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回到信的開頭，重讀了一次這驟然變更的將帥任命后，不禁變得緊張起來。

他深知朝廷用兵不利，除因以文制武外，更與回回臨陣任命，導(dǎo)致兵不知將、將不知兵的窘境息息相關(guān)。

而要頻頻調(diào)換邊關(guān)將領(lǐng)的原因，顯然是將軍出身的開國皇帝趙匡胤為防備武官勢大、仿效他發(fā)兵反制皇權(quán)的情況出現(xiàn)。

這也意味著，哪怕是再擅排兵布陣、滿腹韜略的將領(lǐng)，在指揮著在此之前未曾謀面、只是臨時調(diào)到麾下聽命的軍隊(duì)，匆匆忙忙地上陣殺敵……其間難度之大，可想而知。

恐怕也只有曹瑋這等經(jīng)驗(yàn)老辣的天生將才，方能成為其中例外。

狄青曾受曹瑋親手教導(dǎo)，對這位在軍旅生涯中一直輾轉(zhuǎn)于邊戎各州，且每到一處，都能最效率地在部曲上落下鮮明烙印的沙場悍將滿懷敬佩。

他毫不懷疑，曾與唃廝啰打過配合戰(zhàn)的曹瑋將軍能輕松接手已受范雍指揮半年多的軍隊(duì)，甚至令其涅槃重生，展現(xiàn)出真正的實(shí)力來。

但朝中再派來的那位取締范雍、接任曹瑋東線主帥職事的富貴文官，又怎么可能駕馭得了曹瑋將軍的部曲！

最怕的不是對方懦弱無能，而是恃權(quán)妄為：那些個不通兵法、卻蔑視武官的文官，急于徹底掌控軍隊(duì)，不惜將上一位主帥的安排悉數(shù)打亂、肆意調(diào)動將官，以便安插心腹的行徑，過去已是屢見不鮮。

但若是接替曹瑋之職的這位新主帥如此作為，無異于徹底撕裂了一道精心布置的嚴(yán)密防線——而其一旦潰散，后果可謂不堪設(shè)想！

狄青只覺不寒而栗。

他絞盡腦汁，開始回想，朝中除范雍之外，還有哪位德高望重的老臣最易中選？

隨之浮現(xiàn)在腦海中的名字，竟全是讓他深感不安的。

偏偏此時此刻，他再恨自己人微言輕，感到心急如焚，也毫無辦法。

只有一邊壓下焦慮、等待關(guān)于新主帥人選的消息，一邊下令大軍開拔，繼續(xù)朝北挺進(jìn)。

不過這回，他不再追求兵貴神速了：每奪下一處堡寨，便要進(jìn)行簡單修復(fù)，新建損毀部分，至少修整上兩三日，才繼續(xù)朝夏國腹地進(jìn)發(fā)，以防前方有詐，忽受遼夏伏兵突襲。

等‘德高望重的老臣’陸辭終于說服了依依不舍的小皇帝，帶上任命他為經(jīng)略安撫使的告身，日以繼夜地趕著路，以最快速度抵達(dá)延州時……

狄青則已帶著那數(shù)千東軍，直沖至距其足有二百里之遙的寬州一帶了。

陸辭沒想到小貍奴跑得如此之快、又如此之遠(yuǎn)，對于寬州這一早已荒廢的冷僻地名，更是毫無印象。

他索性召來之前受狄青提請，被委任作此地監(jiān)押的種世衡，直截了當(dāng)?shù)貨_他詢問起清澗川的情況來。

聽得陸辭開門見山的發(fā)問后，種世衡不由微微一愣。

非是問題有多稀奇——哪怕是延州當(dāng)?shù)厝?，對由前朝建起、又迅速衰敗的寬州一無所知的也大有人在，更何況是初來乍到的外來官？

只是他見過太多死要顏面、寧可不懂裝懂，也絕不肯下問的朝中大員了，如今陸辭大大方方地當(dāng)眾向他發(fā)問，他一時半會竟分不清，究竟是對方當(dāng)真不知，還是存心考校于他。

而陸辭等了一小會兒，未聞種世衡的回答，不由輕輕地“嗯”了一聲，挑眉催促。

種世衡迅速回神，斂起散開的那些小心思，一本正經(jīng)地回答起陸辭的問題來。

他奉命駐守此地，雖僅有半年之久，但對方圓數(shù)百里的環(huán)境，卻都是做足了功課，可謂了如指掌。

陸辭問起延州附近大小堡寨時，種世衡始終對答如流，還不忘加入少許個人分析。

對狄青直奔的寬州地區(qū)，種世衡也是一早就盯上了。

凡是具有一定戰(zhàn)略目光的將領(lǐng)，都能輕易看出，寬州廢城的防御，是整個延州安危的關(guān)鍵所在。

延州一帶地闊砦疏，守軍分布疏疏落落，要抵擋虎視眈眈的夏人入侵，最依賴的便是互為犄角的堡寨。

而寬州廢城，往右可鞏固防御，向左可聯(lián)通河?xùn)|糧道，向北則臨近夏國銀、夏兩州，若能在此筑起據(jù)點(diǎn)，真正是進(jìn)退有據(jù)，可令夏軍如鯁在喉。

陸辭聽種世衡說得天花亂墜，不由微微一笑，揭穿道：“寬州位處機(jī)要，卻遭廢棄多時，定有極致命的缺陷，才會讓夏國‘不屑’爭取?！?/br>
“正是如此！”種世衡咧嘴一笑，干脆利落地答道：“枯城無水，唯城外有河?！?/br>
全依靠外水的城池，是不可能成為軍事壁壘的：城外水流一旦遭到敵軍控制，城中人便只剩坐以待斃一途，何談反制？

況且寬州這等兵家必爭之地，哪怕要修城，也得邊打邊修，是樁尋常人根本應(yīng)付不來的艱難差事。

陸辭莞爾。

——他從種世衡眼中看到的，分明是滿滿的躍躍欲試。

第三百八十五章

陸辭笑了笑，以眼神示意種世衡繼續(xù)。

種世衡得此鼓勵，開口時更顯底氣十足：“狄鈴轄聰敏善謀，既可運(yùn)籌帷幄，亦能率軍親自上陣，一路攻城略地，銳不可當(dāng)，一振大宋雄風(fēng)。然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狄鈴轄統(tǒng)下兵數(shù)未能過萬，而寬州舊城為兵家必爭之地，定將烽煙不斷，憑那數(shù)千兵士四處征戰(zhàn)，未免過于捉襟見肘了?！?/br>
陸辭聞弦音而知雅意，接道：“按仲平的意思是，由你再領(lǐng)一隊(duì)去，專門建城？”

種世衡嘿嘿一笑，厚顏無恥道：“一隊(duì)哪里夠，少說也得有個一千使得上大力氣的青壯?！?/br>
陸辭一挑眉，不置可否：“枯城無水，這么一樁前朝束手無策的難題，你倒是一副信心十足的模樣?！?/br>
種世衡坦坦蕩蕩道：“這天底下，哪有真挖不出水的地？不過是挖得不夠深罷了。若陸公肯信我，真撥出那一千人手來，那下官哪怕要豁出這條性命，也定要辦成此事，絕不辜負(fù)這份信重?！?/br>
陸辭笑著搖了搖頭：“盡力而為便是。至于你的性命，莫輕易豁出去了，還是好好保著吧。但光憑一千人馬，怕也吃緊了些。這樣吧！為穩(wěn)妥起見，我愿為你作一回?fù)?dān)保，令你破格領(lǐng)三千人前去。”

種世衡開口朝陸辭討要千人時，面上雖瞧著是成竹在胸，其實(shí)并未抱有多大期望——同尚是白衣時便建下諸多戰(zhàn)功、又有陸辭這么一股不得了的幫扶助力的狄青不同，他除了制科榜眼的名頭開，可以稱得上是默默無聞。

要不是狄青心胸豁達(dá)，未計(jì)較他一來一往的試探奪權(quán)，在出征前不懈向上提請，終于讓他獲得調(diào)任，得以駐守這一要所的話，自己這會兒還不知會被輾轉(zhuǎn)到哪處熬資歷了。

那陸辭如若選擇不信他這番聽似狂妄的話語，也算在情理之中。

種世衡哪里料到，陸辭不僅肯信他，肯用他……甚至還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