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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值中午,便喚來喬姬,讓她給自己準備點吃食。雖說古時的人大抵只吃兩頓,然而上層階級向來是有特權(quán)的。不說皇帝一日四餐,像崔家這樣的簪纓世族,明著不敢違制享受皇帝的待遇,私下里弄些點心開個小灶還是沒問題的。喬姬端來一盤炙rou與一碟子胡餅,輕輕地擱在案前。“公子可要喝茶?”喝茶?吃飯時喝茶對胃不好吧。崔頌正想搖頭,但一看那炙rou上的油光與焦皮,覺得還是應(yīng)該泡杯茶,等飯后半小時再喝。他遂讓喬姬先準備好茶具。喬姬低聲應(yīng)諾,在廚房傭工的幫助下端來了一只……小鼎?但見喬姬打開鼎的下格,往里面加了點薪草,然后點燃,合上格子,往鼎中注水。過了一會兒,水燒開了,她依次往里面丟入橘皮、蔥、姜等物。每丟入一樣,崔頌的眼角就不受控制地狂跳一下。直到侍女把鹽也倒進去的時候,崔頌終于忍不住開口道:“罷了,這茶暫且別煮了。你去取一壺桂花瓊漿來?!?/br>崔頌這才想起來,他那考古學的爺爺曾經(jīng)說過,中國最早的茶都是煮著喝的,即把茶餅揉碎,加入蔥、姜、薄荷、棗、鹽等物,或者把茶沫弄成米糊狀……何等可怕的黑暗料理。雖然明白浪費糧食是件可恥的事,可崔頌實在說服不了自己去喝那又咸又甜還有點辣的茶。他正想讓侍女把這黑暗料理倒了,卻見崔琰在這時候穿廊而來,進入廳堂,見著煮茶的小鼎眼光一亮。“叔父好興致,琰正想煮杯茶喝,不料叔父這兒已經(jīng)備上了。”崔頌:……歸你了。崔頌抿著瓊漿,不能直視那邊吃茶跟吃罐頭一樣的崔琰。各自吃完午飯(茶),崔頌這邊正飽腹思睡欲,便宜侄子那竟是飽腹思情cao。在崔琰的示意下,他的女侍搬來了一架外表似琴,但是有25根弦的樂器。——瑟。崔頌?zāi)X中拉起了八級警報。“君子之近琴瑟也[2],”崔琰饜足地嘆道,對他發(fā)出邀請,“左右無事,不如叔父與琰共奏一曲,倒也不負這滿園的春色?”崔頌:……又來?!崔季珪啊崔季珪,你知道“琴瑟和鳴”是什么意思嗎?【二】然而這不是元朝,“琴瑟和鳴”還不是夫妻關(guān)系的代名詞,崔琰更不會知道這一點。他只知道,彈琴鼓瑟,音律和絕——能夠與琴藝超凡的叔父共奏一曲,是何等快意之事!崔頌要是知道他的想法,絕對會把灌進口中的瓊漿如數(shù)噴出。講道理,對上崔琰的這個邀請,他是很想拒絕的。可他實在找不到拒絕的理由。昨天才蒙混了彈琴的事,今天若是貿(mào)然回絕,會不會讓便宜侄子起疑?畢竟原主可是愛琴之人,一天不彈就渾身不舒坦,突然拒絕彈琴,怎么看都不對勁……崔頌還在猶豫,侍女卻把他的沉默當成了默許,麻溜地搬來瑤琴。崔頌:……靠!四有三好的崔頌少爺終是沒忍住在心底爆了聲粗。他不斷對自己強調(diào)“冷靜”,任侍女為他凈手,又焚了香,做完一系列儀式,這才將琴放在身前的案幾上。崔琰已經(jīng)醞釀好情感,將手搭在弦上。崔頌睜著死魚眼,默默看著華美的木琴。崔琰開始撥弄前奏,崔頌紋絲不動。崔琰的瑟音進入正題,崔頌仍然紋絲不動。崔琰心覺奇怪,抬頭看了對面一眼,卻見崔頌懶懶抬眸,沖自己灑然一笑。如此,崔琰再怎么疑惑,也不好直言詢問,只按部就班地鼓完瑟,曳袖一禮。“叔父……”“季珪適才鼓瑟的時候,聽到了什么聲音?”崔頌不動聲色地搶過話語權(quán)。“這……”崔琰被問得一懵,如實答道,“琰只聽到自己的瑟音?!?/br>“除此之外呢?”“……”崔琰微愣,見崔頌神色肅然,他認真地思索起來,“琰只顧著指下弦音,倒是不曾注意其他的聲音?!?/br>兩名侍女面面相覷,不由看向堂內(nèi)的主人。尚未及冠的少年長發(fā)未束,一身皂色深衣,廣袖曳垂。隔著香爐裊裊升起的白煙,少年唇角的弧度愜意而自然。“頌心中有一曲,恰能與剛才的瑟音相合,季珪且聽?!?/br>崔琰目光灼灼地看了過去。崔頌道:“還請季珪闔目?!?/br>崔琰聽從地閉上眼睛。……一息過去,不曾有聲音傳來。一盞茶的時間過去,崔琰還是沒有聽到任何琴音。他忍不住睜開眼,卻見崔頌安詳?shù)刈谠唬瑑墒执怪?,連琴桌都沒有碰一下。“叔父……”你倒是快彈啊!——崔頌從崔琰眼中捕捉到諸如此類的焦灼意味,他不慌不忙地朝對方露出一個高深的笑,風清云淺地說道:“曲已罷,季珪可聽出了什么?”崔琰:……如果崔琰是現(xiàn)代人,他當前的心音絕對會被“你TM是在逗我?”“這什么鬼”“是我少看了一個季度的美劇嗎剛剛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刷屏。可惜他不是,因而他完全形容不出心中那股子糾纏在一起的詭異感覺,一時間失去了言語能力。等到崔琰終于反應(yīng)過來,正要質(zhì)疑的時候,崔頌摸著琴腹陰刻的隸書文字,及時加了一句。“此曲,名為‘問心’。”問心?再次思索之前的對話,以及讓他閉眼卻不演奏的用意,崔琰似乎明白了什么。“叔父……是想讓我拋卻一切雜音,聆聽自己的心聲?”崔頌笑而不語。崔琰再度閉上眼睛,神態(tài)肅穆而安詳。暖陽,鳥語,和風,花香。因匆匆走過花廊而被忽視的一景一物,活靈活現(xiàn)地涌入耳中。崔琰睜眼,喟然長嘆:“琰懂了?!?/br>這段日子,朝中的局勢愈來愈亂,連帶他的心也躁動不平。如今靜下來,倒似飲了一口涼水,浮華褪盡,神清氣明。……崔頌知道崔琰又多想了,但這正合他意。他一直堅信——最有效的忽悠,不是千方百計地說服對方接受自己的觀點,而在于無形地引導。根據(jù)不同的目的,從不同的角度入手,引導對方去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畢竟比起別人的觀點,人總是更愿意相信自己的想法,甚至對自己的判斷有著謎之自信。在此,崔頌還要感謝約翰·凱奇的[3],感謝琴腹上刻著的“問心”二字。多虧了二者帶來的靈感,才叫他在倉促中想到這個方案。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