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你不在的那七年(十)
對于付韻芝來說,是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夏日。她坐在酒吧管理室的轉(zhuǎn)椅上,手里撥弄著一支鋼筆,剛剛結(jié)束一通電話。 下一秒翟玉就進(jìn)了門。 付韻芝頭都沒抬,叼著根沒點燃的煙,口齒不清道:“哎你剛好來了,剛剛北郊那家酒廠說他們又——” “我碰見我弟弟了?!?/br> 付韻芝嘴上的煙掉了,唰地抬頭:“你弟弟?!” 翟玉站在門口,扶著門框,“對,我弟弟?!?/br> 像是在做夢。 到現(xiàn)在他都感覺是在做夢。 夢里他們久別重逢,他帶著翟楊吃飯,像從前那樣說話,開玩笑。 付韻芝嘴巴開開合合。想問的話太多,堵在一起,一個字都憋不出來。 滿屋只余窗外夏日的聒噪蟬鳴。 翟玉在門邊站了半晌,緩緩坐到了沙發(fā)上,雙手捂住臉,深深呼吸。 “然后呢?”付韻芝反應(yīng)過來,急了。 “人呢?你弟弟上哪兒去了?就見了一面,沒了?!你不留留他?!你這么想他,見完了你就把人放走了?你腦子有毛病?。 ?/br> 翟玉放下手,臉孔在百葉窗投來的陰影下晦暗不明,話語間聽不出情緒,“我,想他?” 付韻芝啞然。 他們倆之間從沒有討論過翟玉的弟弟。 她連翟玉的弟弟叫什么都不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是在翟玉醉酒失態(tài)時候,她所捕捉到的,拼拼湊湊,是有這么一個人。 他聰明,學(xué)習(xí)很好,和翟玉一起長大,很親密,黏他,聽他的話,喜歡吃甜的,也喜歡吃辣。 翟玉非常非常愛他。 付韻芝迎著翟玉的目光,咽了口唾沫:“我!我想他行了吧!” “沒有他這酒吧也開不起來,我也買不了房,他是我恩人!”付韻芝擼袖子,起身:“他人呢,你不愿意接待我接待,我一定要見他……所以人呢?” 翟玉低下頭,又緩緩捂住臉,疲憊的聲音從指縫間透出來。 “他,他跟了我一路,現(xiàn)在應(yīng)該還在對面那家奶茶店。” 付韻芝驚了:“他還跟蹤你?!” “我沒告訴他我住哪,他……”翟玉頭疼欲裂,皺著眉:“他可能想知道我住哪吧?!?/br> 付韻芝拎起桌角的薄外套就要走。 翟玉揉著眉心:“你去哪?” “你不是說對面奶茶店嗎?”付韻芝道:“我去看看?!?/br> “不準(zhǔn)去。” 翟玉蜷著脊背,臉還是埋在掌心,悶聲重復(fù)道:“你不準(zhǔn)去?!?/br> 付韻芝卡在原地。 翟玉道:“他應(yīng)該會主動來這兒,可能會見到你……”他揉搓著自己的臉,臉頰被揉得發(fā)紅,好像掙扎糾結(jié)到了極致,“他、他一定會問你我的事?!?/br> “問我?他沒問你嗎?” “問了?!?/br> “問了?”付韻芝疑惑,“你跟他說了什么,他還要再來問別人?” “我說——” 翟玉在掌心里悶悶地笑,“我說啊,哥哥在外面做鴨,是不是丟你臉啦?” 付韻芝手上的衣服劈頭就砸了過去。 “你他媽瘋了吧!” “我沒瘋,我清醒得很?!?/br> 翟玉想,瘋了的是翟楊,這么多年了,明明自己的日子過得好好的,路上看見曾經(jīng)的哥哥,繞著走就好,卻偏要來招惹。 “我要讓他離我遠(yuǎn)一點?!?/br> 付韻芝氣急反笑,“你說什么鬼話呢?” 翟玉搖搖頭:“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他必須要離我遠(yuǎn)一點……你不知道,他是個特別優(yōu)秀的孩子,我不在的這七年,他過得特別好,他該走的路,都走得很好,很厲害……我不能再去,把他的生活變得不好?!?/br> 付韻芝的心情復(fù)雜到了極點。 “可你跟他說那樣的話,你不怕他傷心?” “傷心?”翟玉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閉上眼睛。 “更傷的,他早就傷過了,也早就好了,現(xiàn)在這個比起來,根本不算什么。只不過是順理成章的,他的哥哥,就是這么一個人?!?/br> 付韻芝簡直要被他氣哭了:“你不是!” 翟玉睜開眼睛,瞳仁漆黑:“我不是嗎?” 付韻芝別開頭不想看他。 翟玉又柔柔地笑了。 “雖然也就睡過那么幾個吧,不多,但錢我確實收了呀,不算騙他吧?!?/br> “所以他來問你,你就這么說?!?/br> 付韻芝哼了一聲。 “我不干,要是他來問我,我就說實話:你不在的時候,你哥過得一點都不好!你看他常常在笑,其實他每天都很難過!” …… 久久沒有回音,付韻芝扭頭看翟玉,翟玉直視她,又笑了笑。 “你還記得我們是怎么認(rèn)識的嗎?” 話題突然轉(zhuǎn)折,付韻芝一頭霧水,回答:“記得啊,江邊上唄,你——” “你以為我要跳江,所以拉了我一把,然后我們兩個都摔了……”翟玉歪了歪頭,“我解釋過很多次了,我當(dāng)時真的不是要跳江,就是,看看風(fēng)景。” “啊?!备俄嵵サ溃骸八阅??” “所以?!?/br> 翟玉不笑了,直勾勾地看著她。 “你信不信?我真的去跳?!?/br> 付韻芝的臉?biāo)查g白了。 酒吧很多時候其實風(fēng)平浪靜,但她總是弄出一些事來推給翟玉,好讓他在混混混沌的狀態(tài)里,起碼能有幾分清醒。 ——翟玉這兩年已經(jīng)開始越來越不正常了,對著空氣說話和笑的次數(shù)越來越多,她怕了。 “……他要是問你具體細(xì)節(jié),你是編也好還是什么也好,我不管?!钡杂竦?。 打火機(jī)咔噠一聲,煙點燃,付韻芝吸了一口,紅唇緩緩?fù)鲁鰺熿F。 “行?!?/br> “但是翟玉,你要明白,他來問,我就算照你說的做,我把你說得再不堪,那是因為我被你嚇怕了,我投降了。但是你弟弟,他聽完我說的,不見得就會照著你的想法走?!?/br> “他會的,我的想法很簡單。想讓他離我遠(yuǎn)一點,僅此而已?!?/br> “離你遠(yuǎn)一點?再遠(yuǎn)能遠(yuǎn)到哪兒去?”付韻芝嗤笑一聲,“親兄弟,打斷骨頭連著筋,這個世界有多大?天涯海角都見了面。你別忘了,你這輩子都是他哥!” “……” 哥哥。 翟玉怔住了。 付韻芝把煙按滅在煙灰缸里,抬眸。 “你弟弟出現(xiàn)了,恭喜你,你又要當(dāng)哥哥了?!?/br> 時間瘋狂倒退,凝滯。 母親溫柔的手撫過來。 ——也恭喜我們小玉啦,要當(dāng)哥哥嘍。做哥哥的人了,要好好吃飯,好好學(xué)習(xí),給弟弟做好榜樣,知道了嗎? ——嗯! 翟玉心口砰然巨震,猛地抬起臉,幾縷發(fā)絲擋了眼簾,。 他摸摸了自己的耳朵,望向窗外天光,有點茫然地問道:“幾、幾點了?” “怎么了?” “沒什么。”翟玉慢慢坐直。 付韻芝看見他神情,心里咯噔一下。 cao。 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