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梅已謝(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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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居太極宮時是四月, 并州薔薇和長安牡丹開得正好, 一轉(zhuǎn)眼就到了十二月, 薔薇和牡丹早已謝了, 梅花在枝頭將開未開。 這八個月李時和過得還算平靜, 沒人吵他,眼睛也沒再嚴(yán)重,但一直都不見好, 依舊看不清, 看什么都模模糊糊的。還有反反復(fù)復(fù)的低燒,混雜著噩夢,不斷折磨著他, 整個人迅速消瘦下去,到十二月上旬時已經(jīng)隱隱有油盡燈枯的跡象。 那頭長發(fā)卻沒枯沒干, 甚至連根白發(fā)都沒有, 依舊柔順漆黑,披在身上像是上好的緞子。 然而李時和顧不上了, 今年冬天他格外畏寒, 新殿里燒著地龍,還多添了三只火盆, 青壯年的男子進(jìn)屋沒半刻就能熱出一身汗來, 他卻仍然覺得冷。那種冷是從骨子里透出來的, 燒再多的火盆,披再厚的大氅,他都覺得冷, 肌膚摸上去像是冰冷的玉雕。 冷,就只能早睡,他困得要命,最多時一日能睡九個時辰。高淮看著著急,想請?zhí)t(yī),卻被李時和拒絕。他隱約感覺到大限將至,卻不覺得害怕,他甚至有些期待,想早些去向沈辭柔在的地方。 這么混混沌沌地熬到了十二月十七,過了戌時,李時和卻意外地沒困,還能問高淮:“……薔薇開了嗎?” 高淮以為是自己耳朵不中用,聽岔了:“您說什么?” “薔薇……我說薔薇。”李時和看向高淮的方向,眼瞳里蒙著層模糊的白翳,“薔薇該開了吧?還有牡丹?!?/br> 高淮看了窗外一眼。剛下了一場雪,地上都沒掃干凈,厚厚地鋪著,映出明亮的月光。 他斟酌片刻,說:“太上皇,這會兒沒有薔薇和牡丹。十二月了,薔薇和牡丹早就謝了。您想看花嗎?臣給您去折梅花?” “……不用。”李時和愣了片刻,才躺下去,“十二月了。是十二月……是我糊涂了?!?/br> 高淮一陣心酸,強(qiáng)忍著說:“您困嗎?冷不冷?” “尚好?!崩顣r和扯起被子,在被子里蜷縮,“去吧,我睡會兒?!?/br> “……好。臣告退。”高淮最后看了李時和一眼,替他放下床帳,轉(zhuǎn)身往外走。 走著走著,他忽然想起來當(dāng)年在太極宮的事情。那會兒他就是個小內(nèi)侍,在太極宮里擠破頭也看不到出路,忽然被天后派去新殿。高淮當(dāng)時年紀(jì)尚小,但也知道沒那么好混,戰(zhàn)戰(zhàn)兢兢,以為隨時要死,沒想到一步步當(dāng)上了掌案太監(jiān),挨了一刀的人還平平安安活到這個歲數(shù)。 那時候李時和也還小,但是聰明,請來的幾位大儒教的東西,第二日問時都對答如流。天后興起時甚至?xí)o他幾本書,要他背下來,然后隨便指著頁碼和行數(shù)問,他也都能背出來。 可他如今昏昏沉沉,連今夕何夕都分不清,卻心念著薔薇,無非是因?yàn)樯蜣o柔愛剪花枝打發(fā)時間。 走出殿門時高淮嘆了口氣,抬手裝作抹去臉上的風(fēng)霜,偷偷用指腹點(diǎn)去了滲出的淚。 ** 李時和迷迷糊糊地睡了小半個時辰,忽然感覺到有人掀床帳。 他幼時戰(zhàn)戰(zhàn)兢兢,習(xí)慣了在枕下墊一把短劍,后來偶爾讓沈辭柔摸到,還要被笑話。若是年輕時,他能迅速抽劍刺人,如今卻沒這個力氣,也沒這個心思。他早就放權(quán)了,刺殺他也沒意思,要真是有刺客,他倒希望能早些下手。 在他榻邊的當(dāng)然不是刺客,女孩信手把床帳掛到玉鉤上,語氣里三分遲疑:“無憂?你還醒著嗎?” 會這么叫他的人僅此一個,李時和一驚:“……阿柔?” “是我?!?/br> “……我是在做夢吧?!崩顣r和喃喃。 “算是?!鄙蜣o柔想了想,忽然笑笑,“要不是做夢,你怎么會見到我?” “也是。”李時和摸索著撐起身子,殿里太暗,他連沈辭柔的輪廓都看不到。他想他確實(shí)是在做夢,可即使是夢,能再見到沈辭柔,也是好的,“阿柔,兩年……兩年了,為什么你到此刻才愿意來見我?” 經(jīng)年的憂思涌上來,他頓了頓才能接下去,“你是厭棄我了嗎?” “瞎想什么呢。我說過喜歡你的,難不成喜歡這種事情,還能隨便亂改的嗎?”沈辭柔故意兇了一下,旋即又笑吟吟地說,“我是被關(guān)起來啦……沒辦法來見你?!?/br> “……關(guān)?” “不告訴你。現(xiàn)在還不能和你細(xì)說。”沈辭柔換了個話題,“殿里好暗啊,要掌燈嗎?” 沈辭柔是隨口問問,李時和卻覺得她說什么都好,點(diǎn)點(diǎn)頭:“好?!?/br> 然后他聽見一聲響指,殿里原本熄滅的燈芯里驀地躥出火苗。列在殿里的燈一盞盞亮起,從榻前一直到門口,火光映出燈壁上繪著的花鳥魚蟲,照得新殿燈火通明亮如白晝。 李時和抬頭,看見了十七歲時的沈辭柔。 女孩穿了身繞襟的深衣,披著漆黑的長發(fā),在鬢邊隱約能看見挽住兩縷頭發(fā)的梅枝。她像初見時那樣美,膚白勝雪容顏似花,笑起來明朗澄澈,眼睛里盛著盛夏的星河。 李時和確信這的確是夢,夢里他的眼前不再蒙著層白翳,他能看清沈辭柔,連她長而微翹的睫毛都清晰可見。 難言的心思忽然涌上來,他不敢和沈辭柔對視,猛地別開頭,指尖在大袖里發(fā)顫:“阿柔……你回去吧?!?/br> 沈辭柔莫名其妙:“為什么?” 這讓李時和怎么答,他遲疑著開口:“……我老了?!?/br> 沈辭柔茫然地眨眨眼睛,忽然想通了他的意思,沒忍住,笑了一下。她覺得這樣笑人不好,又清清嗓子,直接在榻邊坐下:“一副人身而已,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原本是什么樣子?” “尸裹皮相,鏡花水月,以前有人夸你光華動天下,你還要惱,怎么現(xiàn)下因此避我不見?”她勾起一縷蜿蜒在榻上的長發(fā),指腹輕輕撫摩,故意逗他,“你說說看,有你這樣的道理嗎?” 李時和一怔,想辯駁卻不能,他轉(zhuǎn)過頭,下頜卻被沈辭柔扳住。 沈辭柔沒管他神色的變化,自顧自湊過去,在他唇上吻了一下,指腹甚至摸了摸臉頰:“你的樣子確實(shí)漂亮,但我喜歡你,又不是只喜歡你的樣貌。要是我因此不喜歡你了,那我成什么啦?你少誣陷我?!?/br> 她說這話有些撒嬌的意思,按理說以她辭世前的年齡和舉止不該這么說話,但她現(xiàn)下的意態(tài)渾然天成,恍惚間真讓李時和以為是自己錯了。 他沉默片刻,試探著:“連珠……” “不要說。”沈辭柔打斷他。 “……怎么?” “我說,不要提他們。天命昭昭,他們有自己的路,我顧不上那么多?!鄙蜣o柔把腿也移到榻上,身子貼著李時和,輕輕地說,“現(xiàn)下就我們兩個,只有你和我?!?/br> 李時和微微一怔,旋即笑笑:“好。” “那說說你的事情吧?!鄙蜣o柔問,“你近來還好嗎?” “尚好?!崩顣r和本能地避開眼睛的事情,“只是冬里有些畏寒?!?/br> 沈辭柔“嗯”了一聲,在被子里摸了摸,握住李時和的手:“還有呢?” “……犯困?!崩顣r和有些不好意思,“總睡不醒?;杌璩脸恋模B是什么時候都忘了?!?/br> “這樣啊……唔,是該如此。冬天到了嘛,你確實(shí)要睡覺了。”沈辭柔摸著他的手指,指尖一點(diǎn)點(diǎn)摸索到指縫,探進(jìn)去扣住,“等到來年春天,再醒過來?!?/br> 人哪兒有這樣的,李時和一聽就知道沈辭柔是在胡說,但他不討厭,含笑說:“胡鬧?!?/br> “你又說我胡鬧?!鄙蜣o柔嘆了口氣,“困不困?” 當(dāng)然困。李時和清醒的時間不長,殿里亮著燈,暖融融的熱氣蒸上來,熏得他昏昏欲睡。但他舍不得閉眼,害怕這個夢太快消失,他看著沈辭柔:“不困。” “撒謊?!鄙蜣o柔也看著他,“困就睡吧,別硬撐著。我不走,我陪著你?!?/br> “真的?” “當(dāng)然是真的,我什么時候騙過你?!鄙蜣o柔空出的那只手拍拍軟枕,示意李時和躺下,然后跟著躺在他身邊,抱住他,“我抱著你,你就不冷了?!?/br> “嗯?!崩б庥可蟻恚顣r和頓了頓,“阿柔,我們……還能再見嗎?” “當(dāng)然會啊?!鄙蜣o柔勸他,“睡吧,睡醒了,我們就再見啦?!?/br> “……好。” 讓她這么貼著,入冬以來的寒意居然真的消了不少。李時和最后看了沈辭柔一眼,女孩比他還早閉眼,睫毛乖順地垂著,隨著呼吸微微起伏,還有幾縷發(fā)絲滑到前邊,黏在她臉頰上。 他伸手替沈辭柔把發(fā)絲挽到耳后,也緩緩閉上眼睛。他聽見燈花燒出的聲音,聞到女孩身上清淡的香氣,隱約像是故鄉(xiāng)。 . 李時和逆著河流跋涉,水霧從河面上蒸起來,暈得眼前模模糊糊。河水順著向下流淌,水有些涼,但不至于討厭,和水霧一起溫柔地?fù)徇^這具年輕漂亮的軀體,水面上甚至還漂著無根的蓮花。 他赤足踩著河底的白沙,走了一陣,忽然想到該上岸了。于是他隨便找了個地方,踩著河畔的石頭,一步步脫出河水。 河邊鋪著的也是白沙,李時和低頭,隔著蒙蒙的霧,在河面上看見了自己的倒影。 姿容端麗,眉目如畫,他渾身赤.裸,披著自己的長發(fā)為衣。 漆黑的蛇盤上他的腳踝,迅速向上蜿蜒。翕合的鱗片刮過肌膚,一直纏繞到他胸口,黑蛇停下,向著他揚(yáng)起頭,金色的豎瞳里倒映出端麗的郎君,恰如李時和眼中倒映出它。 有人的聲音飄飄渺渺,從河對岸傳來:“人間沉浮,你這一生受盡折磨,凄苦輾轉(zhuǎn),到最后都不得安寧,你后悔嗎?” 李時和注視著黑蛇,到此刻他終于不害怕了,反倒相當(dāng)平靜,在這個陌生的地方尋得安寧。他甚至笑了一下,輕輕地說:“不,我心滿意足?!?/br> 下一瞬黑蛇猛地彈起,張口咬在他咽喉處,尖利的毒牙直嵌到底。 ** 年紀(jì)大了睡不著,一到寅時,高淮就起來了,慢騰騰地洗漱,再緩緩走去寢殿。這時間太早,又是冬天,天都沒亮,昨夜又下了場雪,院子里早起打掃的宮人不多,雪只草草掃了掃。 高淮特地避開這些宮人,沿著雪少些的地方慢慢地走。年輕時他就愛聽宮人行禮,一口一個“高掌案”,顯得他像個人上人,到了這把年紀(jì),沒這個心了,只覺得應(yīng)付麻煩。 他挪到寢殿門口,本想在外候著李時和,一晃眼卻看見里面一點(diǎn)光。 高淮莫名其妙,輕輕推開門進(jìn)去,正好看見那點(diǎn)光的出處。是盞燈,就在榻邊上,還沒等到他走過去,燭心燒盡了,那點(diǎn)火跳了兩下,滅了。 李時和入睡時不愛留燈,不知道是哪個多手腳的宮人點(diǎn)的,高淮心想還是逃不過,得敲打敲打新殿里的宮人。他摸不準(zhǔn)李時和醒了沒,拎著行燈,試探著問:“太上皇?您醒了嗎?” 里邊沒回答,床帳垂著,隱約能看見個人影。 “太上皇,太上皇?”高淮又叫了幾聲。 這段時間李時和睡得多,但淺眠,稍有點(diǎn)動靜就能醒,高淮覺得不對,顧不上禮儀,直接撩開床帳。 李時和躺在榻上,被子蓋到肩頭,他閉著眼睛,神情平靜,漆黑的長發(fā)在榻上鋪開。殿里暗,只有高淮手里的行燈透出點(diǎn)光,若有若無地打在李時和臉上,顯得有些模糊,一晃眼反倒以為是個年輕郎君。 “太上皇?您醒醒?”高淮直覺不祥,心頭緊繃,猶疑著放下行燈,“您恕罪,臣失敬。” 他緩緩湊過去,撩起袖口,發(fā)顫的指尖湊到李時和鼻下。 ……毫無反應(yīng),連一點(diǎn)點(diǎn)氣息都沒有。 這么僵了小半刻,高淮一聲長嘆,忍住眼淚,朝著殿外喊:“來人!太上皇……” 他頓了頓,接著喊:“——晏駕!” 作者有話要說: 全文完。 向我最初與最后的愛戀訣別。這才是我真正想寫的東西,才是我真正擅長寫的東西。 上章看著也沒有那么像結(jié)局吧,怎么評論區(qū)一股這番外結(jié)束了的感覺(捂臉) 接下來的安排是把隔壁的現(xiàn)言和最先開的那本奇幻完結(jié),專欄太多坑顯得我這人坑品不行,然后可能休息兩天,收拾收拾開預(yù)收的古言。 有緣的話我們下個坑里見,沒緣的話就此結(jié)束。感謝看到這里的每一個人,祝各位碩博連讀還不禿頭。..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