柳瑩便下決心：我要往南。

她要去梅里。

許昌前面經(jīng)歷一場大敗，到現(xiàn)在，恐怕是最缺人的時候。她去了，只要稍稍展示一下能力，便能得到重用。

無論是秦子游還是李師兄，兩人精力畢竟有限。柳瑩考慮，自己可以先拿下明郡，再謀劃嶺南?？倸w，不和那兩邊對上。

若一切進展順利，便是許昌、劉興與郭渡三人三分天下了。

這師姐妹二人，恰好與往云夢來的江且歌錯過。

江且歌一路疾行，披星戴月，趕到云夢城中。他看周遭，而后漫不經(jīng)心，想：這里倒是和百多年后有很大不同。

待到夜間，江且歌整裝，去郡守府。

站在飛檐上時，他視線在郡守府外打轉(zhuǎn)，心想：這倒是把我們?nèi)屣L(fēng)別府?dāng)D去旁處了，奇也怪哉……

江且歌的心態(tài)十分輕松。

他有一個粗略計劃：這第一夜，先找到秦子游所在。再看自己狀態(tài)，決定是否要下戰(zhàn)書。倘若找到的太晚，那不妨明日再來。

可惜的是，江且歌的這個計劃，在第一步時折戟。

他沒走兩步，便有一個聲音遙遙傳來。是秦子游，又有些不像秦子游。江且歌花了點時間，意識到，這少年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一別兩年有余，秦子游的嗓音或有變化。

那個聲音說：“江郎既然來了，不妨一同喝酒。”

話音落下，江且歌面前草木挪動、出現(xiàn)一條石子鋪就的小徑。前方仍是長廊曲洞，但在這一刻，他知道，自己只要順著石子路往前走，就能找到秦子游。

江且歌心中一嘆。

面兒上還要笑，說：“那便多謝秦少俠相邀。”

他往前。

一路看天色，見斗轉(zhuǎn)星移。這無疑是一場下馬威向他展示：我知道你要來，我做了許多準(zhǔn)備。你我皆是劍修不錯，可除此之外，我還懂得良多。

你不會勝。

江且歌承認(rèn)，自己受到一些影響。所以他盡量表現(xiàn)沉著，腳步不忙不急，還有時間欣賞旁側(cè)風(fēng)景，說：“這里倒是和‘從前’不同?！?/br>
說到一半，他一哂。自己知道的“從前”，對于當(dāng)下來說，其實是百年以后。江且歌被自己的言語逗笑，耳邊，秦子游也似乎笑一笑，說：“是?！?/br>
這一回，秦子游未再住外側(cè)，而是選了中心的院子之一。這算一種信號，告訴諸人：往后，我便不會那樣無心于名利、權(quán)勢。

他面前有一張圖，是整座郡守府的布置，這會兒，能看到一個手指大小的紙人立在上面，慢吞吞往前挪動，正代表江且歌。

秦子游講話、做事時，楚慎行就在一邊，看著自己的徒兒。

面對江且歌，秦子游撐出氣勢。他彬彬有禮、客客氣氣，問江且歌與李君昊在鳳陽、在會稽時如何。楚慎行想：他們這樣聊下去，到天亮，也見不著面。

所以楚慎行微微動了動手指。

秦子游發(fā)覺，抬眼看他，嘴唇輕輕動了下，是說：師尊？

他沒有講出口。

楚慎行朝徒兒笑一笑，秦子游無奈似的，聽到外面腳步聲。他站起來，看著是有很多話，想對秦子游說。但江且歌已經(jīng)要進入院中，所以秦子游只是又嘆了聲：“師尊啊?！?/br>
他握著劍，離開屋內(nèi)。

楚慎行身形一晃，也出去，靠在樹上，看下方情景。他見徒兒與江且歌相互拱手、問好，見自己過去的友人，與過去的自己拔劍相向。他想到過往，自己也曾和江且歌切磋，讓江且歌心服口服。又想，不對，江且歌于子游，其實更像是李鴻、公孫竹于我。

他聽江且歌手中靈劍與日影碰撞。

楚慎行視線飄出很遠(yuǎn)，看到唐遲棠抬手，擦一擦汗，望著眼前山門，猶自怔愣?？吹嚼罹粡匾共幻?，整頓鐘離上下?？戳擄L(fēng)雨兼程，趕往梅里……

而后，天亮。

唐遲棠面前的山門消失，她立在原處，不知自己昨夜是入了幻境，還是另有緣故。有人端湯去看李君昊，紅袖添香，正是郭渡的女兒之一。柳瑩在樹上將就一夜，而后繼續(xù)前行。

修士們各有去處，也有人已然在此折戟。

楚慎行聽著耳邊鏗鏘聲，閉上眼睛。月色灑在他肩頭，此夜月光皎潔清亮，照出楚仙師清雋面孔。他知道，徒兒一定能勝。接下來，他手指在旁側(cè)輕輕敲著，無聲地哼起一支小調(diào)。

到天光乍破，江且歌手腕一麻，是秦子游趁他不備，用劍鞘，敲上他虎口。

江且歌反應(yīng)極快，躬身去接劍柄?？缮眢w一動，他心道不妙。

卻已經(jīng)晚了。

秦子游將日影架在江且歌頸上，語氣平平，告訴他：“你輸了?！?/br>
江且歌慢慢站起。

他心中豁然，另有一番明朗。秦子游看靈氣涌動，“咦”一聲，詫異：他明明輸了，卻能由此頓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