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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出門前一刻來到,原想著約他出門,聽了他是要去還書再借后,咋舌之余,忙不迭地擺手道:“那這回我便不陪永叔你去了,我借來的那一本,可還未翻過幾頁呢?!?/br>他家里又不催著他下場,難得連著的休沐日,自得放松放松,何必刻苦成這樣?各人情況不同,對露出不好意思神色的李舒,歐陽修只點了點頭,并未做任何規(guī)勸,就先步行出門了。由他家到陸氏莊園,哪怕快步走,也得走上整整一個時辰。若是賃上一匹驢來代步,自然要輕松得多,但歐陽修卻想都不曾這么想過——家中銀錢本就吃緊,哪能這點路都走不得,浪費那錢去?然而近日春雨綿綿,地上潮濕泥濘,等他終于走到來過一次的莊園大門前時,單薄的鞋履早已被泥水淹去大半,很是狼狽。歐陽修難掩窘迫地抿了抿唇。他早習慣了被臟水浸透的鞋襪的冰冷刺骨,但卻疏忽了,忘了像平時去書院前那般,該帶上一雙更換的履來——如此臟污的鞋底,怎能踏入窗明幾凈廳房,還有那一塵不染的書房?歐陽修猶豫片刻后,還是決定先不敲門,而是折返回家,帶上更換的履襪再來。只是他不知曉的是,自己躊躇不定,最后下定決心、要轉身離開的模樣,早被正在二樓書房的陸辭看了個清楚。陸辭一眼就認出了這位蒼白瘦弱的少年,就是史書上大名鼎鼎的‘醉翁’。見人靜悄悄的來了,卻在大門口踟躕不前,他雖不懂具體緣由,但也不可能讓人就這么不聲不響地離去。他遂召來下人,簡單吩咐兩句,領命而去的下仆,就一路小跑著出了大門,將還沒走出多遠的歐陽修給帶了回來。一臉詫異的歐陽修,完全還搞不清楚事態(tài),就已經被熱情的仆從帶入因燃燒著炭盆而暖融融的廳中。他正要為留下的泥足跡而感到羞窘,就不得不接過了對方遞來的一身遠比他正穿著的要厚實得多的新衣裳和鞋襪,去隔間進行了更換。待他懷著滿腹問號、一身清爽地重回廳中,就見到了那日曾見過的、將一身麻布孝服穿出令人一不開眼的瀟灑風姿的此地主人了。“學生冒昧上門,打擾陸公了。”歐陽修哪里不知,自己從下仆處得到的客氣優(yōu)待,全是因眼前這位俊美郎君的吩咐,當即行了一個大禮。“永叔不必多禮?!标戅o莞爾一笑:“我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加上有孝在身,門庭實在是冷冷清清。蒙你不棄,專程上門拜年來,我是再歡迎不過的了,又如何稱得上‘打擾’?”歐陽修被這暖心的話給惹得耳根發(fā)燙,半晌才抬起頭來,紅著臉實話實說道:“……不敢瞞陸公,學生非純心拜年而來,更是另有目的。”以陸公的玲瓏心思,又怎么可能看不出他背書前來的真正目的?與其昧著良心,接了這‘登門拜年’的臺階,還不如老老實實承認了,才對得起本心。陸辭眨了眨眼,愣是被這大實話給逗得一笑:“既然永叔坦誠相待,那我也不瞞你了——那日之后,你可是你們之中頭個上門來的?!?/br>其實最想登門的,當屬牽頭的何齊云。只是那日被陸辭的一個了然的眼神嚇得不輕,他心里發(fā)虛,饒是家里長輩明里暗里地勸他,他也輕易不敢再上門套交情了。歐陽修聞言一愣,一時間也不知說什么好。他同其他學子們并不熟識,不清楚旁人心思,自不好為其辯解,不如保持沉默——至于落井下石的心思,他更是從未有過的。見他微露為難之色,陸辭微微一笑,未再繼續(xù)往這話題上繞,而是話鋒一轉:“見你是真心愛念書,我這有一席話,想同你說,只難免有交淺言深之嫌,你挑著聽便是?!?/br>歐陽修神色一凜,下意識地立直了身子,低頭道:“陸公請講?!?/br>“若我所料不差,”陸辭口吻溫和,話語卻是一針見血:“你寒窗苦讀,自是懷有靠科考晉身之心。那依我看,人精力有限,在你中舉之前,所讀之書便不宜太過龐雜,而當有所專攻才是?!?/br>歐陽修一下怔住了。他身邊人,不論是友人也好,同窗也罷,夫子亦然,皆是勸他多讀多看,見他時常抱著書,只贊他用心刻苦,卻從有人似陸公這般,直接點出他一直隱約有所察覺、卻難以言說的癥結所在的。雖只是簡簡單單的一句點撥,他卻如醍醐灌頂般,瞬間意識到了雙方層次、境界的不同。再面對這噙著淡淡微笑,卻一身威儀的陸公,歐陽修的心態(tài)已徹底不同了。他深深拜了一拜,誠懇道:“還請陸公多教學生幾句。”“倒也稱不上教?!标戅o輕輕一哂,溫聲道:“我與你雖只有二面之緣,卻不難看出,你心懷素志,只消所具才學不差,早晚將聞名于世。然而下場赴考,卻與平時寫詩賦文不同,學識優(yōu)長、詞理精絕固然重要,卻往往有人忽略了更為重要的條框,以至于遭到黜落,就此折戟?!?/br>對歐陽修的才學有多優(yōu)異,陸辭當然不存任何懷疑。然而科考上的情景,可完全不同于素日雅集上做詩詞歌賦的自由,更講究細致的規(guī)則。官韻、字數(shù)、答卷時必寫的注腳……看似基礎,卻往往被下場經驗較少的學子們所不知,以至于稀里糊涂地就遭到了黜落。閱卷的考試官們水準參差不齊,但對于最一目了然的犯韻、點末、漏韻、多字或少字的錯誤,卻是絕不可能錯過的。只要是觸犯這些的試卷,根本無需多看,充其量道一句可惜,就分至黜落的那一堆了。要說起對這些制度的了解,作為曾因機緣巧合連中三元,之后又當過一次貢舉的解試考試官、和制科閣試主考官的陸辭,還真當?shù)闷饸W陽修這一拜,和那一個‘教’。“你可切莫誤會我的意思了,”陸辭接觸到歐陽修滿懷期待、又欲言又止的一雙眼睛時,笑著說道:“我絕無‘讀書無用’之意,只是不論是為柴米油鹽,贍養(yǎng)家慈,還是為兼濟百姓,報效君王,你都需先保留真正的渴求,先鉆研時文,博取功名,待條件時機具都成熟了,才可擺脫桎梏,自由打算不是?”在難以果腹的窘境中,談追求理想,顯然是不現(xiàn)實的。而要登上科舉的登天梯,就得老老實實鉆研規(guī)則,爭取早日及第。為官這么些年,陸辭沒曾少見過,靠貢舉出人頭地,之后卻又對應考的‘時文’不屑一顧,甚至深惡痛絕者。然而考試時最看重的時文,亦是政府文書的基本格式。哪怕科舉得中,之后擔任職官,也不可能少寫四六駢文。況且駢文不過是文體的一種,從中所出的不乏精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