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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微恙當口,京中關(guān)于三皇子家奴仗勢傷人的傳聞也漸起。更不論早前他風頭太過時,有些守成持中的老臣便已隱隱不滿。也許……你回去的時機到了?!?/br>沈驚鶴瞳孔微微放大,他張了張嘴,沒有回答,目光卻是轉(zhuǎn)而落到了攀爬滿竹籬的橙紅殊艷的凌霄花上。那時他偶然在道旁撞見,不過隨口贊了一句冬日也有花開得如此熱烈。沒幾天,梁延竟親手給他弄了一株回來植到竹籬旁,精心侍弄了兩日,那打蔫的花才終于顫悠悠地仰起花骨朵,慢慢含苞吐芳,火一般溫暖的顏色綻放了半個院墻。這別院里的一磚一瓦,一竹一石,每一處都少不了梁延重新布置裝點的痕跡。從沒有特意詢問過他一句,可卻處處無不合自己心意。沈驚鶴能真切感覺到梁延對眼下生活發(fā)自內(nèi)心的滿足愉悅,就連他自己,時常也覺得若真有世外桃源,亦不過就是如今的模樣。這是他們的家,只屬于他們二人的小家,扎根在這片天明水秀民風淳樸、借汗水和奮斗一步步從窮苦走向希望的南越大地上。而如今,梁延先他一步開口了。沈驚鶴望向他。乾坤聽書網(wǎng)“我以為,你很喜歡在南越的生活?!?/br>梁延回想起這么長時間的點點滴滴,深邃的雙目里噙了柔和的笑。“我是喜歡。鄔山夷山的青苗,東牟山的茶香,博浪灣的海風,還有廟會上你領(lǐng)我走遍嘗遍的小食。我人生的大部分年歲里好像始終都在輾轉(zhuǎn)征戰(zhàn),很少有現(xiàn)在這樣簡單、快樂而安穩(wěn)的日子,淡去沙場金戈鐵馬與朝局暗流詭譎,每天醒來瞧見的只有你安詳?shù)乃仭!?/br>“我是喜歡,但卻不是因為南越,而是因為你?!?/br>梁延慢慢收攏起笑意,深深望來的眸中有千言萬語流淌成詩。而他只審慎地,鄭重其事地,將從自己心中一直guntang到唇畔的字眼放任,捧到另一顆心前。“如若你平生所愿即是展翅排云,做一只傲唳九霄的鶴,那就把我當作你手中最鋒利的一柄劍,為你破盡前路風霜雷霆?!?/br>“梁延……”有人愿化他掌中劍,有人愿替他蕩凌云,有人愿牽他步風雪。有人是他等了兩世,隔平山海,終究有幸相逢的那一人。沈驚鶴眼眶竟微微有些發(fā)熱,他閉了閉眼,伸手用盡全力抱緊梁延。胸膛處緊貼的兩顆心臟仿佛被奔騰的熱血牽引,蓬勃的鼓動聲自有知覺般合二為一,親密竟似一體。“你不是我手中的劍,你是我沈驚鶴這一生最重要的愛人?!?/br>冬,十一月既望,時天子染微疾,六皇子上折問安,并陳南越辟山開田,學文筑路,沿??芙^,百姓皆稱頌明君,圣功千秋。同年,歲晏,千里快馬傳詔,諭令六皇子回京。時載有屬吏泣涕刊碑,南越萬民相送,瀝酒焚香,叩首遮道者,十里不絕。……轆轆聲停,車隊在一處樹林掩映的驛站停下。此處距離京城約莫三十里,從驛站東門出,分作兩條道路。大道乃石板方磚砌成,平緩而長,專供馬車行走。小路稍顯崎嶇,中道狹窄,卻是路程更短。沈驚鶴借梁延伸來的手一下跳下車,卻沒有立刻走入驛站中,而是來到了后面一輛馬車前,輕輕一叩車壁。蕭寧像是早就在候著,一把掀開車簾,探出頭來,說話時嘴邊因天寒冒出白氣。“到了?我就在這兒下?”沈驚鶴一笑,點點頭。梁延和沈驚鶴離開南越回京的時候,也把蕭寧順帶著捎上了。蕭寧雖然人有時候顯得沒正經(jīng)了些,但一手醫(yī)術(shù)是當真沒話說。有他湯湯藥藥加持著保駕護航,一路馬不停蹄北上,車隊眾人雖然略有疲態(tài),但卻竟無一人在冬日里受寒著涼。早在啟程之前,沈驚鶴就曾和他單獨密談過一次。蕭寧還記得沈驚鶴當時是這么講的:“回京以后,你若想找個地方安定下來,可以在御街的懸壺堂掛名坐診。我托人打聽過,這間醫(yī)館雖不像那些百年杏林世家一般源遠流長,但是館主仁善,唯醫(yī)術(shù)是舉。你在那里待著,每天只用安心做自己喜歡的事,不必牽涉入很多不必要的紛擾?!?/br>那雙漂亮的眼睛認真望著自己,里頭的真摯不容被錯認。有人的地方就會有紛爭,有構(gòu)陷,有營私,更何況是那些群派林立、名高于德的醫(yī)宗世家。蕭寧遂自己心意欲長留京中,自然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樣走到哪給人看到哪,他其實亦早在心里做好迎接暗流涌動的準備。但是有一個人,在他從未提過任何一句時,已經(jīng)提前為他打點好了一切,為他尋找到一條最能實現(xiàn)抱負的道路。他曾說自己要做比扁鵲還厲害上一等的杏林妙手,唯有一個人聽了,信了。而那個人,現(xiàn)在就關(guān)切地坐在自己面前,近得一低頭,就能在他眼睛里照見自己的倒影。“好?!?/br>蕭寧聽見自己的聲音輕輕傳來,在半刻的靜默之后。對面的沈驚鶴放松地笑了起來,他也許還不知道,自己笑起來時眉目很柔和,兩眼如彎彎的小月亮,看得人從心底喜歡。“對了,還有一件事……到京城前你先下車,快馬沿小路入京吧?!笨匆娮约貉鄣滓凰膊▌樱蝮@鶴連忙解釋道,“你若隨我一同回京,必然會被人盯上。我周圍以后只會越來越危險,這一趟渾水,你避開著點。日后若碰上我,也權(quán)只當做不認識。”那天,他離開后,自己做了什么呢?——好像什么也沒做,只是倚在窗前,望著遠遠天上的月亮,沉默地發(fā)了很久的呆。咚咚。沈驚鶴又敲了敲車壁,好笑地看著眼前這個自顧自發(fā)起呆的青年神醫(yī)。“怎么了,還舍不得走了?”蕭寧低下頭來,望向自己的神情一時有些陌生。沈驚鶴懷疑自己眼花,再一眨眼,那張風流倜儻的臉又掛上了沒正形的笑。“是有點舍不得了,你呢,我走了你會舍不得我么?”蕭寧語氣輕快,急匆匆跳下車,沖沈驚鶴眨了眨眼睛,又像怕聽到答案似的,沒等他張口就牽馬大步踏向小路。沈驚鶴有些愣怔地看著他上馬的背影,下意識前走兩步想要道別,蕭寧卻已一策馬鞭疾馳而去。輕飄飄的衣袂逐著風消失在道路盡頭,只留下一句吹亂的話張揚久久未散:“記住了,本神醫(yī)天生反骨,從心所欲,偏愛和人對著干。六殿下教我獨善其身,這趟渾水,還恕我心甘不請自來了!”第98章山吐四更寒月,霜輕未滿玉瓶。已過了年關(guān),城門口的風雪早停了,立持鐵戟的守衛(wèi)腳邊,只有鞭炮的紅屑零落散了一地。高大巍峨城門上兩個大紅的燈籠輕輕搖擺著,似是也被剛剛駛?cè)氲能囻R聲所驚。“到了?!绷貉永振R停在車廂旁邊,隔著簾子輕聲開口,含著笑意,“猜猜誰來接你了?”沈驚鶴掀開簾子,輕巧地躍下。一抬眼,映入眼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