矯健身手，當(dāng)初怕都能跟鴨王們一起捉蝗蟲了吧？

陸辭天馬行空的思緒，狄青自是無從得知的。

他雖是頭一回跨坐在對他而言過于高大的馬背上，能清晰感受到這匹馬不耐煩的跺腳和甩尾，卻一點(diǎn)也不慌亂。

……唯一能讓他感到束手無策的，目前為止還只有陸知州。

就在狄青局促不安地瞎想時，陸辭也踩著腳踏，熟練地翻上了馬背。

他理所當(dāng)然地坐在了狄青后頭，雙手持韁時，還恰恰要將前面的小孩兒給環(huán)住了。

就在狄青渾身僵硬時，陸辭還笑著湊到他耳邊去，低聲調(diào)侃：“我還是頭回騎馬帶人，卻沒想到是帶了一只小貍奴?！?/br>
陸辭說話時，狄青只覺耳朵根被吹得軟麻麻不說，讓他腦子也跟著暈乎乎的，半晌才胡言亂語道：“噢，哦，是啊?！?/br>
萬幸陸辭已將心思轉(zhuǎn)到明澈的夜空中那一輪高懸的月牙去了，此刻正專心欣賞著不時藏入淡淡云霧的皓月，并未留神聽他錯亂的回答。

從官署到官學(xué)去，哪怕騎馬，也得騎上好一會兒。

更別說陸辭馭馬一向隨性，都由著它那慢悠悠的步調(diào)來，此時就踱得更慢了。

然而狄青滿腦子暈陶陶的，簡直不知自己身在何處，只覺這馬兒就跟騰云駕霧了一般跑得飛快，才一晃神，就到了官學(xué)的大門前了。

守門那人已是昏昏欲睡，聽得馬蹄聲的靠近，也沒有反應(yīng)過來。

還是狄青翻下馬背時的動靜，讓他驚醒過來，下意識地問了句：“誰？！”

狄青已做好了要老實(shí)受罰的準(zhǔn)備了，此時也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要開口回話。

反正不管是罰著站在學(xué)堂外頭、還是抄書背書、或是被拿板子揍，他都是無論如何要來送陸知州一程的。

不料陸辭卻還比他快上一些，笑吟吟道：“我這小友知我即將遠(yuǎn)行，特意送我一趟，現(xiàn)將人送歸。因事出有因，還勞煩你在他夫子面前也幫著通融幾句了?！?/br>
那人漸漸清醒過來，聽得這一番話，不由面露狐疑，盯著狄青看了幾眼：“你不是狄青么？何時跑出去的？怎么我沒聽說過這事？”

狄青面無表情道：“……我自己翻墻出去的?！?/br>
那人正要發(fā)怒，眼角余光就瞥到剛好被掛著的燈籠所透出的朦朧光線照到面龐的陸辭，那極其熟悉的輪廓，不由讓他為之一愣。

“你……難道是……”他立馬把狄青的事忘到了九霄云外，瞅著陸辭看了一會兒，恍然大悟：“陸、陸知州！”

哎喲他滴娘??！

這么高的官兒，他還是頭回挨這么近瞧！

之所以能認(rèn)出來，還是托陸辭偶爾會來官學(xué)巡視的福，但也只是遠(yuǎn)遠(yuǎn)看著，根本輪不到他去與陸辭說話，倒是因陸辭的俊俏模樣太叫人印象深刻，才記住這臉。

陸辭對類似的反應(yīng)已徹底習(xí)慣了，微笑道：“正是?！?/br>
“這小子竟然同您認(rèn)識？”他不可思議地問了句，又忙改口，竭力擺出最和藹可親的態(tài)度來：“既然是去送知州，那你直接同我說句不就好了？哪兒能自個兒翻墻去，倘若不小心摔下去，摔出什么毛病來還得了！”

狄青還沒聽過他這般細(xì)聲細(xì)氣，愣是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然而他最不喜歡的行徑就是狐假虎威，最不愿意沾光的人自是陸辭。

單是進(jìn)官學(xué)的恩情，就已夠他還上大半輩子的了，哪兒還能再來一回？

誰知陸辭卻是輕笑出聲，也不作辯駁，而是默認(rèn)了這人的小小誤解。

甚至還在將要開口的狄青肩輕輕一按，制止了他要解釋的行為，和顏悅色道：“那便勞煩你帶他回去了?！?/br>
狄青被那人親自牽著往門里去時，忍不住不斷回頭，想再看陸辭幾眼。

他無比清楚，此次一別，再要相見，再快也是三五年后了。

出乎狄青意料的是，陸辭竟也未急著走，而是笑盈盈地站在原地，一直目送著他。

對上狄青悄悄往回看的目光時，陸辭不免感到有趣，沖他黠然地眨了眨眼，又親昵地招了招手。

狄青眼被晃得一花，腳下一個趔趄，差點(diǎn)摔倒在地。

等拐過一彎，看不見陸辭身影了，狄青才悵然若失地回了頭，沒精打采地由那人拉扯著走了。

陸辭又在汾州逗留了三日，將手頭事務(wù)全轉(zhuǎn)交完畢了，便終于決定啟程，前往汴京。

至于他將要輔佐的這位東宮究竟是怎樣的人……

他除了從小時看過的連續(xù)劇中，得出趙禎對‘包青天’無比包容，身世還帶有‘貍貓換太子’這一傳奇色彩、這兩瞧著不甚經(jīng)得起考據(jù)的印象外，可謂一無所知。

陸辭倒也不慌。

反正作為剛被確立的太子，虛歲也才八歲的皇六子趙禎，此時定然是被眾星捧月，周邊圍滿了對他充滿期許的輔臣。

有那些個大佬在，根本輪不到他這工作性質(zhì)接近于萬金油，品級不過正四品下的左諭德來大放厥詞。

他前期只要跟著劃劃水，重點(diǎn)是別犯大錯，等慢慢摸清楚趙禎脾氣，就可以考慮是否要再有動作了。

這么想著的陸辭，一路順?biāo)斓氐搅算昃?/br>
只是，他還沒來得及回家歇歇腳，就被提前幾日就開始等在城門附近的王旦府里人，給客客氣氣地請走了。

風(fēng)塵仆仆地來到久違的王相府邸里，看著下人們一個個魂不守舍，滿是為府邸主人擔(dān)憂的神情，陸辭心里就很是難過。

時隔一年，上回還能樂呵呵地‘算計(jì)’他的王旦，就已病得連床都下不來了。

卻說王旦在強(qiáng)撐著處理了他最掛心的那些事務(wù)后，那口靠藥提起來的氣，就很快懈光了。

幾日前，他還在中書省一如既往地cao勞著時，整個人忽然就悄無聲息地側(cè)著倒了下去，撞翻了放在手邊的筆墨，公文堆也灑了一地。

所有以為他已大好的人看見這幕，都徹底傻眼了，一時半會根本沒有反應(yīng)。

直到在一片混亂中，御醫(yī)被請了過來，官家也急急忙忙地過來了。

只是不久之后，人是醒來了，但御醫(yī)臉色卻難看的很，帶出來的，更是個不折不扣的噩耗。

——人別看精神不錯，但其實(shí)已是油盡燈枯的絕境，隨時都能撒手而去。

中書省當(dāng)然是不能待的了。

明明早被王旦告知過，心里有了準(zhǔn)備，可在看到干瘦如柴的王旦目光炯炯地要求將最后一份文書批完再被送回府上，那平平靜靜的神態(tài)時……

趙恒的眼淚當(dāng)場就沒能憋住，直接落了下來。

第一百二十一章

因是王旦在難得清醒時下的指示，陸辭甫一踏入相府，就被下仆們簇?fù)碇M(jìn)了后院，到了重病的王相所臥的寢房門前。

陸辭輕輕地吸了口氣，親手推門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