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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低下來,像回憶一件舊聞,也像在葉杉的頭上落下一把尖刀:“要不是你八歲那年鬧著去看電影,你爸著急趕回來接你……也不會在路上出了事。”近景鏡頭里,陸文呆滯了三秒鐘。瞿燕庭的目光離開屏幕,望向陸文跪在地上的后影。那一把寬肩收緊,隨呼吸而顫抖,后背躬成一道淺弧線,顯得那么無助,那么卑微。他看見陸文抓住“母親”的衣角,泣不成聲地說:“媽……我知道你怨恨我。”所以用盡一切努力,只為了討對方的歡心,想得到和弟弟一樣的母子間的親近。那些頻繁的夢境,放大和映射的根本不是委屈,而是經(jīng)年累月因內(nèi)疚形成的恐懼。葉母輕聲否認:“葉杉,你是我兒子,我不會怨恨你。”可她在成為一個母親之前,先是一個深愛丈夫的妻子。在漫長又辛酸的歲月里,她體味的是另一份痛苦。“我看見你……總會想起你爸爸?!?/br>陶美帆推開了陸文的手。陸文眼皮通紅,眨了眨,緩緩癱坐在地上。他垂下頭,撿起筆記本,眼淚啪嗒啪嗒地落在紙張上面。刺啦,他撕下一頁。低泣,痛哭,嚎啕。一張張記錄,每一個從噩夢醒來的凌晨,被全部銷毀。現(xiàn)場的一切似乎都停止運轉(zhuǎn),只有陸文撕心裂肺的哭聲,他攥著滿手紙碎,嘶啞地描摹一聲“對不起”,卻唇齒打顫,沒有發(fā)出丁點聲響。瞿燕庭微微放空,沉浸又抽離這一切,分不清那里是陸文還是葉杉,亦或是誰?他喘不上氣來,起身悄悄離開了房間。門關(guān)上的同時,畫面定格,這一場戲拍完了。工作人員涌進來,任樹立刻起身,大步走向兩位演員,一邊走一邊鼓了鼓掌。攝影師閃到一旁:“我都快哭了。”陶美帆擦拭眼尾,笑問:“任導(dǎo),怎么樣啊?”任樹連連點頭:“太滿意了,真的,我太滿意了?!?/br>陶美帆道:“這場戲確實演得過癮,小陸一點都不怯。”陸文仍坐在地上,他不及老前輩資歷深,無法快速從角色中脫離,哭得太陽xue突突地疼,剛止住眼淚。任樹拽他:“快起來吧!小陸,我還擔心你接不住陶老師的戲,沒想到拍得這么順。情緒和肢體都很到位,細膩,表現(xiàn)相當不錯?!?/br>陸文頂著一張花臉,雙眼紅腫,活像個悲傷的熊瞎子。陶美帆開玩笑:“快讓我兒子緩緩,去洗把臉?!?/br>陸文暈頭轉(zhuǎn)向地去浴室洗臉,冷水一潑,還了魂,完成入戲、再出戲的過程,剩下一陣悵然若失的空虛。屋里人多,他想一個人靜靜。陸文下了樓,往人少的地方走,他以為自己漫無目的,實則帶著葉杉的情感,不知不覺便走向了葡萄藤。劇本中,在北方老家也有一架,是葉父生前所種,來重慶后葉杉種了這一架。陸文走過去,走到近前頓住了,沒料到里面有人。葡萄藤下,瞿燕庭孤身坐在那兒。他側(cè)著臉,枕著手臂,不顧臟凈地趴在桌沿兒上,燈泡的光打在突出的眉骨和鼻梁間,像月光落在山峰,雙眼隱沒于暗處。陸文意外地愣著,他以為瞿燕庭走了,原來待在這兒,卻不知道瞿燕庭為什么待在這兒。被他驚動,瞿燕庭直起了身體,那雙眼沒有零星的波瀾,但有溫度,大概比深夜的風更冷一點。相顧片刻,陸文先開口:“我沒有演砸?!?/br>瞿燕庭有些沙啞地說:“你演得很好?!?/br>這是認識以來瞿燕庭第一次夸獎他。陸文不驚喜,不得意。導(dǎo)演表揚他,陶老師也表揚他,導(dǎo)演激動地鼓掌,陶老師笑著說過癮。他凝視著瞿燕庭,沉聲問:“那你為什么不開心?”第22章瞿燕庭將雙臂撤離桌面,衣袖上沾了灰,他抬起小臂輕拍,一下一下地把手也弄臟了。借著動作,他佯裝沒有聽見陸文的問題。饒是陸文的神經(jīng)比故宮的華表還粗,也看出瞿燕庭在回避。他沒追問,走進葡萄藤下,遞上一包擦臉的柔膚濕巾。瞿燕庭接住,抽出一張擦拭雙手。陸文在另一張椅子上坐下,腰部懸空,肩胛靠住椅背,呈一種疲倦的癱坐姿勢。破椅子不舒服,瞿燕庭道:“還有一場戲,去休息一會兒吧?!?/br>陸文說:“在休了?!?/br>其實身體的疲憊不算什么,主要是心靈的虛空,陸文時不時摸一下臉,雖然拍完了,但總覺得眼角有熱淚滑過。瞿燕庭了解這種情況,演員完全進入角色的狀態(tài),情緒大起大落,之后需要時間抽離,每個人的程度都不一樣。他念導(dǎo)演系時,曾學(xué)過導(dǎo)演和演員的溝通之道。某種意義上,導(dǎo)演像演員的心理醫(yī)生,在拍攝的前中后,隨時對演員的狀態(tài)進行調(diào)整和干預(yù)。瞿燕庭不確定陸文愿不愿意傾訴,先拋出一個問題試探:“任樹說,這是你第一次正兒八經(jīng)地拍哭戲?”陸文“嗯”一聲,染著濃重的鼻音:“不止是拍戲,我活到現(xiàn)在,第一次這樣哭。”那神情不似說謊,瞿燕庭道:“說明你過得不錯?!?/br>陸文承認這一點:“所以我拍之前特別沒信心,怕演不好。挨不挨罵倒無所謂,主要是大伙通宵陪著,我難為情?!?/br>“現(xiàn)在順利拍完了?!宾难嗤ビ帽頁P調(diào)動陸文的情緒,“你演得很好?!?/br>陸文果然沒忍住,美不滋兒地說:“人家任導(dǎo)都鼓掌了?!?/br>瞿燕庭失笑,加強力度:“你演得很好,出乎意料地好?!?/br>陸文心滿意足地咧開嘴,兀自笑了。片刻后笑容一點點凝結(jié),他閉上嘴巴,覷著桌面上那層灰塵陷入沉默。半晌,他坦白:“其實我作弊了?!?/br>瞿燕庭不解:“什么?”陸文說:“提到過世的父親,當時,我想起我媽了?!?/br>瞿燕庭記得,陸文說過在單親家庭長大,通過去世的葉父想到自己的母親,說明陸文的mama也已經(jīng)不在了。他以己度人,或是修養(yǎng)使然,總歸不會去追問。而陸文說出口痛快許多,無意識地進入傾訴狀態(tài):“我媽生我的時候難產(chǎn)。我沒見過她,只看過她的照片,當時……反正就想起她了?!?/br>“你沒有作弊?!宾难嗤厝岬卣f,“是你mama在幫助你?!?/br>陸文的神情下一瞬很茫惚,在體味瞿燕庭的話,陡地,仿佛心里的結(jié)被解開了,他徹底放松下來。陸文還沒忘瞿燕庭獨自坐在這兒的光景,他繞回去,想知道瞿燕庭是不是心里也有個結(jié)。“你剛才心情不好?”“沒有?!?/br>“怎么沒有,你可以告訴我啊?!?/br>“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