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為副將。

當夜月明星稀，清風徐徐，陣前設(shè)壇祭祖，剛化紙焚香，卻見南方遼闊湛藍青空中竟現(xiàn)出罕見天象。

七顆明亮天體，連成一線，尤為壯觀。

我知道這只是一種天文現(xiàn)象，并未多想，卻聽嗚嗚聲響，恍若低沉龍吟，原是腰間所佩龍泉寶劍在鞘中震蕩翁鳴，想是受潮汐牽引影響。

這不是添亂嗎？我忙按住它，裝作若無其事沉膝跪地，朝京師拜了三拜，朗聲道：“微臣大梁右丞相江現(xiàn)，謹以至誠昭告神堯武圣德大至孝皇帝。大梁創(chuàng)立來傳十六世，時遭多艱，異族來犯，樊賀逢劫，宗族落陷。臣世受國恩，憂心恐愧，今率兵出師北原，保我祖宗土地，決心至堅，誓死不渝！太宗有靈，必佑臣以此劍斬下敵將人頭，以解樊州之圍！”

話音剛落，卻聽龍泉寶劍發(fā)出陣陣長嘯，聲音幽咽，如悲如泣，按都按不住了。

這龍泉劍原名七星龍淵劍，鑄于春秋戰(zhàn)國時期，乃誠信高潔之劍，唐朝時因避高祖李淵諱，改名七星龍泉寶劍。

當年太祖便持此劍南征北戰(zhàn)，一統(tǒng)中原，結(jié)束了藩鎮(zhèn)割據(jù)、異族為禍的黑暗局面，創(chuàng)立大梁基業(yè)。誰想不過三百年便已搖搖欲墜，外有異族入侵，禍亂華夏，內(nèi)則民生凋敝，狼煙四起，燕啄皇孫，流落遭難。

我想到兩個外甥，似心有所感，忽然拔劍出鞘，但見劍氣翻涌，一道紫光直沖牛斗，在虛空蜿蜒成龍。

七星連珠，龍泉長嘯，異象跌生。

眾將士皆大驚失色，跪地叩頭，叫道太祖顯靈。

在古代很多自然現(xiàn)象只能用玄學解釋。我便趁士氣大振，整裝點兵，命范順率輕騎兵襲擊夏軍后勤，我和劉鈞于途中伏擊，與參政配合，首尾夾擊。

子時剛過，西北方火光沖天，夏軍回營救援，忽然前方殺聲震天，身后樊州城門大開，參政率將士如浪涌般殺出，夾擊鄔文遠大軍。

那鄔文遠是夏人中不可多得的勇士，身長一丈，天生神力，能彎三百斤弓，使三尖兩刃亮銀戟，殺過無數(shù)梁國士兵。

卻見劉鈞自箭筒取出一支箭，架在弓上拉滿，弓弦呼嘯，一枝箭直奔鄔文遠而去，箭勢極快，直擊他額上鋼盔。

霎時火花亂濺，鄔文遠險些掉落下馬。

轉(zhuǎn)眼間劉鈞便闖入陣中，搖戟望他頸項刺去，這擊落空，轉(zhuǎn)馬回身再戰(zhàn)，不消數(shù)回合，鄔文遠竟已骨軟筋酥，被他拿將下馬，活捉回來。

我便下令將夏丞相按跪朝向京師，拔出龍泉劍，斬其首級祭旗。

那顆人頭怒目猶睜，夏軍見主將被殺，皆心驚膽寒，紛紛逃竄，潰不成兵。

首戰(zhàn)大勝，殺死、俘虜夏兵無數(shù)。

一場勝仗使得我心情暢快，待同劉鈞會合進城時，看到參政那張冷若冰霜的晚娘臉也覺順眼多了，甚至主動下馬找他搭訕，還是自他朝堂之上面斥我德行不好后頭次主動搭理他。

我心想，其實參政只是人頑固了點，也算個鐵骨錚錚的好男兒，正所謂相逢一笑泯恩仇，我們陰錯陽差在樊州城相聚，或許正是個和解的機會，于是嬉皮笑臉地湊上前喚道參政。

他嫌棄地看我一眼，執(zhí)劍對劉鈞打個稽首，轉(zhuǎn)身便走，視我如同空氣。

我的笑容僵在臉上，尷尬地站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他果然還是很討厭我，與我合作不過是形勢所逼罷了！

媽的，這小白臉有什么好拽的？

搞得好像我很想結(jié)交他似的。

劉均見狀，附在我耳旁小聲問你和副宰相是不是有過節(jié)？

這不是很明顯嗎？我倆見面就吵，不是政敵難道是在調(diào)/情嗎？我看你是除了打仗什么也不懂！

此時晨曦破曉，東方現(xiàn)出霞光，我冷著臉安排手下清掃戰(zhàn)場，運輸供給進城，再找參政商談接下來的打算，卻見他正清掃房間，桌上還擱著半碗米粥，我知道一半是早膳，另一半則是午膳。

他家境貧寒，又為官清廉，俸祿除去贍養(yǎng)老母多拿來接濟周遭百姓，因此生活過得極其清苦，一日只食兩餐。我雖和他不對付，品行作風上卻挑不出他任何毛病。

京師麻煩已夠多了，我哪能放他回去給趙廣寒添亂，于是厚著臉皮拖開座椅，在他面前大喇喇坐下，正擋著他掃地的路，笑道：“眼下樊州之圍未解，本官身邊正缺人，久聞參政乃是劍道高手，可愿留下輔助本官抗夏？”

他細秀的眉峰微皺，看表情十分想打我，冷淡道：“國難當頭，丈夫豈能以家為重？下官義不容辭?！?/br>
說著委婉道：“這里是下官臥房，請丞相自重?！?/br>
我知道他生性忠耿敦敏，不茍言笑，于是故意逗他，笑嘻嘻道：“什么自重？副宰相這話說得好生疏，你我什么關(guān)系難道你忘了？我是你的主考官，你是我的門生啊！誰知新政一出，你卻叛逆反對傷透我的心，老師我真的很受傷?！?/br>
他被我調(diào)戲，氣得連手都在發(fā)抖，猛地抬起清冷的眼眸，瞪著我道：“誰是你門生？分田法初衷雖好，可基層實施卻不敢征收大權(quán)貴土地，則全轉(zhuǎn)由中小農(nóng)負擔，損害民生，我怎能支持？”

我說：“那是初期，后來不是抑制這現(xiàn)象了嗎？”

他沒理我，接著道：“大梁重文輕武，已經(jīng)不起叛亂了。百姓現(xiàn)在雖窮苦，卻還能活下去，倘若士族作亂，死傷的不還是百姓嗎？你出身官宦，從未受過窮，怎么會懂民間疾苦？”

旁邊劉鈞如坐云霧，小聲問道：“他怎會猜到南部有叛亂？”

我張開五指捂著他的臉，撥到身后，面無表情道：“退下?！?/br>
我這人睚眥必報。我欺負別人可以，別人說我就不行，既然他敢挑釁我作為男人的好勝心，我就必須教他做人了。

于是我挽起衣袖，激烈地理論道：“愚蠢！自古變法哪有不流血的？若有人反對便退縮，算甚么變法？你說祖宗之法為何行不通了，當今中國有大地主‘吞噬千家之膏腴，連亙數(shù)路之阡陌，歲入號百萬斛?！?，太祖開國時，土地兼并可有這般嚴重？近幾十年，自耕農(nóng)破產(chǎn)，淪為佃奴，多少農(nóng)民為抗爭租稅暴動起義，殺死地主、官吏以數(shù)萬計，這才是大梁真正的隱患！我來告訴你，自古朝代崩塌的原由可從不是幾個宦官，貴族作亂，而是極端的貧富分化，根源皆是劇烈的階級斗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