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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事先泡過一遍,不然劉季文怎么突然都能飛檐走壁了呢?閻王爺又不是斷袖,這么一個糙漢子他肯收嗎?人群自動自發(fā)地圍著市政的大門,消防官兵正在一旁放置蹦床之類的營救工具。興許是劉季文手里的喇叭沒有了電,他在上面大吵大喊大發(fā)瘋的聲音聽上去影影綽綽,斷斷續(xù)續(xù),就如同一只討厭的蒼蠅一直在耳邊“嗡”個不停歇。邵一乾擠進人群,到得最內(nèi)層,抬腳往里走了幾步,突然,一聲“小心”在他身后響起,有人眼疾手快地狠拽了他一把,隨后,一袋白色的東西“咚”的一聲從天而降,以雷霆萬鈞之勢砸在他方才站立的地位,如果不是有人拉他,估計他這會兒都和他爺爺奶奶去地下攜手歡唱“敖包相會”了。那是一袋面粉,砸到地上便摔成了八瓣,面粉糊了一地,風(fēng)一吹,把破爛的袋子裹向一邊,又把面粉更為均勻地鋪灑在一片兩米見方的路面上,不多時,那路面上居然露出一個大大的“羞”字,正楷字體,十分工整。邵一乾退回去,用腳在那片路面上蹭了蹭,果然蹭到一腳不凝膠,那是劉季文事先做過手腳了。他煩躁地吸口氣,捏著褲腳蹲下來,心說你怎么這么能耐,而后突然撥開人群,跑到路對面一個看熱鬧的賣糖葫蘆老頭子的攤子上,一把扯了人家的擴音喇叭,倒拎在手里,在“羞”字的中心站定。“你不跳你就是傻逼!你砸成rou餅以后我要在你墳上刻個墓志銘!世界上最偉大的傻逼!你跳!”他朝天喊完這句話,砸了喇叭扭頭就走,吸引了一大批記者跟來采訪。“你是這人的什么人?”“你清楚這人為什么要選在這里跳樓,是因為和政府里的人有什么過節(jié)嗎?”“‘羞’什么?”……種種種種,不一而足。邵一乾在這些記者里找了一圈,找到了一個看上去稍微漂亮些的大話筒,他抓過話筒,用手掰過一個攝像機鏡頭,口齒清晰道:“大家好,我叫劉季文,我是個窩囊廢,綽號叫大傻逼,誰不叫我傻逼我跟誰急。”然后推了一把攝像頭,轉(zhuǎn)身走了。這時,從天而降許多許多指甲蓋大的東西,跟下雨的似的,雨點砸在過路人的腦袋上,yingying的,還有些疼。邵一乾拾起一個來看,那竟是個優(yōu)盤,然后他臉色鐵青,幾乎猜到了優(yōu)盤里有什么內(nèi)容,憤憤地罵了一句:“瘋子!”而后又一看這遍地的優(yōu)盤,少說也不下一千個,密密麻麻地鋪開一片,就又補了一句,“敗家玩意兒!”言炎站在人群外,仰著臉若有所思。殞身肆志,飛蛾撲火,這或許是劉季文的逆流。他想,什么才是自己的逆流?第43章后會有期劉季文在上天臺之前,厲兵秣馬地給自己打了許多氣,什么“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什么“我以我血薦軒轅”,什么“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之類的人生格言,把自己感動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裝著一腦子的“不成功便成仁”,一臉悲壯地摸上了市政大樓的天臺。他淡淡地掃了眼南來北往的人流和車流,一鼓作氣地踏上了最外圍的鐵欄桿。控訴,揭露,批評與嘲諷。這是他生平最感快意的時刻,如同膿血淋漓而下,如同神功九九歸一。“世界上最偉大的傻逼!”這句話突然沖上來的時候,劉季文心虛地摸摸鼻子,小聲道:“誰說我要跳了……”劉季文的點當(dāng)真高得厲害。近期中央派人來視察工作,他這一番胡鬧誤打誤撞,卻瞎貓碰上死耗子般的即刻引起軒然大波。媒體被禁了的,還有輿論,而輿論向來是所向披靡的。后來的事,就沒有人再去關(guān)注了,總在舉頭三尺有神明,劉季文看似發(fā)瘋一般的舉動,倒跟多米諾骨牌似的引發(fā)了一連串陳年往事的曝光,換言之,劉季文這個瘋子以人命為賭注,押上一輩子,鋌而走險地賭贏了。從家破人亡到得眼下,近十年的光陰走過,劉季文在過早的年歲里兩鬢參白,因那過往是一枚令他骨鯁在喉的魚刺,在無數(shù)個寂靜的夜晚讓他痛入骨髓。而今他硬生生地剔除了身上那堆駭人的膿血,于是,生活自此欣欣向榮。翻過了年,春滿人間的時候,等到一切塵埃落定,他對邵一乾說:“我該走了?!?/br>他說的時候,邵一乾才發(fā)現(xiàn)劉季文今天穿了一身格外正式的西裝,系了一條煙灰色的領(lǐng)帶,以往總是胡子拉碴的下巴剃得平平整整,似乎連眼鏡都是新配的。他這么煥然一新,一身輕松地靠在門框上,假惺惺地道:“天下無不散之筵席,后會有期吧?!?/br>看慣了他邋里邋遢的模樣,這會兒再看到他這么人模狗樣的,向來不大要臉的邵一乾難得有些難為情,他不太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哦”了一聲:“再、再見吧?!?/br>空有一腔對知識的熱情,卻沒有丁點兒靈氣,這是他生平一大憾事。如今,被知識武裝到牙齒的劉季文重新啟航,邵一乾突然對彼此之間如鴻溝般巨大的落差感到十分難過——如果有可能,他愿意用十倍于打工的艱辛,去換一肚子文墨,為學(xué)問是如此有魅力的東西。落難知己的戲演到這里本來就該結(jié)尾了,自此青山不改、綠水長流,你走你的獨木橋,我走我的陽關(guān)道,但劉季文似乎賤了許多年,一不小心就賤到了骨頭里。他又下意識地要去掏煙,一手掏了個空,不滿道:“……沒別的話了?好歹住對門兒五六年了,吻別都沒一個?!?/br>邵一乾聞言,十分想說一句“別你媽”,但劉季文帶來的壓力不容小覷,他一身的銳氣被那一身黑色的正裝襯托得有如實質(zhì),密密匝匝地盤繞在周圍的空氣里,叫邵一乾一夕恍然驚醒,意識到這人和自己確實不一樣。他看了看四周,走到他身邊,抬起頭來,頗有些依依不舍地說:“……待會兒去幫我再換個煤氣罐吧,叫煤氣公司送來還要給五塊錢的運費,可你知道,我窮得叮當(dāng)響?!?/br>劉季文險些沒跪,他啼笑皆非地兜了一把邵一乾的后腦勺,扒了西裝外套轉(zhuǎn)身下樓:“得了,對牛彈琴,你就這么保持吧?!?/br>哥倆合力換完最后一罐煤氣罐,劉季文拎著一個十分sao包的行李箱,背對著邵一乾揮了揮手,吹了個口哨,邁開步子走了。他那一屋子書全都留給了邵一乾,賣廢紙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