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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來小生命在踢肚子的動靜。這種微妙的感覺讓他又驚又喜,他正欲問幾個月了,有沒有取名字,指尖卻突然多了一片猩紅。“蘭姐你怎么了?”沈孟莊抬頭看到蘭姐口吐朱紅,臉色慘白。沈師兄先他一步抱起蘭姐放在床上,然后從抽屜里找出一個瓷瓶,倒了點水,扶起她喝藥。好像這種事經(jīng)常發(fā)生一樣。沈師兄體貼地替蘭姐蓋上被子,捏了捏被角,柔聲哄道:“睡一會好嗎?吃飯了我喊你。”蘭姐點點頭,隨后閉上眼。沈孟莊怔怔地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看著沈師兄起身朝自己走來,示意自己跟著他出去。輕輕關(guān)上門,沈孟莊走到沈師兄身后,開口問道:“她是……”“是。”沈師兄頷首承認(rèn),深吸一口氣,眼神哀怨深邃,暗淡得沒有一絲一毫的驕傲與自信。“已經(jīng)第三世了?!?/br>沈孟莊驚訝地看著他,簡單的幾個字仿佛如泰山壓頂,令他踹不過氣。他靜靜地、木然地等待沈師兄說完。“第一世是一個八歲大的小女孩,死于一場大火,我趕到時只??莨?。第二世活得久些,嫁給一個屠夫,整日挨打。丈夫脾氣暴躁在外沾花惹草,婆婆也不是好東西,盡刁難她。三十歲的時候,因為小孩子被狼吃了,最后活不下去投井自盡了。這是第三世,我問過了……”沈師兄頓了頓,雙眸涌上一股濕熱。沈孟莊等待他的回答,看到他如此悲慟的神情,竟心頭一震。這是第一次在真正的沈孟莊臉上看到落寞與失意。也是第一次兩人有了相通的情緒。只有在這一刻,他們的悲歡是相通的。他看著沈師兄,掌心里漸漸生了一層汗,大氣也不敢出。他聽到他說:“難產(chǎn)而亡。”沈孟莊仿佛被人重重揍了一拳,他又聽到沈師兄沙啞的聲音:“丈夫在三個月前上山砍柴被野豬咬死了,家里一窮二白,八個月身孕時,難產(chǎn)而亡?!?/br>他聽到如同死神判詞般的字字句句,渾身都在疼。忽而想起什么,他急切地看向沈師兄,正欲開口,卻被猜出了心思,提前得知了答案。“如今,七個月。”七個月……沈孟莊雙腿發(fā)軟,渾身的力氣都被這場對話抽干。也就是說,只有一個月了。他難以置信地問道:“為何……”沈師兄背對著沈孟莊,看著遠(yuǎn)處的山巒,連綿起伏,似世間剪不斷理還亂的緣與恨。他沉默了許久,聲音啞得如干枯的朽木。“因為當(dāng)年魔尊……”肩頭細(xì)細(xì)發(fā)顫,原來有些話連說出來都是扎人的疼。“看見她脖子上的紅痕了嗎?”沈孟莊愣了一下,回想起方才蘭姐脖子上有一圈淡粉色的紅色痕跡。不是陸清遠(yuǎn)的死印,而像是……他記得當(dāng)年長姐是被魔尊活生生掐斷脖子。“正是如此,所以她生生世世,不得善終?!?/br>沈師兄的聲音愈來愈低,如同消失在水里的泡沫。他低下頭,雙手緊緊握拳,聲音縹緲地呢喃:“不得善終……不得善終……”他突然轉(zhuǎn)過身,拽著沈孟莊的衣襟,雙眼通紅,連嘴唇都在顫抖。似乎突然之間,意氣風(fēng)發(fā)的蒼玄大弟子沈孟莊如水上月消失不見。站在原地的兩個人,不分伯仲的悲痛哀怨。沈師兄緊緊攥著沈孟莊的衣襟,啞聲問道:“你告訴我,什么叫不得善終?她那么好的一個人,為何不得善終?”沈孟莊無力地看著沈師兄,張著嘴卻不知道說什么。最后只有徒勞地垂下雙手,任憑發(fā)落。他聽到沈師兄在耳邊失去理智地低吼:“我恨他,恨不得親手殺了他,但我同樣也恨你。你擁有我的記憶和情感,卻千方百計地維護他,甚至還荒唐地愛上他,你簡直讓我惡心?!?/br>此時的糾葛是真真切切的剪不斷理還亂。于沈孟莊而言,一邊是至親,一邊是至愛。于沈師兄而言,一邊是至親,一邊是至恨。感情沒有對錯,不分三六九等。這是幸,也是不幸。沈孟莊任沈師兄抓著他的衣襟,此刻哪怕再被揍一頓也無怨無悔??墒撬嗌钪?,如果只是受點傷就能解決的話,也就不會有如今的局面。他低著頭看地面,輕聲道:“他并非生來就是惡人,初入蒼玄時,他只是一個不知世事心思單純的孩子,你也忍心那么對待一個小孩?長姐之死,包括百年前的殺戮,都與他無關(guān),為何要他來承擔(dān)?”沈師兄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的沈孟莊,理智仿佛崩塌了一般:“所以這就是你為自己愛上他而尋的合理借口?就如同我和你,是我做的還是你做的,有何區(qū)別嗎?百年前不是他做的,那百年后呢?師尊、不凡、蓁蓁,蒼玄派、暗境慘死的無辜百姓,哪一個不是他做的?他犯下這么多殺業(yè),你居然還心安理得地愛著他,你簡直無可救藥?!?/br>沈孟莊抬起頭,迎上沈師兄憤怒的眼神,沉默了許久,問道:“你愛過嗎?”沈師兄驟然被這么一問,所有的怒氣都凝固了片刻,手指不自覺地松開。沈孟莊深吸一口氣,眼神漸漸恢復(fù)了一絲平和,如冰川在春日漸漸消融。他看著沈師兄,眼神卻是一往無前的堅定。無論消磨多少歲月,他仍然懷揣著這份情真意切,一如既往。他平靜地說道:“我知他罪孽深重,我知我不該袒護他??墒?,即便他是一個混蛋,我仍然死心塌地地愛他?!?/br>“上一世,我為蒼生而死,扔下他一個人。如今既然我回來了,你也回來了。你盡管報你的仇,我來護他?!?/br>時光如白駒過隙,幸好這份真情不改分毫。他看著沈師兄,自嘲地笑道:“你就當(dāng)我賤吧,無論發(fā)生什么事,我都沒辦法不愛他?!?/br>沈師兄對上沈孟莊的目光,眼神銳利,洶涌的恨意在心中翻滾。沉聲道:“好,如你所言。既然你想站在他身邊,那就和他一起下地獄吧。我不會心軟,你別后悔?!?/br>沈孟莊回以一抹溫和的笑,在蹉跎歲月中,卻無比堅定。他說:“我從不后悔。”沈孟莊和沈師兄外出的時間里,陸清遠(yuǎn)也不在魔界。茶樓內(nèi),陸清遠(yuǎn)盯著冷山嵐身邊的小孩,笑道:“冷師姐何時生的小孩?也不請我喝杯喜酒?”冷山嵐拿起茶盞抿了一口,淡淡道:“撿來的。”那小孩登時喊道:“是救的!是救的!姑姑救了我!”那日百鬼出行抓活人,冷山嵐救下被父母尸體護著的小安安,從此就黏著她不放,猶如一塊牛皮糖。陸清遠(yuǎn)忍著笑湊過去,問道:“你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