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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耽美小說 - 斷代在線閱讀 - 分卷閱讀28

分卷閱讀28

    才終于理解到,自己對所謂“第一次”的疑問究竟是什么。

別人說起第一次時,多數只是在陳述另一個男體所帶來的性刺激,而我,卻總在回想是在哪一次之后,讓我確定了,不會后悔,自己喜歡男人,并且接受了這就是我從今爾后的人生?自己到底有沒有過,那種的,第一次?

說不出具體原因,一直覺得后來感情的不順利,跟自己竟然搞出了好幾個第一次的版本有關。

事實上,那幾個輪流的說法并沒有造假,每個版本都確有其事,就算稍有加油添醋,也仍都記載了生命中的某種覺醒,或者,斷裂。

只因為舍不得那幾段記憶所留給我的一種氣氛,每一則都想給予它們“第一次”的記號。

矛盾的是,那幾個這輩子大概不可能再見面的人,把他們當“第一次”來說未免太諷刺,跟他們其實都只有唯一的,和最后的一次。

如此倉皇,也如此嬉鬧地過完了青春,三十四十也晃眼即逝。如今已五十許的我,格外地懷念起曾經苦思著“男人與男人間要怎樣才算發(fā)生過了?”的那個自己。



如今,我終于懂得,每個人如何存活都是取決于他/她記憶的方式。

沒有客觀公正的記憶這回事,所有的記憶都是偏見,都是為了自己的存活而重組過的經驗。

據說魚的記憶異常短暫,大象的記憶非常驚人。

我不知道這是如何測量出的結果。它們并沒有語言可以用來訴說、告白,或是寫回憶錄。也許它們都只是借著表現出或長或短的記憶,作為一種防身的保護色也未可知。

至少我確定,人類是非常懂得這種伎倆的。

我會說,記憶就像是在我們經驗的表面形成的一層皮膚。

經驗是血rou,太過赤裸與野蠻。但記憶卻是如此柔軟輕透的東西,有著適當的溫度與濕度,并從細小的毛孔中,散發(fā)出屬于自己的體味。

有時我會想到萊妮芮芬史達爾(LeniRiefenstahl),那個曾為希特勒所賞識,拍攝過一九三六年柏林奧運會這部影史上經典紀錄片的女導演。

在德國戰(zhàn)敗后她始終不改口,堅稱在二戰(zhàn)期間,她對于希特勒進行中的猶太大屠殺并不知情。世人無法接受她的說法,他們譴責她的惡意與冷血,并將她的經典作品撻伐成政治宣傳工具。即使,沒有一個法庭可以將她視為戰(zhàn)犯定罪,她卻永遠活在了歷史的公審中。

某種程度而言,我可以理解女導演為何堅持自己的不知情。不是為她辯護,比較更像是終于能夠了解,明明公開道歉就能息眾怒的事,為何她反把自己丟進了撻伐的火焰?

熱烈地投身導演工作,對此以外的事物,不管是太平盛世或血腥統治,她可能都毫無興趣,亦不曾費心去了解。暴君的崛起與萊妮才華的萌芽,也許是因果,也許只是巧合。她不巧就生錯了年代。在她轉動的膠卷上,他人的命運不過是鏡頭無法捕捉的雪花與流云,落地即融,遇風則散。她剪接著自己拍攝的毛片,再也想不起除了她的電影外,那些年里還有什么值得記憶的事。

如果能夠記得的是青春、才華洋溢、與電影熱戀的自己就好,為何一定要讓所謂的事實,關于死亡、瘋狂與毀滅的油墨濺滿回憶?

我想,這是女導演可能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

矢口否認,未必是睜眼說謊,可能她只是用這種方式給自己活下去的理由。也許我們也都做過與她相同的事而不自知。

而又我究竟記得什么?

蠢蠢欲動的一九九?年代,不管是精神的rou體的物質的還是情感的,所有不可告人與難以負荷的悲憤,都即將尋著了社會轉折的裂縫后一次潰堤噴涌盡出,無遠弗屆漫竄而不知所終。

那種氣味像硫磺,又像燒干的湯鍋,一陣一陣地冒煙。

一九九?年代,關于這座島的很多謊言都將被毀滅?!傲⒎ㄔ骸崩锊簧醢矊?,校園中言論對立的社團沖突漸漸浮上臺面。時代的變動,不過是舊的謊言被揭穿,新的謊言立刻補位。總有太多不擅說謊的人,在這樣的落差中一跤滑倒,而從此不知道還能相信什么。

野心者都已看到他們可以爭取的舞臺。他們看到從前緊拴住整個社會的螺絲已開始松弛腐銹,大好時機已為所有想翻身者打開了大門,受害者的光榮標簽幾乎來不及分發(fā)。我卻無從感受到那種期待的喜悅。

關于這些可寫入歷史的事件,我一概不記得詳細的來龍去脈了。我想,我患了一種跟萊妮芮芬史達爾相同的失憶癥。因為這是一個盡管可以把錯誤推給歷史共業(yè)的時代,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曾助長過某樁不公義的犯行,所以承認自己是不知情的共犯,或許才是人性化的表現。

大歷史從來都只是少數人的劇碼,如連續(xù)劇一樣演完一檔換下一檔。就算發(fā)生了戰(zhàn)亂,家破人亡,活下來的人不過同蟲蟻一堆,驚嚇之中蠕動四散,繼續(xù)開始覓食筑窩,并且不忘交配,努力繁衍。

時代無論再怎樣地天翻地覆,我仍只能像夏末之蟬一般,緊緊攀住我的棲木,唱著屬于我的記憶。

萊妮芮芬史達爾記得的是她的電影,那是當她走到了人生盡頭,當一切脫落腐朽后,還能夠剩余的核心。

而我記得的是,我的失望。

人生再復雜再深奧的道理,其實最后都可以簡化成兩個字:時機。絕大多數的失望之所以會發(fā)生,則是因為這兩個字:錯過。



那天稍早,我才將母親的骨灰壇從南勢角的廟里請回了家。

父親過世剛滿四十九天,這回決定不放在廟里供奉,讓父親和母親都干脆搬回家里,免得再過兩年自己連去上個香都氣喘吁吁感到吃力。當時的打算,以后就把二老帶在身邊,反正自己也無后人供奉,不管將來進了醫(yī)院還是養(yǎng)老院,上天堂抑或下地獄,不如一家人聚在一塊兒,也算彌補了多年不孝的遺憾。

話雖如此,當我面對著擺在客廳中央茶幾上的那一對瓷罐,仍不免陷入感傷。骨灰甕并排端放的景象,讓我憶起小時候大年初一的早上,父母也會像這樣在客廳中整裝坐定,等我上前給他們磕頭拜年……搬回老宅后的這些年,看著數十年屋里沒有更動過的家具擺設總覺得心酸。室內電話形同虛設,一個月里也響不了三四回,我才更明白了人老獨居等死是怎么回事。之后也不在意那電話賬單奪命催繳,無用之物隨它自生自滅。

不料這一日,以為早已停話的骨董機竟然從冬眠復活,鈴聲洪亮,話筒那頭陌生男子開口直點我名,自然十分令人意外。

小鍾,是我!

姚瑞峰……?

突然被那名字啟動的,不是記憶。記憶庫搜尋的電碼傳輸,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