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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耽美小說 - 斷代在線閱讀 - 分卷閱讀30

分卷閱讀30

    次后我也不再出席了。要面對過去別扭躲藏的自己,遠比以一個全新的身份面對陌生人要來得費力。原來,除非成為家喻戶曉的公眾人物,出柜這事才能一勞永逸,否則沒完沒了。

對后來這些年的人生而言,朋友這種稱謂分類,早已淡化成非必要的負擔(dān)。我所能想到與他們見面的理由,不過是提供在彼此重疊的歲月場景中,自己的在場(或不在場)證明。但是慢慢發(fā)覺,往往他們興致盎然說得口沫橫飛的那些舊事,縱使我努力集中注意力,仍只能捕捉到極為模糊的片段。與其說他們是想與我重溫,不如說是在試探我對他們的忠誠,即使印象模糊,我也理應(yīng)要附和。

為什么他們會害怕自己的記憶是無法被證實的?和自己的記憶獨處,不用與任何人分享,真有那么孤單?

不要小看敘舊閑談中這樣的用意,每個人其實都試圖以他的記憶版本,傳達他深信不疑的價值觀與道德感。

這種記憶背后展現(xiàn)出的生命意志,乃至于生存意義的角力,不知從何時開始讓我覺得萬分疲憊。當周圍的敘舊累積成一大群人的共識,再演變成所謂的經(jīng)驗法則,最后凝固成一個群體的印記,便叫作身份。

中年后無業(yè)頹喪、臃腫邋遢、一肚子不合時宜如我,誰會(愿意)記得此人曾經(jīng)為了一種叫作“同志”的身份押上了他好不容易累積出的那一點小小名氣,以為自己在做一件改變歷史的壯舉?

或許早在站臺事件之前,我的歌唱事業(yè)已注定要走向中斷。

我所演唱及創(chuàng)作過的歌曲,那些大同小異的、虛假的、性別錯亂的愛恨鋪陳,早已無法負荷我人生里擁擠的問號與驚嘆號。大多數(shù)的時候,我們?nèi)匀恢荒苎褂弥缦鄲?、失戀、婚姻、小三,甚至上床、cao、吹……這些原為男女打造的話語。當真要來誠實且赤裸地剖開男人與男人之間的情感,其中有太多混亂的,現(xiàn)有的語匯所不能表達的部分,卻沒有人想要真正把真相說個清楚。

是的,如今隔著歲月,看到一個半紅不紅的流行音樂制作人,無肌無貌如此平庸,站上了舞臺義正辭嚴要求臺下連署要求治安單位對欲愛橫流的三溫暖進行掃蕩避免藥物與不安全性愛對同志生命的殘害,任誰都要倒吸一口冷氣吧?

那畫面委實太不堪太惹人嫌惡了!當年怎么會有這樣的膽?我怎么會無知至此?竟然連自己族類要的是什么都狀況之外?

他們要的是天王天后的站臺,要的是華麗夢幻彩光的加持,要異性戀對他們敬愛地拍拍手,說加油之外,并把他們視為潛力市場而不敢怠慢。這是共同的時代大夢,有了消費才會有聲音,才可以全新姿態(tài)出場(出柜?)。在同志身份首次成為公共議題的十余年前,死亡孤獨與病老窮丑還離他們太遠。(現(xiàn)在外面又是怎樣的情況了?我已經(jīng)自慚形穢閉關(guān)太久……)結(jié)果我先是引來大家的一陣面面相覷,甚至低頭或?qū)擂蔚赝蛩?。這還算是溫和的懲罰。被啐口水丟汽水罐的那當下,我竟然還不知自己已成了我族的叛徒。

罪不可赦的我,將同志們最深的不安與恐懼,公開在社會批判的眼光下。那些需要藥物與激情rou體才能暫且逃脫遺忘的,孤獨,我竟然如此置之度外。

兩度面對至親的離去,過程中無論是在醫(yī)院或是殯儀館,都只有我一個人忙進忙出。我那異性戀的妹與弟,以至高的家庭利己主義作為護身符,早就分別移民了澳洲與美國。護士小姐們看我無親人幫手難免關(guān)心,我卻根本懶得多做說明,一句離婚了輕描淡寫,省事??蓱z父母躺在病床上,仍會被看護歐巴桑間的閑話八卦sao擾:你兒子不是有上過電視講愛滋病?

愛滋帶原者,這個標簽身份始終如影隨形,讓我在原本狹隘封閉的我族圈內(nèi),更加難以立足。

二老到臨終皆不放棄再一次詢問:真的就這樣一個人過嗎?見我無語,老人家放心不下,在我面前最后一次老淚縱橫。

也許當下有那么一刻,我曾后悔對他們誠實。

但若非說出了口,我懷疑我可能早已成了離家失聯(lián)的浪子,不能面對他們的生,也愧對于他們的死。

對我而言,說出口意味著我在孤立無援的黑洞中缺氧瀕臨窒息之際,在意識逐漸模糊已近乎放棄的生死交關(guān),咳出了那最后一口陽氣。

不想這一生就這樣偷偷摸摸,要死不死。就算是自私的生存本能吧,但是心里明白,我這身這膚、這體這發(fā)到底沒毀,留下來好好地為我的父母送了終。

雖然是爛命一條,至少知道生錯的是時代,不是自己。



仍然擁有在手中的不必回憶,需要被記得的總是那些已失落的,或即將消失的。

比如說,幸福。

也許幸福是一種決心,我曾如此相信。

曾努力過的決心,那是怎樣的過程?或者,只是某個關(guān)鍵點上的停格?爾后總像融雪般的幸福,瞬間仿佛握在手中,卻立刻化為指縫間的滴水,那究竟又是怎么回事?……

一個疑問永遠會指向更多其他的疑問。

記憶無起點。每一塊記憶的碎片都可能只是某個局部事實的一片拼圖。但回憶總是循著習(xí)慣的步驟,走在相同的一條標示通往過去的路上。

真正的記憶其實是岔路歧徑密布的一片黑森林。如今同樣被丟棄在這條森林荒徑上的,除了我還有誰?

想起了某個周日傍晚,路經(jīng)西門町紅樓一帶,湊巧看見那位如今甚至已記不得名字或長相的同志候選人。距離他一個街口,我駐足旁觀他與每個進出小熊村的行人鞠躬發(fā)送競選傳單。那人不在我居住的選區(qū),幫不了他那一票不是我當下心中泛起辛酸的原因。他壓根兒沒注意到我這個年近半百、穿著一件歐吉桑夾克的中年男子。他眼中所鎖定的自己人,不是短發(fā)蓄須的壯熊,就是嬌聲媚行的娘炮。為什么他就如此認定,這幾款人是他需要求助的票倉?

他錯了。屬于這些同類的社交網(wǎng)路早已成熟,他們已完成了自我的出類拔萃,敢玩敢潮,有愛有性,哪還需要政治人物來插花?真正需要且默默等待這個世界翻盤的,不是這些人。

在出柜后那幾年失去了舞臺,受不了那些指指點點的揶揄,我不再進出那些潮流同志的作樂聚點,最后重回那已被改名二二八公園的前世場景,竟讓我心中出現(xiàn)有如歸鄉(xiāng)游子般的心情。

那些在蓊郁樹影中進行的儀式仍然熟悉,本以為早已退化的雷達裝置沒多久便立刻恢復(fù)運作。不管多深黝的樹影之后,或多么昏曖不明的距離之外,只要有一道發(fā)情垂涎的目光都不會錯過。

點一根煙,問一句要不要走走,即使柴不夠干火不夠烈,也總能聽來幾則故事。那些在臉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