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央著陸辭早早寫好對聯(lián)，將自家店鋪都掛上桃符，又提前購置了除夕的屠蘇酒、元旦飲的椒柏酒……

以她節(jié)儉慣了的作風(fēng)，還不惜雇請了兩名廚娘，就為了給好吃食的陸辭弄一桌饕餮盛宴。

陸辭前些時日，看著她忙里忙外，心里暖融融的，也笑著陪她忙前忙后，收拾里外。

卻不想才過去這么幾天，自己就得讓她希望落空了。

想到將讓她失望難過，一向能言善道的陸辭，便罕有地嘗到了難開口的困窘。

狄青將陸辭的愧疚和為難看在眼里，心里也跟著很是憂慮。

——若是他能代公祖開口的話，那就好了。

叫陸辭和狄青都未能想到的是，在他們向書院夫子提前拜了年，下定決心，要與興致勃勃的她說清時，就見由下仆幫著整理妥當(dāng)?shù)男心也恢獮楹危瑥奈葜信驳搅藦d里不說，陸母還就在邊上一邊翻看厚厚的賬本，一邊在算盤上專心撥弄。

面對這明擺著東窗事發(fā)的局面，陸辭的心微微一沉，嘆著喚道：“娘親?！?/br>
“等會兒！”陸母當(dāng)機(jī)立斷地喝道，并未放下手中算盤，‘吧嗒吧嗒’撥弄珠子的聲音還更響了一些：“先莫與我說話！”

顯然，在這會兒的她跟前，天大地大，都沒算清楚這筆繁縟的賬大。

陸辭哭笑不得地住了口。

狄青卻是眼睛一亮，機(jī)靈地將椅子拉開，看著陸辭坐了下來后，就緊挨著也落座了。

陸母神色嚴(yán)峻，手指翻飛，就如打仗般緊鑼密鼓地敲了好一會兒，才終于完事兒了。

“算了五回，可算是對上了！”

陸母唉聲嘆氣，將賬簿推到陸辭跟前，隨口道：“你再隨便瞧一眼，看對不對？”

她不提滿地行囊，也不提做錯事般滿臉羞慚地杵在邊上，不敢看陸辭的健仆們，只嚴(yán)肅地叫陸辭算清楚這筆賬。

陸辭如她所愿地接過，略微掃了幾眼，就通過心算得出答案。

他挑了挑眉，在底下重新寫了串?dāng)?shù)字。

陸母聽他沒吭氣，就有了不祥的預(yù)感，擰著眉湊近了。

待瞧見那與自己方才所寫的截然不同的答案后，她差點(diǎn)一口氣沒接上來：“你這！”

陸辭不禁笑了，溫和道：“還是讓我來吧?！?/br>
狄青就親眼看著，公祖將那疊厚厚的賬簿接過來后，就開始翻動起來。

不可思議的是，接下來紙張唰唰翻動的聲響，竟與他的落筆一樣快。

狄青看呆時，陸辭卻并未感到有半點(diǎn)難度——畢竟賬房先生的寫法，與他核算時方便自己的阿拉伯?dāng)?shù)字相比，可要碩大又繁瑣。

于是在一頁里，實(shí)際涉及的運(yùn)算并不多，他在現(xiàn)代時對賬務(wù)的接觸又很是頻繁，自是掃一眼就能記下了，才有了叫狄青嘆為觀止的運(yùn)筆如飛。

陸母面色凝重地在邊上等著，對此顯是見慣，并不至于似狄青那般感到驚訝。

沒等多久，陸辭就將這堆叫她頭疼不已的賬簿，給掃蕩一空。

給出的答案里，大半是對的上的，唯有幾個不同，還需再次核查。

陸母皺著眉，將陸辭謄寫過的賬目總數(shù)接了過來，嘆氣道：“總有幾個辦事不穩(wěn)妥的，還得多去鋪?zhàn)永锒⒅攀??！?/br>
陸辭隱約聽出她的言下之意，心念微動。

陸母又自言自語般道：“也怪我這些天里，光將時間費(fèi)你頭上去了，要么就圍著灶臺忙活，根本沒心思去瞧著他們做活計(jì)，才出這般大的紕漏。”

陸辭眨了眨眼，淡定接下黑鍋：“娘親所言極是?！?/br>
陸母緊接著擺了擺手，埋怨道：“既然聽見了，那還不忙你的去？你在家里呆久了，不僅耽誤了你的正事，還將我的也連累得一并耽誤了。我雖是婦道人家，不如你深明大義，卻也知曉食君之祿，奉君之事。更何況，你寒窗苦讀這么些年，不正是要為百姓謀福么？我這多算幾回賬的小事，完全無需勞動你，你便早些回去罷?！?/br>
狄青聽得著急，想幫陸辭辯解，卻被陸辭以手按住手背，輕輕制止了。

陸辭心情復(fù)雜地看了故作不耐煩的陸母一眼，低聲道：“娘親?！?/br>
陸母并不看他，只指了指行囊：“都替你掌了眼，仔細(xì)瞧過了，盡可放心。我還尋了人，好不容易給你改雇了今晚的船，你就聽我的話，盡早啟程吧。”

急匆匆地說到這，陸母如釋重負(fù)道：“我身上事也多得很，便不去送你了?！?/br>
陸辭還想說些什么，陸母卻沒心思聽了。

她很是強(qiáng)硬地將人‘趕’出門去，行囊也叫下仆拎走后，當(dāng)真就沒去送，而是安安靜靜地坐回廳中，繼續(xù)翻著之前出錯的賬簿。

然而當(dāng)蠟燭將要燃盡，燈光明暗交織時，她手中的賬簿，卻未翻動過半夜。

面上的神態(tài)，更是如泥塑一般，不曾有過半分變化。

只在燭光終于熄滅，守在門外的下人進(jìn)來添燭前，她飛快地偏了偏頭，拭去濡濕眼角、將要低落的一滴淚。

第一百八十七章

一晃眼，就到了年三十這日。

冬寒凜冽，在風(fēng)平浪靜的運(yùn)河上，僅剩零星幾艘船在緩緩前行。

船員們多少有些心不在焉，相比之下，跟隨陸辭多年的下仆們則是安之若素，一如往常。

真算起來，距他們最初離鄉(xiāng)已過去四個年頭了，盡管對家人多有思念，但也絲毫不覺愁苦。

主家是個前程似錦的青年才俊，令下仆感到面上有光不說，還待他們極其優(yōu)厚，這么好的差使，可真是這輩子都不見得能碰上第二樁的了。

正因清楚盯著自個兒位置的人在外頭將有多少，哪怕陸辭逢年過節(jié)頗愿放歸他們、表示可先從牙人處臨時雇傭幾人替他們一陣，他們都想也不想地選擇了留下。

誰知那臨時雇來替他們的是不是個特別機(jī)靈曉事的，屆時叫郎主用順手了，便將他們給真替了？

若只為同家人團(tuán)聚這么幾日，就丟了這份好差的話，不止自己要追悔莫及，就連家人也要?dú)馑p重不分，得拿鋤頭把子錘他腦殼。

倒不如穩(wěn)著這位置，再多掙一些，給家里捎帶去，也就算心意到了。

橫豎人是在郎主這，家里哪兒還有不放心的？

陸辭將諸人反應(yīng)盡收眼底，仍似平時一般，先幫狄青將今日的課輔導(dǎo)好了，再在其對著一道時事策苦思冥想時起身出艙，將事前備好的紅封交予兩名下仆，著人一一發(fā)放下去。

待夜里船靠岸了，讓各人挑一兩件稍看得上眼的東西，也算彌補(bǔ)令人在大過年時陪他在路上奔波的辛勞、不得與家人相伴的遺憾了。

陸辭不欲讓施恩感太重，也不喜歡聽人對自己感恩戴德，便在讓兩下仆轉(zhuǎn)交，徑直回了艙房，繼續(xù)督促狄青做功課了。

許是他動作太輕，也可能是狄青全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