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神降人間的容器，說話分量非同尋常，或有人在背后議論，卻不會有誰膽敢當面質(zhì)疑他。

暮殘聲在意的卻不是招降，而是那句“魔羅尊并非生于歸墟”，僅這一點線索，足以說明司星移乃是琴遺音身世秘密的知情人，那么所謂“引渡登天”的意思便顯而易見了——若是琴遺音伏首重玄，勢必會被道衍神君重新收回體內(nèi)，從此蛻變?yōu)樯?，卻也不復存在。

他心頭發(fā)冷，握戟的手更緊了些，正準備強行撕開空間壁障帶琴遺音逃離，肩膀卻被按住了。

“朋友就算了，你們永遠不會信任我，我也懶得跟你們找沒趣，不過……”琴遺音走到他身前，直視司星移的目光，“跟你們聯(lián)手一次，將非天尊打落塵埃永不翻身，我還是有興趣的。”

暮殘聲眉頭緊皺：“卿音……”

“噓——”琴遺音回頭將手指壓在他唇上，那雙詭美的魔瞳就如眼前這場子夜寒星般璀璨卻冰涼，“大狐貍，我向來睚眥必報……非天尊傷我至此，屠我北方天魔成千上萬，難道你還要我忍氣吞聲？”

“……”暮殘聲嘴唇動了動，到底沒說什么，只是眉頭已經(jīng)擰成川字。

司星移道：“魔羅尊的意思是……”

“送你一個消息，算我這次的誠意?！鼻龠z音轉(zhuǎn)過身，“非天尊向來忌憚我的玄冥木，如今他既然決心與我為敵，勢必前往東滄掠奪青龍法印，恰逢鳳氏族長之位更迭，青龍法印順應傳承，對他來說也是百年難逢的機會……司天閣主，你向來能掐會算，可否算得出前路吉兇？”

司星移的五指下意識地掐算起來，臉色頓時難看——大兇。

琴遺音嘴角微翹：“誠意我已經(jīng)給了，司天閣主對此意下如何呢？”

“如此大事，我可做不得主?！彼拘且票饶簹埪暩裰挥突偅綇土诵木w，指間不知何時多出一枚玉簡，“適才魔羅尊所言，我已悉數(shù)記錄在此，即刻呈送宮主面前，等待三位尊者定奪，今夜……遠來皆是客，就請魔羅尊與暮道友在船上留宿一晚，也好讓我一盡主誼?！?/br>
說話間，困縛他們的星空煙消云散，暮殘聲隱約聽到勁風獵獵之聲，偌大星圖乍現(xiàn)一道裂痕，卻是七星旗恢復本相，星光云影都隨著旗幟卷起一并收斂，落回司星移手里。

“時辰不早，二位好生休息。”司星移拂袖收了自己的物什，便將房間留給他們，徑自出去了。

直到他的氣息徹底遠離，暮殘聲一直提著的心才放了下去，抬手掐了個禁制，轉(zhuǎn)頭看向琴遺音：“走？”

琴遺音正從柜子里翻出嶄新被褥，親手鋪設床榻，聞言奇道：“有高床軟枕你不睡，還想出去泡海不成嗎？”

他如此理直氣壯，暮殘聲只覺得額頭青筋直蹦，簡直不知道誰才是玄門不容的魔物，沒好氣地道：“司星移已經(jīng)將消息傳給重玄宮，你就不怕一覺醒來看見三寶師？”

琴遺音反問：“你當三寶師是什么？”

暮殘聲一怔，就聽他繼續(xù)道：“三寶師是從天、地、人三道中應運而生，承擔不可推卸的職責使命，說好聽點是先天至尊、半神境界，難聽點的話……他們是三道為了壯大自身而創(chuàng)造的役者，看似風光無限，實則桎梏良多，比之籠中鳥，更似繩下犬。”

這話委實不好聽，尤其凈思還是暮殘聲的師尊，他與她無甚溫情，卻也容不得人這樣口出惡言，當下就要發(fā)火，琴遺音已經(jīng)側(cè)過頭來：“生氣了？”

暮殘聲冷著臉搶過被子徑自鋪上，拿后腦勺對著他。

“我說的是實話?！鼻龠z音不依不饒地湊過來，壓在被褥上望著他，“常念作為天法師，生有‘代天巡時’的使命，奉行神道，遵循天意，乃是三寶師里神性最強者，其所受桎梏也最多?！?/br>
暮殘聲回想了一下十年前在問道臺與常念那場對話，至今心有余悸，終于給了琴遺音一個眼神，示意他繼續(xù)。

“常念的意識與天道相連，獨屬于他自身的本性會被天道意識逐漸消磨同化，直至喪失全部的感情和自我，渡過生、殺、情、死四劫，成為真正超脫世外的天法師?！鳖D了頓，琴遺音道，“十年前那場北極之亂，是我窺出他死劫將至，跟非天尊設局，想要趁機殺掉常念，沒想到他借此以‘星宮入命’之法渡過劫數(shù)，本我雖死，卻與命星融合，反而更進一步?！?/br>
暮殘聲言簡意賅地總結(jié)：“你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br>
琴遺音瞪了他一眼，又無法反駁，道：“不過，一旦星宮入命，常念與天道意識的融合更深，從此若無天崩之劫，天法師不可離開問道臺，他雖然登頂巔峰，卻也自困囹圄了?！?/br>
暮殘聲瞇了瞇眼睛，按照這個思路推了下去：“自古天道常在，大地永存，而人道卻有盛衰枯榮。常念突破境界，又有道衍神君坐鎮(zhèn)神道，天威勢必更加強大，人法師靜觀又該如何？”

“自然是此長彼消?！鼻龠z音眼中掠過一絲笑意，“人族若要大興，無論皆是阻礙，必得制天命而用之（注）。如此一來，你可明白中天一役背后的真相了？”

暮殘聲自是明白了。

正如凈思錘鍛自己作為指向天命的利刃，御飛虹亦是靜觀選擇的尖刀，要想改變神道至上的三界大局，人族大興勢在必行，靜觀會不惜手段代價，他不止要御飛虹成為中天帝王，還會將她推進一統(tǒng)人族的驚濤駭浪里，要么沉船入海，還要揚帆遠行，沒有第三條路可走。

哪怕是他跟琴遺音做下的交易，也不過各取所需。

暮殘聲不知不覺間已將被角攥得死緊：“那么……我?guī)熥鹉兀俊?/br>
琴遺音忽然沉默了，屋里變得一片死寂，只能聽到暮殘聲越來越快的心跳聲。

半晌，就在暮殘聲快沉不住氣的時候，琴遺音才道：“大地位于天道之下，承載人道繁衍生息，凈思身上的神性與人性各占一半，她是天道與人道之間的橋梁，也是一根平衡軸，若有哪方失控，她就要負責撥亂反正，故而三寶師中以她最為清醒，也最為難做。”

暮殘聲垂下眼：“難做……”

“地法師有平衡天人的職責，這一點她曾經(jīng)做得很好，可是當?shù)姥艹霈F(xiàn)之后，平衡就已經(jīng)被打破了?！鼻龠z音凝視著他的眼睛，“若說這世上有誰比我更想將道衍拉下神壇，莫過于她?！?/br>
暮殘聲想到自己離開天圣都前與凈思的那場談話，心里一時間五味雜陳，他知道琴遺音所言不虛，卻覺得當中依舊缺失了什么極為重要的內(nèi)容，偏又說不出所以然。

“總而言之，這次的情況跟曇谷不同，只要天沒被捅出個窟窿，道衍也好，常念也罷，都不可能離開問道臺?！鼻龠z音用手指捋過他額前碎發(fā)，“何況，司星移已經(jīng)決定跟我們合作，他是不會讓這件事被搞砸的。”

暮殘聲回過神，詫異地問：“何解？”

“你當真以為他只是為了參加鳳氏傳承大典才去東滄嗎？”琴遺音嗤笑，“即便是一境龍首，重玄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