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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被鎮(zhèn)壓在一口井中,山神為何不殺了他永絕后患?思及神婆那句“蛇妖一日不死,山神一日不醒”,推測那蛇妖可能與山神兩敗俱傷,后者不能傷其性命,在鎮(zhèn)壓妖物之后便因傷重陷入沉眠,故而不能斬草除根,也不能將村民身上的陰蠱解除,只能由作為自己使者的神婆接管這些人。那么所謂的“替身”和“命主”又是什么?他們?nèi)Χㄟ@兩種人是否有限制的條件,還是說靠神婆自主決定?他心下思量,這廂聞音問道:“若是記載蛇妖的壁畫,為何我從未聽村里人說過?那地方究竟是在哪里,又是何人所刻?婆婆您,對它是否了解呢?”“我也沒聽說過這樣一個地方?!鄙衿虐櫰鹈碱^,“你可有發(fā)現(xiàn)更多的線索?”聞音搖了搖頭:“我一來摸不清更多痕跡,二來難掩忐忑,順著那條路匆匆離開,可是沒有想到……當我走出那古怪的甬道,人就已經(jīng)在眠春山外了。”神婆沒有放過他臉上一絲一毫的神情,沒有發(fā)現(xiàn)半點說謊的心虛跡象,瞇起眼睛道:“蠱蟲一旦離開眠春山就會活躍起來,令人時刻疼痛難忍,你為什么不回來?”聞音苦笑一聲:“如果一只困獸終于離開了囚籠,它會這么快就想要回去嗎?婆婆,一百年了,眠春山的所有人都不再擁有生老病死,也失去繁衍后代和自主行動的權(quán)利,我們是被陰蠱寄居的巢xue,也是被這片土地禁錮的傀儡?!?/br>陰蠱給了他們漫長的生命,也帶給他們無盡的痛苦;眠春山能壓制它作祟,也圈禁了這里面每一個人。因此當聞音發(fā)現(xiàn)自己孤身一人離開了這里,那一刻他縱是痛不欲生,也如釋重負。神婆冷冷道:“原來,你是出去找死的?!?/br>“是呀,可惜我試過那么多辦法都沒能解脫,才知道對于眠春山的人來說,死亡比活著更難?!甭勔羿?,“既然不能痛快去死,又不能再忍受痛苦地活著,我就只能回到眠春山,順便……帶回一個將功折罪的‘替身’。”神婆道:“一個‘替身’能抵消你私自離山和不經(jīng)我允許便泄露消息給外人的罪過嗎?而且,你以為自己說的這些,我會全然相信?我的確是老了,可還沒老糊涂。”聞音抬頭向她柔和了本就溫潤的眉眼,低聲道:“婆婆,我陪在您身邊一百多年,雖無血緣之親卻有相伴之情,為什么會在短短兩個月里拋棄了對我的信任?究竟是聞音罪無可恕,還是……您也變了呢?”說到最后,他的手掌落在那根木杖上,雖紋絲不動,卻讓廟里的氣氛一時間凝重下來。神婆凝視他許久,半晌后微微一笑:“婆婆……自然是疼你的?!?/br>說話間,她干脆利落地抽出了木杖,扯動剛剛長攏的傷口重新撕裂。聞音痛得渾身發(fā)抖,就見神婆蹲了下來,用手指揩去他額頭冷汗,哄孩子一般道:“我會去找你說的山洞,剛才的話便不必對外人講述了。今晚你在此閉門思過,我巡山之后會去見你帶來的‘替身’,然后……這一次,婆婆成全你了?!?/br>低頭忍痛的青年霍然抬頭,她看清聞音臉上難以掩飾的驚喜神色,終于打消了心里最后的懷疑。一個急于解脫的人,不會在心里藏更多的秘密,除非他想將這些東西都跟自己一同灰飛煙滅。神婆起身離開,伴隨著“吱呀”一聲,廟門從外面被鎖上,里頭除了香案上的燭火,再無其他光亮。藏在神像背后的妖狐縱身一躍,輕巧地落在他腳邊,長長的大尾巴掃過那只緊攥成拳的手臂。聞音聽見暮殘聲的聲音在自己腦海中響起:“你騙了她?!?/br>他不動聲色,只是摸索幾下后將妖狐抱在懷里,心里默念道:“大人如何見得?”“在暖玉閣里,你為我彈過琴,后來我找妖皇宮的樂師問過,知道那首曲子其實是宮中秘藏的古樂殘譜,由狐王下令讓你學習,而你只聽過一遍,不僅記住了樂師彈奏的每一個音符,還將其補全了。由此可見你是一個聽力上等、記性絕佳還靈性極高的人?!蹦簹埪暱粗n白的臉龐,“你這樣的人,就算當時沒能摸清剩下的壁畫內(nèi)容,也會把它的每一道痕跡都記在腦子里,過后推敲數(shù)遍,就算不能補齊全貌,也不止剛才對神婆說的片段言語?!?/br>聞音抹去頭上冷汗,輕笑一聲:“大人真是高看我呢?!?/br>“高看一個人,總比低估他要少吃虧?!蹦簹埪曁剿募绨蛏希皼r且我雖不懂音律,也知道樂師由曲鑒人的道理,就算是詠春之曲,若你滿懷向死之心,也不可能彈出讓我動容的生機之音。因此,你對神婆說‘離山是為了找死’這點根本說不通,思及陰蠱乃是蛇妖報復和你去不夜妖都尋求助力這兩件事,那么我是否可以推測你認為妖族能解決陰蠱的禍患,但是你不信任一手撫養(yǎng)自己長大的神婆,甚至是……她所代表的眠春山神?”聞音微翹的嘴角終于回落。暮殘聲知道自己猜對了,可他現(xiàn)在并不得意,反而有了一腳踏進渾水的感覺。壁畫剩下的內(nèi)容究竟是什么,讓從小生長在眠春山、受神婆耳濡目染的聞音不再相信自己的至親和奉為信仰的山神?那位至今不曾露面的虺神君,到底是怎樣的存在呢?暮殘聲不僅看向那座神像,若他沒猜錯,壁畫上所繪的小廟就是這里,如今滄桑過去,廟宇從廢墟中煥然新建,那曾幫助蛇妖逃過一劫的洞xue卻還在原處。日日在此禱祝的神婆不可能沒有發(fā)現(xiàn)它,卻默許了這個在傳說中放生了妖物的存在。聞音剛才面對山神而不跪拜的畫面閃過暮殘聲腦海,妖狐突然抓住了一個細節(jié),問道:“聞音,你是被虺神君和神婆一起撿回來的嗎?”盲眼青年坐正了身體,在心里輕嘆一聲:“一百二十年前,我隨父母躲避災難路過此地,因為盲眼又年小體弱,被拋棄在眠春山下,是山神大人以坤耳神通察覺到了我,才把我?guī)Я诉M來?!?/br>暮殘聲道:“我觀你行君子道,滴水之恩尚且涌泉相報,那么虺神君對你而言,當是心中的天地了?!?/br>聞音聽出了他話中的意思,豎起一根手指,朝那神像所在方向歪了歪頭:“大人果然聰明,當知眼下看破不說破的道理?!?/br>話音未落,他就被一條大尾巴毫不客氣地甩了臉,妖狐從他肩上跳下,看向了那尊眉眼低垂含笑的神像金身。他又猜對了。聞音不會背叛在心中奉為天地的虺神君,那么問題就該出在神婆的身上——這一百年來廟里供奉的“山神”不是真正的虺神君,而作為使者的她背叛了自己的神靈。若是如此,陰蠱之患百年不絕,既是妖孽作祟,也是人禍推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