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陣沙沙步履聲，朝殿上走來。

    只聽一個略帶沙啞的聲音說道：“蕭兄請?！彼麄冏叩降钋?，忽然禮讓起來。

    接著響起一個蒼老聲音呵呵笑道：“溫二哥怎的和兄弟也客氣起來了?！?/br>
    隨著話聲，并肩走進兩個人來。雖在黑夜之中，凌君毅依然可以清晰地看清兩人面貌。左首是一個年在五旬左右，身穿海青長衫，頭戴黑緞軟帽，足踏逍遙福字履，胸飄五辮黑髯的方臉老人。右首是一個身穿古銅長衫，腰系絲絳，臉紅如火，雙顴高聳的瘦小老者。這人凌君毅見過兩次，正是溫婉君姑娘的「二叔」，嶺南溫家二莊主溫一峽。他看到溫一峽，登時想起次看到溫一峽的時候，自己和溫姑娘一起躲在林內，耳鬢廂磨，芳澤微聞。斯情斯景，和今晚仿佛相似，溫姑娘溫婉色界，她清麗的情影，又在他心上浮現(xiàn)……

    突聽溫一峽口中「咦」了一聲，說道：“這殿上既沒有人，門外怎會拴著兩匹馬？”

    方臉老者呵呵笑道：“這隱賢集王家，乃是望族，王氏飼堂，是公眾的地方，拴牛、拴馬，原是常有之事，溫二哥何用多疑？”

    溫一峽道：“蕭兄說得是?！?/br>
    緊隨兩人身后，走進來的是一個黃衫少年，凌君毅知道他叫做金環(huán)六郎蕭其清，看到此人，凌君毅登時心中一動，暗道：“溫一峽稱方臉老者蕭兄，莫非方臉老者就是金環(huán)六郎蕭其清的父親，劍環(huán)雙絕蕭鳳崗？”

    蕭其清身后還跟著兩名家人，這時已在殿上燃起一對紅燭，偌大一座大殿，登時大放光明。凌君毅和方如蘋兩人，躲在匾后，不敢再探頭往下偷看。只聽方臉老者說道：“溫二哥不是也約好了董天王么？他何時能來。”

    溫一峽連忙含笑道：“是，是，兄弟行前，曾派人送了封信給董天王，他一口答應，趕來助拳，前兩天據(jù)說有人曾在阜陽附近見到過他?！?/br>
    方臉老者道：“這就奇了，前幾天既然已到皋陽，就該和咱們取得聯(lián)絡才對?！?/br>
    凌君毅心中暗道：“他們說的董天王，不知是不是銅臂天王？”銅臂天王就是死在他手下的，他也因此才與「玄衣羅剎」結下了合體之緣。

    又聽溫一峽道：“兄弟也覺得奇怪，咱們一路都留下了記號，他應該看到了。”

    方臉老者一手捻須道：“董天王生性剛愎，莫要出了岔子？”

    溫一峽笑道：“董天王生性雖然暴躁了點，但以他一身修為，武林中罕有對手，哪會出什么岔子？”

    方臉老者道：“這很難說，兄弟這一路面來，發(fā)現(xiàn)少林俗家掌門金鼎金開秦，也到了太和，四川唐家老三、老七都在附近……”

    溫一峽道：“蕭兄說得也是，兄弟要向蕭兄報告的，除了少林和四川唐家之外，另外還有幾拔人，更值得注意。”

    方臉老者逍：“溫二哥說的是什么人？”

    溫一峽道：“一撥是主仆二人，主人不過二十四五，一身藍衫，頗像貴介公于。那仆人左手裝的是一只鐵手，武功高強。這主仆二人，由開封一路下來，行蹤隱秘，極為可疑?！?/br>
    方臉老者似是十分注意，問道：“那仆人武功，可曾有人親眼看到？”

    一旁蕭其清道：“孩兒曾親眼看到?！?/br>
    凌君毅聽到蕭其清如此稱呼，暗道：“姓蕭的老者果然是劍環(huán)雙絕蕭鳳崗。”

    方臉老者道：“你看到他和人動手么？”

    蕭其清躬身道：“是的，那是幾天之前，孩兒看他一招結果少林「了」字輩的一個僧侶，第二招就殺了金老爺子的一個門人?！?/br>
    蕭鳳崗莞爾一笑道：“少林門人，武功也有強弱，寺里的僧侶還好一點，俗家弟子多半是紈挎子弟?！?/br>
    溫一峽道：“另一個也不過二十出頭，姓凌名君毅，也是由開封跟蹤下來的，此人時隱時現(xiàn)，行蹤不定，他自稱是反手如來門下，看他出手路數(shù)，也倒似不假……”

    蕭鳳崗雙目一睜道：“反手如來居然收了徒弟了？”

    溫一峽又道：“還有一撥，曾在三十里鋪附近出現(xiàn)，看主像是官眷，聽說主人是個女的，但扈叢人員，身手全都不弱，行蹤也十分神秘。只在三十里鋪出現(xiàn)了一次，就不曾再見，兄弟派人偵查，均無著落，好像是平空失了蹤跡?！?/br>
    蕭鳳崗沉吟道：“溫二哥也沒看出這行人的路數(shù)來？”

    溫一峽道：“那是敝莊兩個莊丁在三十里鋪發(fā)現(xiàn)的，兄弟只聽他們如此報告。”

    蕭鳳崗點頭道：“八方風雨會中州，這倒是一場熱鬧好戲。不過兄弟覺得這幾路人馬當中，咱們該和四川唐家取得聯(lián)系……”說到這里，一皺眉道：“少林的人，怎會也來趕這場熱鬧？此中莫非……”」話聲末落，突聽「唰」的一聲，有人從圍墻外越墻飛落天井中。

    溫一峽目光一抬，喝問道：“什么人？”

    金環(huán)六郎蕭其清道：“晚輩出去瞧瞧?！币粋€箭步，朝外掠去。接著但見一個灰衣漢子，隨著金環(huán)六郎身后，走了進來。

    溫一峽問道：“溫祿，你可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嗎？”

    那叫溫祿的漢于慌忙躬身行了一禮，恭敬地道：“回二莊主，小的在馬頭集附近，發(fā)現(xiàn)董天王留的暗記，特地起來報告?！?/br>
    溫一峽雙目一睜，問道：“他畫的什么記號？”

    溫祿道：“那記號畫在路旁一棵大樹上的，小的聽二莊主說過，認出正是董天王的記號，因此小的已把樹皮削下帶來了?！闭f著小心翼翼地把一片樹皮，雙手呈上。

    溫一峽接過樹皮，便已臉色微變，抬目道：“你在哪里看到的？”

    溫祿道：“小的在馬頭集一條岔路口看到的。”

    溫一峽即道：“那條岔路是通往哪里的？”

    溫祿道：“那岔路是通向三覺寺方面的?！?/br>
    蕭鳳崗問道：“董天王暗記上可看出了什么？”

    溫一峽眉鋒微蹙，說道：“這是緊急記號，表示他追蹤一個或數(shù)個強敵，通知兄弟立即趕去?！?/br>
    蕭鳳崗拂髯笑道：“董天王睥睨四海，自視極高，他能在暗記中表示遇上強敵，那么此人該是一個十分棘手的人物無疑，我們那就趕上瞧瞧吧?！?/br>
    溫一峽點頭道：“蕭兄說得是，兄弟也是這個意思。”站起身子向溫祿揮揮手道：“你在前面帶路。”

    溫祿應了聲「是」立即轉身朝外就走。溫一峽、蕭鳳崗同時跟著走出，金環(huán)六郎舉手一揮，熄滅燭火，也急步跟了出去。站在外面的兩名漢子又緊隨在金環(huán)六郎身后，一行人捷如飛鳥，轉瞬之間，便已越墻而去，走得蹤影全無。

    方如蘋輕輕吁了口氣，道：“他們已經(jīng)走了，我們下去吧?！?/br>
    兩人躍落地面，方如蘋拍拍身上灰塵，抬頭說道：“大哥，我們要不要跟他們下去？”

    凌君毅道：“跟他們下去作甚？”

    方如蘋道：“聽他們口氣，也是追跟眇目人下來的，那個叫董天王的人，留下記號，已經(jīng)追下去了，只看他們走得這么匆忙，準有事故，我們跟著他們下去，就不會錯?！?/br>
    凌君毅搖搖頭，笑道：“銅臂天王已經(jīng)死在我的劍下了，跟著他們下去不會有什么線索的?！?/br>
    方如蘋眨著眼睛，問道：“原來銅臂天王姓董，我還以為他們口中的董天王是誰呢?！?/br>
    凌君毅道：“他們有他們的事，我們有我們的事，時間不早，還是早些休息的好，明天一早，還得趕路?！?/br>
    方如蘋沒再說話，兩人依然回到大殿右角，相擁靠在墻角，閉目調息。等到天色黎明，兩人離開王氏祠堂，繼續(xù)上路。這條大路，一直通向六安，路上果然都有金開泰留的記號，兩人縱馬急馳，中午時分，就趕到六安。凌君毅在六安城外就發(fā)現(xiàn)金老爺子的記號，似乎指向舒城，因此只在城外打了個尖，就上馬趕路。

    傍晚時分，到了桃溪，就再也看不到金老爺子的記號了。

    依方如蘋之見，這里離舒城已是為遠，金開泰說不定就在舒城。但凌君毅卻認為金老爺子如果去了舒城，定會留下記號指向舒城。一到桃溪就忽然沒了記號，可見金老爺于是在附近發(fā)現(xiàn)了什么，連留記號都來不及，根本未去舒城。

    方如蘋道：“依大哥之見，咱們該怎么辦？”

    凌君毅眉鋒微斂，說道：“我對這一帶不熟，還是先找個農(nóng)家問問……”

    方如蘋揚揚眉毛，咭的笑道：“我熟，大哥要問什么？”

    凌君毅道：“我想了解一下附近的地理環(huán)境?！?/br>
    方如蘋道：“這個我知道，從這里朝東去是巢湖，南通舒城，往北的花字崗、董家崗，直通合肥?！?/br>
    正說之間，忽聽一陣得得蹄聲，傳了過來。兩人回頭瞧去，只見身后大路上，奔來一頭毛驢，驢背上坐的是一個身穿青布衣褲的老頭，彎著腰，雙目微閉，任由那毛驢自己緩緩而行，瞧他坐在驢背上的那份悠閑模樣，倒有幾分像張果老。

    凌君毅望了那老頭一眼，原未在意，哪知就在他朝青衣老頭望去之時，那老頭也瞇著眼縫，有意無意地朝兩人望來。凌君毅目光何等犀利，這一瞥之間，就發(fā)現(xiàn)青衣老頭瞇著的雙眼，只有左眼有光！只有左眼有光，右眼豈不是眇了？

    凌君毅心中猛然一動，眼看青衣老頭是朝舒城去的，就向方如蘋道：“兄弟，時間不早了，咱們得快些趕進城去，再遲城門就要關了?！闭f話之時，暗暗向她使了個眼色。

    方如蘋暗暗覺得奇怪，因青衣老頭沒走出多遠，不好就問，只好點點頭道：“大哥說得是?！?/br>
    她一帶馬頭，和凌君毅靠得更近些，低聲問道：“這人是誰？大哥認識他嗎？”

    凌君毅道：“我看他可能是咱們要找的人?！?/br>
    方如蘋驚奇她道：“什么，他就是眇目人？”

    凌君毅道：“他方才瞇著眼縫，朝我們看來，我看他只有左目有光，分明右目己眇?！?/br>
    方如蘋道：“不對，他若是眇目人，怎會從合肥來？”

    凌君毅道：“金老爺子的記號，到了桃溪，就沒有再看到，此時又發(fā)現(xiàn)了右自己眇的人，決非巧合。如果他確是我們要找的眇目人，那就證明他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身后有人跟蹤，故意在這里繞個圈子，抄小路到花字崗，然后再從花字崗來的?！?/br>
    方如蘋聽得一怔，抬目笑道：“大哥真聰明，這道理，你不說，我還想不到呢。”

    凌君毅追：“只不知他是不是我們要找的眇目人？”

    方如蘋道：“我們只要跟他下去，就知道了?！眱扇艘幻嬲f話，一面早已手控疆繩，跟著毛驢走下去。

    這時趕著進城的人較多，自然不會引人注意，進得舒城，已是上燈時候。前面毛驢上青衣老頭，并不像從前那個眇目人行動鬼祟，他在大街上一家面館門前下了毛驢，彎著腰背，蹩了進去。這時正是晚餐時間，他趕路趕累了，先打個尖，進些飯食，自然沒錯，尤其像他這樣一個鄉(xiāng)巴佬，當然不會進大館子去。

    凌君毅、方如蘋看他進入面館，不能跟著進去，恰好斜對面有一家酒樓，和面館只隔一條街，兩人就在酒樓前面下馬。早有伙計迎著上來，替兩人接過馬匹。

    兩人上得樓來，找了一處臨街的座位，可以遠遠監(jiān)視對方行動。店伙送上兩盅茶，問兩人要些什么。

    凌君毅點了酒萊，等伙計退去，就悄聲說道：“兄弟，你在這里監(jiān)視他的行動，我去去就來?！?/br>
    方如蘋問道：“大哥要到哪里去？”

    凌君毅道：“你監(jiān)視前面，我要到面館后面去，他如果就是送東西的眇目人，可能會從面館后門溜走，這一著不可不防?！?/br>
    方如蘋眨眨眼睛，說道：“他不是有一頭毛驢在門外么？”

    凌君毅笑追：“我只是這樣猜想而已，如果他發(fā)現(xiàn)有人跟蹤，跟蹤他的人，自然不會跟著他走進面館，都以為他有毛驢停在門口，等他吃完面一定會出來，他正好藉此溜走。”

    方如蘋道：“大哥繞到面館后面去，萬一他從前門出來呢？”

    凌君毅道：“那就由你暗中跟蹤，看他到何處落腳？我們仍在這里會面，不過凡事小心，看見不對就趕緊脫身?！?/br>
    方如蘋聽說要她獨當一面，心頭一直，不覺揚揚眉毛，笑道：“我會的，大哥只管放心，這點事，我辦得了?！?/br>
    凌君毅道：“那我走了?！闭f完，匆匆下樓，走到對面街口，果然有一條狹窄的小弄，此時天色已黑，弄內甚是黑暗。

    凌君毅閃入小弄，默默數(shù)列第五家，正是那面館后門。當下找到了一個隱蔽之處，藏好身子，貼壁站定，雙目一瞬不瞬，注意著面館后門。這樣足足等了頓飯時光，果見一個瘦小人影，從面館后門閃了出來，行色匆忙，朝左右一陣張望拔腳就跑。凌君毅目光敏銳，已然看清那人正是青衣老頭，他此刻腰背也不彎了，步履輕捷，朝小弄另一頭飛奔而去。

    凌君毅暗暗冷哼了一聲：“果然是他，好個狡猾的東西，差幸我防到你有此一著，不然的話，又讓你逃脫了?！毙哪钷D動間，人已迅快跟蹤下去。

    青衣老頭果然是個老狐貍，奔出一段路，忽然腳下一停，回頭朝后望來，但凌君毅身法何等快速，豈會讓他發(fā)現(xiàn)？青衣老頭看看身后無人追蹤，就繼續(xù)朝前奔去。穿出小弄，那是一條靜僻的橫街，青衣老頭腳下絲毫不停，一路朝南奔行。

    這一帶地勢較為荒僻，不多一會，青衣老頭已經(jīng)奔到一處瓦礫場，他停下身子，又回過頭來，向身后張望了一眼，然后迅速踏著碎瓦，超過瓦礫場，走近一座破落的墻門。門外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