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懸肇一睜眼就破口大罵，話到一半發(fā)出一聲慘嚎，又躺倒回去。

楚懸腦袋疼得厲害，眼前全是不停放大的紅黑斑塊，幾乎什么都看不見，全身每一塊骨頭都由內(nèi)而外地劇烈作痛，稍微動彈一根手指都是艱巨的挑戰(zhàn)。

雖然痛，但是沒有低溫癥狀，身體就像泡在溫水里，暖洋洋的。楚懸突然發(fā)現(xiàn)有人為他打開了動力裝甲上的恒溫循環(huán)系統(tǒng)開關(guān)。

在下沉的時候，他明明已經(jīng)關(guān)掉了。

“雷鋒精神可真是無處不在……”

等到視力恢復(fù)了，楚懸環(huán)顧四周，才發(fā)現(xiàn)自己身處一個洞xue式的寬敞空間。洞xue的墻壁是rou紅色的，冰涼，滑膩，巨大的褶皺里堆積著透明的粘液，很像某種器官的內(nèi)黏膜。墻上附著著散發(fā)出幽藍熒光的寄生植物，讓他能看清周圍的環(huán)境。

楚懸記得，在昏厥之前，他被一個巨大的黑影吞噬。結(jié)合周圍這黏膜一般的觸感，這里應(yīng)該是某種巨型深海生物的管腔。

簡單地說，他被海怪吞了。

楚懸虛弱地扶著頭，嘗試坐起來，思考著怎么逃出生天，還有他現(xiàn)在所處的位置——但愿不是消化道。

一抬頭，他看到了一片湖。

在深海巨怪的肚子里出現(xiàn)一片湖是很奇怪的事情，但那真的就是一片湖。湖中棲息著無數(shù)水生物，種類繁多，從幾毫米的磷蝦到十幾米的鯨鯊，從美輪美奐的櫛水母到丑陋的琵琶魚，從快如閃電的藍鰭金槍魚到慢吞吞的太平洋綠海龜。湖面很寬闊，在熒光動物昏暗的藍光下甚至無法看到盡頭。湖中亦是一片幽藍，仿佛星辰墜地，竟有幾分夢幻之感。

楚懸錯愕地摘下了護目鏡和呼吸面罩，帶著咸腥味的潮濕空氣肆意地占據(jù)了他的鼻腔。

一個美麗的身影高高躍出水面，又落回水中，濺起大片的水花。靛青色的尾巴在藍色熒光下流光溢彩。

楚懸腦袋短路了——

那是人魚吧？

那個是人魚沒錯吧！

“你醒了？”人魚從水中浮起，游到了岸邊。

“額……是的，謝……謝謝關(guān)心。額……那個……朋友，你能告訴我這是在哪兒嗎？”楚懸舌頭打結(jié)了。

他該說什么？怎么和非人智慧種族溝通？

“這里是‘’的‘養(yǎng)殖腔’?！比唆~微笑著，友好地向楚懸解釋。尾巴拍擊出嘩啦啦的水花，似乎在訴說著他愉悅的心情。

真的是人魚啊……

“等一下，你說的‘’，是形容詞還是名詞？”

“當(dāng)然是名詞。就像你給家里的狗狗取名叫做‘凱貝拉斯（地獄三頭犬）’。給這樣一頭深海巨怪取名叫做‘’，不為過吧?！?/br>
人魚的語氣里洋溢著不能自抑的自信，隱含的意思很明顯：這樣一頭人人談之色變的海怪，只是他的小狗狗而已。

楚懸突然意識到了什么不對勁的地方——他們在暢通無阻地自由交流。

人魚說的是英語，地道的美式口音。甚至能熟練運用文化典故。

可是這里是幾百米的深海，不是時報廣場！這是一條人魚，不是街頭嬉皮士！

……是不是搞錯了什么？

楚懸的心里打了個寒戰(zhàn)。

人魚友好地看著自家的意外來客。楚懸也打量著他——

我們常用“金發(fā)碧眼”形容日耳曼血統(tǒng)的美人兒。金發(fā)碧眼著實漂亮，但是“金眼碧發(fā)”就有點驚悚了，不管這雙眼睛再如何溫和，都讓人有種被森蚺盯上的錯覺。

雖說即使從人類的角度講，這頭人魚的英俊也無可挑剔，棱角分明的臉龐和肌rou輪廓像極了古希臘雕塑中的史詩英雄?？上?，這一點被楚懸選擇性地?zé)o視了。

長得好能讓他不再怕海嗎？

——不能。那有什么卵用？

對方似乎是很久沒有和人類接觸了，饒有興致地盯著楚懸的抽搐的面部肌rou。場面一時間陷入詭異的沉默。一個人類一條人魚，大眼瞪小眼。

楚懸苦笑一聲打破了尷尬：“我一直以為會救落水者的只有海豚。沒想到今天被未確認生物救了一命。”

“未確認生物，這個用法……你是日本人？不對，口音不對，你是韓國人，或是新加坡人？”

楚懸暗暗一驚，自己還沒有開始探口風(fēng)，人家就先一步審上了？這年頭的人魚不在FBI進修都拿不到人魚資格證嗎？這和童話書里的畫風(fēng)不一樣??！

“我是楚懸，中國人?！?/br>
“好好，處炫，難道你以為那些聲稱被海豚所救的落海者，真的都是被海豚救的嗎？”

人魚偏頭一笑，露出滿口白森森的利齒。在瑩瑩的藍色幽光下，這個笑容愈發(fā)的滲人。

楚懸沒有時間吐槽他的發(fā)音錯誤，一道閃電劃過他的腦際——

塞壬……歌聲……幻覺……

在奧德賽史詩中，美麗的海妖塞壬會用歌聲迷惑路過的海員，將他們引誘到塞壬所居住的島上，然后吃掉。如果這是真的話，那么塞壬會不會用歌聲迷惑被救的人，使他們產(chǎn)生幻覺，認為救自己的是海豚呢？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么神話也是假的，塞壬并不是邪惡的海妖。那么，這種誤人視聽的神話創(chuàng)作出來又是為了什么呢？

人魚一開口就是細思恐極。楚懸決定放棄思考，轉(zhuǎn)到現(xiàn)實點的問題上來。

“所以，是你救了我，然后打開了潛水服的恒溫循環(huán)系統(tǒng)？可是，你是怎么知道的？”

“按鈕上有字?！比唆~用看傻B的眼神看著他。

哦天吶……楚懸想捂臉，這個問題真顯得他像個白癡。

人魚雙手一撐，坐到岸上，與楚懸并肩。他理了一下被海水泡得凌亂的深藍色長發(fā)，高大的身材更襯得楚懸單薄瘦弱：“你落水的時候又沒有被縛住雙手，為什么不打開恒溫系統(tǒng)，讓自己活得更久一點？”

楚懸苦笑：“我哪知道這套潛水服有這么多高科技。我只是一個大學(xué)生，連深潛都沒有玩兒過，怎么可能知道這么多……那個老鬼，那個混蛋！一聲不響的就把我給踹下去了……”

他緊緊地握住拳頭，不說話了，像是不想提起恐怖的回憶。

人魚凝視了他和他身上的潛水服一眼，轉(zhuǎn)過頭去。

他不會讓楚懸看到他臉上陰沉的表情。他也不會告訴楚懸，那套潛水服不僅是美國海軍的裝備，還是美國橡樹嶺國家實驗室的實驗型號?？隙ù钶d了某種制造氧氣的設(shè)備，還有極其先進的抗壓系統(tǒng)，不然楚懸不可能撐到撞上。

一個普普通通的大學(xué)生，怎么可能接觸到這個級別的裝備？

楚懸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猛地跳起來：“該死！我得馬上回去！不然我的名字就得上罹難者名錄了！”

他可憐巴巴地看著人魚，黝黑的眼睛一眨一眨的，就好像一只無家可歸的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