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

黯然走回座位，尋聿明腦袋里“咕嘟咕嘟”冒問號。他扁著嘴收拾東西，失落與煩惱一齊涌上，身處異國他鄉(xiāng)的不適感噴涌而出。窗外日薄西山，晚霞漫天，映照著少年人青澀的憂愁。

身邊的馬蹄桌“咯吱”一聲響，眼前突然投下一片小山似的陰影。剛才回答問題的人不知什么時候跑了過來，他用親切的中文說：“你抬頭看看?！?/br>
尋聿明下意識抬起頭，只見教室屋頂?shù)陌咨珯M梁上畫著一溜灰黑色數(shù)字，前面幾個和教授寫在黑板上的一樣，最后一個正是42。

原來如此。

原來只是這樣，他居然還正經(jīng)八百地說著自以為準(zhǔn)確無誤的演算結(jié)果，真丟臉，比昨天在品酒課上喝醉還丟臉。

尋聿明慢慢漲紅了臉，耳朵上兩團火燒得發(fā)燙。

這一刻沐浴在加州陽光里的莊奕，宛若一個新世界的啟蒙者，向他伸出了溫暖的手：“你好小耳朵，我叫莊奕，很高興認識你?！?/br>
“你好?！睂ろ裁髀犓Q呼自己小耳朵，嚴肅道：“我叫尋聿明，不叫小耳朵?！?/br>
“我知道?！鼻f奕笑笑，綻開兩只酒窩，“我昨天送你回的寢室，你不記得了？”

昨天尋聿明回到寢室倒頭酣睡，半夜醒來宿舍里就他自己，腦袋里暈暈沉沉一片空白，對莊奕毫無印象。他搖搖頭，將棗紅色保溫杯塞進書包側(cè)面的網(wǎng)兜里，道：“我不記得?！?/br>
“哈，你忘得還挺快?！鼻f奕跟著他下樓梯，一面走一面說：“我車鑰匙落你宿舍了，昨天還是打車回去的。”

尋聿明兩手抓著書包帶，心里覺得這人聒噪得好煩，只顧低頭看路，也不理他，“我回去找找，明天給你送來。”

“那不行?！鼻f奕攤手說，“我今晚約了人看球，沒車怎么去？”

他晚上不回宿舍睡覺，居然開車去看球。

尋聿明暗暗將他劃分到“壞學(xué)生”的行列，板起面孔，道：“我要去圖書館，現(xiàn)在不能給你拿鑰匙?！?/br>
莊奕看著他，嘆了口氣：“沒想到，你看起來像個耶穌寶寶似的，脾氣還挺不講理。”

尋聿明臉頰一紅，說：“我現(xiàn)在不能回宿舍，下午才能給你鑰匙?！彼蚯白吡藘刹?，又回來道：“謝謝你昨天送我回去?！闭聲统鰪埣埥o他，上面寫著他的電話號碼，“你等會兒……七點半的時候吧，給我打電話，我給你送過去?！?/br>
莊奕掏出手機，存下他的號碼，再抬起頭，他已出了教學(xué)樓。莊奕忙追出去，推上自行車跟著他，始終保持著兩米多的距離，一路進了萊恩醫(yī)學(xué)圖書館。

斯坦福的圖書館大大小小有二十多個，他們學(xué)的是生物學(xué)，尋聿明放著生物圖書館不去，偏偏去醫(yī)學(xué)圖書館。

莊奕將自行車鎖在門口的停車樁旁，進去轉(zhuǎn)了一圈，見他站在高高的木架前，正踮著腳取書。

他個子還沒長開，比同學(xué)們矮許多。莊奕走到他身后，輕而易舉便將那本厚重的大部頭拿了下來。尋聿明轉(zhuǎn)過身，語氣帶著三分懊惱，悄聲問：“你做什么跟著我？”

“我哪有跟你？”莊奕把書放在長條桌上，拉開椅子坐在他身邊，道：“我是來打發(fā)時間的?！?/br>
“圖書館是學(xué)習(xí)的地方?！本椭浪@種壞學(xué)生是不會在知識的海洋里遨游的，尋聿明輕手輕腳地抱起書，繞了一圈坐到對面桌，開始遨游。

莊奕百無聊賴，一邊和人傳簡訊，一邊撐著下巴打量尋聿明。

他穿著一件大紅色帶拉鏈的高領(lǐng)外套，褲子是黑色沖鋒服材質(zhì)，走起路來會發(fā)出“刷刷”的摩擦聲。那褲腳有些短，露出一截白襪子，看上去土得要命。

這家伙就像上個世紀穿越來的小古板，坐下時兩只腳并得緊緊的，褲腿蓋不住的那段小腿雪白雪白，看起來竟不討厭，反而莫名其妙的乖巧。

他就這樣專注地看書，兩耳不聞窗外事，除了翻頁幾乎不曾動一動。莊奕等到六點多，實在忍不住，過去問他：“可以回去了吧？”

尋聿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乍一聽到聲音，險些驚叫出聲。他眨眨眼，抬起左手手腕，那上面縛著一塊老式手表?？钍诫m舊，但看得出價格不菲，表盤上的鍍金至今仍在。

“還不到六點半。”尋聿明合上書說。

“不是說七點回去么？”莊奕幫他把書放回木架，道：“從這兒到你宿舍，騎車也得一刻鐘啊?！?/br>
尋聿明背上他笨重的大書包，走出圖書館，說：“我不騎車。”

莊奕過去解開車鎖，笑道：“為什么不騎？學(xué)校這么大，整天光靠你兩條腿走，得走多久??？”

“我……”尋聿明支支吾吾良久，心里惱恨他讓自己尷尬，低頭道：“我不會騎?！?/br>
“……”

莊奕沒想到還有人不會騎自行車，頓了頓，說：“抱歉。那我?guī)慊厝グ桑?jié)省時間。”

他嘴角微微帶笑，靨邊兩只淺淺的酒窩，看起來陽光又英俊。

尋聿明仰頭盯著他，不由得揉揉眼皮，仿佛只是這樣看一看，便被晃了眼。

太奪目的人，總是距離他太遠，他習(xí)慣了獨來獨往，從未有人這樣接近過他。

尋聿明滿心疑惑，問道：“你為什么……幫我？”

“我跟你要鑰匙啊?！鼻f奕笑得理所當(dāng)然，“不就是順路捎你一段兒，這也叫幫你？”

莊奕自然不明白，對他而言不算幫助，但對尋聿明卻是少有的體驗。

“可是我想先去餐廳買吃的，你也帶我去嗎？”

莊奕無所謂地聳聳肩：“不是順路嗎？那就去唄?！?/br>
尋聿明覺得自己看不懂他，著實看不懂。

他猶疑地坐上后車座，莊奕長腿撐地，抓著他兩只手放在自己腰間，道：“扶好了啊，別摔著?！闭f畢，右腳向前一蹬，車子“嗖”一下飛了出去。

“——慢點兒！”車子呼嘯而過，風(fēng)從側(cè)面灌進領(lǐng)口，尋聿明被吹迷了眼，躲在莊奕背后叫道：“這是個下坡，太快了！”

莊奕身子前傾，聽見他害怕，稍稍放慢速度，回頭問：“你去哪個餐廳？”

“就在前面?！睂ろ裁鞯?，“有牛奶賣的那個?！?/br>
莊奕心想，哪個餐廳沒有牛奶，卻沒有反駁他。到餐廳門口，尋聿明下車去買了兩份牛奶三明治，跑出來給他一份：“請你吃?！?/br>
“謝謝?！痹静幌氤?，尋聿明買都買了，莊奕不好拒絕，順手丟進了車筐。

還剩幾步路，前面便是尋聿明住的芒格研究生宿舍。通常大一新生都住相對便宜的大學(xué)生宿舍，條件好的也可以開單間，很少有人跑到研究生宿舍來住。

但尋聿明沒有說，莊奕便也沒有問。

他將車停在路邊，跟尋聿明上樓，聽他道：“你在外面等我一下，我去給你拿鑰匙?！?/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