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子，尤其是少有理智的瘋子，對外界是沒有多少感知的。

斐垣沒了觀察的興致。

隨便把她扔到療養(yǎng)院去，讓她自己折磨自己就好。

和常月笙近十年糾糾纏纏的過往在腦子里閃過，但其實(shí)也就那么一瞬間。常月笙要?dú)⑺?，常月笙要他原諒，常月笙要瘋了，常月笙死了?/br>
斐垣沒多大波動。

人才會有感情。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人，所以，應(yīng)該是沒有感情的了。

“常月笙，看到我過得很凄慘，你會高興嗎？”斐垣問這個問題的時候，眼里是毫不掩飾毫不做作的好奇，他是真的好奇。

二十一歲那年，常月笙拿刀要?dú)⑺臅r候，她哭著摸著他的臉，對他說：“斐垣，你怎么總是死不掉呢？你為什么不死呢？你知道嗎？每次看到你的時候，我都好生氣，好難過。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難過，但想來，是因?yàn)槟汴幓瓴簧⒌匾恢背霈F(xiàn)在我的身邊嗎？你去死吧，求你了，我好難受呀！”

“把你片成一片片，再也無法拼湊起來的話，你是不是就能死干凈了？”

常月笙是外科醫(yī)生出身，哪怕那么些年沒動過刀了，但保養(yǎng)得當(dāng)?shù)乃?，手很穩(wěn)，一片又一片。

斐垣很疼，很疼。

但他沒哭，他只是很安靜的看著常月笙，很安靜。

他靜靜的看著她，不知道她為什么一定要讓他死。他說過的，斐程峰的錢、股份、房子、車子、一切一切他都不會要，都是斐睿安的，他不會搶的。

他不搶，他不要，他不鬧，他會很乖很乖的，他會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

所以……不要?dú)⑺?，可以嗎?/br>
這樣的話，他說過很多次，很多很多次，但沒有人信。

林語大概是信的，但她死都不可能讓斐垣如愿。斐垣，必須要站在常月笙的對立面！

痛楚一點(diǎn)點(diǎn)侵占他的大腦，鮮紅的血液汩汩地往外涌，然后在某一刻，他什么也感覺不到了。

斐垣覺得，自己是死了的。

但最后，斐垣也沒死。

他不知道為什么自己沒死，好像莫名地丟掉了一段記憶，他是怎么被人救出來，又是怎么待在重癥監(jiān)護(hù)室醒來的，通通忘記了。

但從常月笙驚恐的表情中大致可以猜得到，他不是被人救了，應(yīng)該是真真切切地死掉了。

人都是會變的，不管是誰。

大概是消化好了，斐垣今天的心情不算差，多和常月笙糾纏一段時間也是可以的。

于是斐垣便笑了：“不管我是什么身份，你都不會看得上我的，對嗎？”

常月笙也笑，只不過是冷笑：“你知道就好?！?/br>
“我知道的，一直都知道的?！币恢眱蓚€字在他舌尖含了好一會兒才吐出來。

斐垣不怨常月笙，她對他沒有任何的義務(wù)，對她來說，斐睿安是上天送給她最寶貝的禮物，而斐垣只是一個勾.引她丈夫的證明，是個污點(diǎn)。

尤其是這個污點(diǎn)還妄圖來搶她寶貝的東西。

她惡心斐垣。

對斐垣來說，常月笙也只是一個陌生人，不對她有期待，怎么又會有絕望呢？所以，從一開始，斐垣就沒有想過從她這里得到任何的東西。

斐垣的好心情來得快也去得快。他突然覺得自己有點(diǎn)沒意思。

何必呢？

他問自己。

斐垣覺得常月笙很可笑，但他不也可笑得過分嗎？

“常女士，這里是十萬塊錢，是你兒子用來買我下半輩子人生的，現(xiàn)在，還給你。”

常月笙警惕地看著斐垣，犀利的目光幾乎要將他刺穿。斐睿安拿十萬讓人去廢了斐垣的事情，她是知道的，連掃尾工作都是她做的。不然以金老三那五個蠢貨什么都往外吐的蠢性子，斐睿安這會兒可能都已經(jīng)在局子里坐著喝茶了。

“你在威脅我？”

“不是威脅?！膘吃p輕地，輕輕地笑了起來，“我是在做一個了斷?！?/br>
斐睿安花了十萬塊，中間商層層剝奪，最后到動手的那幾個混混手里，一人兩千，廢了斐垣的人生。

兩千，一萬，十萬。

人生既然可以用錢衡量的話，那就照著他們的方法來吧。

斐垣近乎冷酷地這樣想著。

“常女士，你大概誤會了一點(diǎn)，今天過來，我要的，不是公道，更不是像你們妥協(xié)，我是來和你說謝謝的?！?/br>
“——謝謝你，讓惡魔重現(xiàn)人間?！?/br>
“你以為放些狠話，我就能對你高看一眼嗎？！像你這樣窮酸又費(fèi)盡心機(jī)想要往上爬的，我見得多了！”

常月笙冷冷地瞪了他好一會兒，狠狠地拿過包，像是在發(fā).泄一樣，手指用力得幾乎要戳穿七位數(shù)的鉑金包，轉(zhuǎn)身就走的身影既利落又透著一股狠厲。

“常月笙。”斐垣突然喊住了她，表情變得很奇怪，像是想要哭出來，但又是在笑的扭曲。

“想要求饒？”常月笙停下了腳步，但卻沒有轉(zhuǎn)身，高挑優(yōu)雅的背影格外的冷硬。

斐垣看著她，眼里的情緒很奇怪，話就在嘴邊，卻很難說出口。

過了好久，他才扯出了一個幾乎是破碎的微笑。

“常月笙，你愿意……和我一起去死嗎？”

*

二十三歲的斐垣冷冷地站在她的面前，常月笙抱著他哭得沒有一絲半點(diǎn)的力氣：“垣垣，垣垣，我的垣垣，原諒我吧，原諒mama吧，我最愛你了，你是我的寶貝……”

斐垣便笑開了，他是真心覺得這件事情好笑的。

斐垣救下斐睿安的時候，常月笙沒有喜歡過他，斐垣進(jìn)入斐家的時候，常月笙沒有喜歡過他，斐垣讓她破產(chǎn)的時候，常月笙沒有喜歡他，但一張荒唐的血緣鑒定書擺在她面前的時候，常月笙說：“原諒我吧，垣垣?！?/br>
斐垣看不懂常月笙，一點(diǎn)也沒辦法看懂了。

你所愛的，所在意的，究竟是“斐垣”還是“兒子”的那個身份呢？僅僅只是一份鑒定書，僅僅只是一份鑒定書！你就能有這么大的轉(zhuǎn)變嗎？！你在乎的！究竟是什么？！

你愛我嗎？！不！你根本不愛?。?/br>
斐垣很討厭常月笙，討厭到只比林語和斐程峰差一點(diǎn)點(diǎn)的程度。

他對她沒有愛，一絲半點(diǎn)也沒有。

——哪怕常月笙為了他可以去死。

但又有什么用呢？

被人傷害過，一句愛你，一句對不起，就能抵消所有了嗎？

常月笙不愛他，愛得從來不是他，她愛的，是她的兒子，不是身為“斐垣”的這個人。

*

常月笙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yīng)過來，側(cè)過身，斐垣看到的那半張臉上毫不掩飾的厭惡鮮明得幾乎滿溢了出來，眼里的譏笑刺人疼痛得幾乎要扭曲。

斐垣聽到她笑著說：“就你？”

不屑一顧，又張揚(yáng)肆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