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此之后除卻意志力，再無什么能讓他保持理智。

蘇虞似乎是看出了什么，不動聲色地帶他離開大部隊，將一張傳送符塞到他手里，沉聲道：“這張符咒能讓你去任何地方，離兇煞之氣越遠越好……快走，若你大開殺戒傷及無辜，陛下可不會為你收拾爛攤子！”

暮殘聲攥緊符咒，他的眼睛金赤閃動，正是白虎之力失控的預(yù)兆，看得蘇虞背后發(fā)寒，負在背后的左手下意識攥緊。

好在暮殘聲還算清醒，他低下頭：“我走了，你們怎么辦？”

倘若吞邪淵當(dāng)真失控，白虎天誅域就是對付群魔出巢最有效的殺器，只要其他人能夠及時撤離，他可保證沒有一個魔物能活著走出素心島。

“怎么辦？”蘇虞一怔，繼而嗤笑，“小狐貍，千年前你還不知在哪兒等投胎，我們不也活到現(xiàn)在了？你是后起之秀，可我們這些前輩還沒成老骨頭?！?/br>
說罷，他伸手揉了把暮殘聲頭上因為妖力失控而暴露出來的狐耳，語氣放緩：“縱然是神明，凡間眾生也沒有托庇一世的道理，你已經(jīng)做得足夠多，去找個地方歇口氣吧……畢竟，還有一個家伙在等你?！?/br>
暮殘聲沒想到這位向來對自己態(tài)度微妙的狐王會說出這樣一番話，當(dāng)下愣怔，后知后覺地從頭上那點觸感里咂摸出一點暖意，緊接著反應(yīng)過來最后一句話里有話——眼下會等著他回去的，只有琴遺音了。

從那一刻猝然涌起的危機感開始，暮殘聲就再沒聽到琴遺音說話，心知對方必是遇到了大麻煩，只看著鳳襲寒形魂俱滅，想必非天尊必是死了，這才堪堪松了口氣，只是他這一路拼命在心里呼喚琴遺音，始終未得半句回應(yīng)，現(xiàn)在聽蘇虞暗示，那種不祥感又涌了上來。

“你知道……”

“噓！”蘇虞一手抵住他的唇，笑容無奈，“人在做，天在看……萬事小心?！?/br>
他揮手作別，絳色衣衫在風(fēng)中一繞即散，暮殘聲抬頭看向雷霆密布的天空，云流旋轉(zhuǎn)聚成黑洞，紫雷從中劃過，就像一只猝然睜開的眼睛。

道衍！暮殘聲終于意識到琴遺音究竟遇到了什么，剎那間心臟漏跳一拍，幾乎就在他意識到的瞬間，那種無孔不入的窺伺感就鎖定了他，分明周圍什么也沒有，他卻感到了舉步維艱。

前方空無一人的海面上，出現(xiàn)一道清瘦蒼老的人影，身著道袍的老人乍看仿佛踏水而來，實則腳底與水面始終隔了一層薄霧，塵世間的一切都無法沾染他半分。

天法師發(fā)愿侍奉神明，千年不出北極之巔，現(xiàn)在竟是降臨塵寰，倘若換了別人或覺三生有幸，可暮殘聲并不這么想。

常念走得似慢實快，指間念珠撥動：“小友，許久不見了?！?/br>
“對于尊者來說，匆匆十載不過彈指剎那?！蹦簹埪曉拘募比绶?，可他是個越到絕處越冷靜的性子，現(xiàn)在見著了常念，那股作祟的白虎戾氣竟被理智壓下，不至于在天法師面前發(fā)瘋。

“歲月流沙轉(zhuǎn)瞬即逝，世事浮沉瞬息萬變，天下無一物莫非如此，端看眾生心相罷了?！背Ｄ畹?，“十年光陰于我而言的確是彈指一揮，可對小友來說度日如年，這一句‘許久不見’該是當(dāng)?shù)??！?/br>
確實當(dāng)?shù)谩?/br>
哪怕已經(jīng)脫離煉妖爐，暮殘聲至今回想起那十年煅燒還覺得皮骨灼痛，被地火將骨rou一點點燒融進法印里的感覺無異于鍛兵，只是兵器不知疼痛，他卻清清楚楚，別說度日如年，一刻鐘都恍若千載。

常念主動提及此事，難免牽扯出暮殘聲心里的怨憤來，他抬頭直視這位天法師，冷冷道：“都說尊者代天巡世，莫有不知之事，那么……當(dāng)年我蒙冤受刑一事，尊者知是不知？”

“知。”

“既然知道，為何坐視？”暮殘聲緩緩握緊拳，即便他知道當(dāng)年舊案背后糾葛重重，連凈思都做了一把推手，可他更清楚倘若常念愿意開口說上一句，諸事都會有所不同，因為這位天法師是神的代行者，在所有人眼里都全知全能。

三寶師名存實亡的牽絆也好，天命殺星對神祇的威脅也罷，暮殘聲不是不懂，可他想要常念親口說一次，仿佛這樣就能證明天法師的道貌岸然。

常念給了一個出乎意料的答案：“因為你走錯了路。”

暮殘聲微怔，只見常念掌心浮現(xiàn)出一個徐徐旋轉(zhuǎn)的星圖，原本游離在外的七殺星不知何時已入命宮。

“這是你的星盤，也是你的命局?！背Ｄ顚⑹终婆e到暮殘聲面前，“跟一千年前的蕭夙幾乎一模一樣?！?/br>
“靈涯真人已經(jīng)死了，正應(yīng)了尊者的批命。”暮殘聲的語氣很平靜，白虎特有的殺伐戾氣卻在此刻倏然暴起，如萬箭將發(fā)般鎖定了常念，連海浪聲都在此刻被殺氣壓下，此方海岸再無第三道聲音。

“物傷其類，同病相憐?！背Ｄ顡u搖頭，“可這世上沒有完全相同的命局，你跟他終究不一樣。”

“有何不同？”

“他想要死得痛快，而你寧可痛苦不堪，也要茍活于世。”常念目光微動，一個極其相似卻已經(jīng)黯淡的星圖出現(xiàn)在另一只手掌上，“我并沒有騙他，一百九十歲是蕭夙命中大劫，天鑄秘境于他不過是劫數(shù)臨身，即便深陷其中也并非全無活路，是他自己在生死之間選擇了后者?！?/br>
暮殘聲心念急轉(zhuǎn)：“你是說……他若成魔，便可渡過劫數(shù)活下來？”

“以天鑄秘境當(dāng)時的條件，足夠蕭夙取代羅迦尊成為新的大天魔?！背Ｄ顭o聲嘆氣，“只是比起性命，他更重道義。”

暮殘聲死死盯著那黯淡星圖：“他若活下來，會怎么樣？”

“自然是走上弒神之道以全命數(shù)。”常念坦然道，“天下蒼生死于他手，幽冥血海為他填滿，包括我與凈思都是他的劍下枯骨?！?/br>
暮殘聲呼吸一滯，他在這一刻覺得自己吞進去的不是空氣，而是一把帶血的刀。

他不覺得常念說謊，因為凈思的確是那樣的存在，無論她對蕭夙是何感情，一旦對方成魔墮罪，他們之間的種種過往都將化為飛灰，若非同歸于盡，便是你死我活。

“你比蕭夙更執(zhí)迷。”常念星圖散去，目光涼薄，“他會舍生取義，你卻放任自己沉淪魔障。”

暮殘聲不禁笑了：“依尊者之見，我現(xiàn)在自行兵解，使殺星之禍消弭于此，令道衍神君高枕無憂，這就算對得起蒼生大義了？”

常念定定地看著他：“跟我回問道臺，神君會度化你?！?/br>
“渡我？”暮殘聲對上常念的眼神，比起十年前險些落詛的驚懼，天法師此時的目光尤為平靜，他知道這話不假，無論是看在凈思面上，還是權(quán)衡于白虎之主的重要性，常念都不吝于給這個機會。

這是一條康莊大道，可他不想回頭。

常念從暮殘聲冰冷的笑容里探知了答案，他用枯瘦的手指遙遙指向青龍臺方向：“異星姬輕瀾已死，你知道這代表了什么嗎？”

不等暮殘聲說話，他的目光就轉(zhuǎn)了回來：“站在過去遙望未來，命運的確有無數(shù)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