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更又傳出許多說法來，當(dāng)真是五花八門，匪夷所思。但確定無疑，蘇清雪如今留不留在宮中，已是無關(guān)緊要了。

大約十日之后，南軒正在溫室殿里陪蘇清雪下棋時，忽有內(nèi)侍前來稟告，說是司律中郎將謝百同現(xiàn)已回京，乞請面圣，此時正在宣室殿外候著。南軒將手中十?dāng)?shù)枚水膽瑪瑙棋子扔回靈芝云紋綠玉髓棋罐里，丁丁當(dāng)當(dāng)一陣極悅耳的脆響，道：“清雪，左右你也是輸了。你也許多年不見謝將軍了，一起去瞧瞧罷?！碧K清雪抬眼看他分明便是一臉要當(dāng)場捉j(luò)ian的神情，自己心里本就有鬼，哪里敢說“不去”，只得答應(yīng)一聲，也將纏絲瑪瑙棋子放下了，披了雪貂裘隨他出去。

兩人入了宣室殿，便有司禮內(nèi)侍宣召謝百同進(jìn)殿。一旁的宮人奉了一鐘雙龍銀針、一鐘清水上來，躬身細(xì)步退下。自從前些時候一名宮人上錯了茶被發(fā)去暴室，宣室殿中人人都牢牢記住了陛下身邊那少年是不喝茶的，自然再沒人敢在他的茶鐘里擱上半星茶葉。

蘇清雪捧了那甕釜線足的細(xì)白茶盞在手里，低了頭專心看著，心中只后悔自己有這不喜飲茶的惡習(xí)，若此時眼前有幾根茶葉沉沉浮浮，倒也能看上一會兒。只觀賞茶鐘外壁的冰裂紋絡(luò)消遣，耳中聽得謝百同叩拜，也不抬頭。

南軒含著笑道：“謝將軍一路辛苦，不必多禮，請起。”留神看他容貌，俊美英挺，雙眼明凈，不似赳赳武夫的模樣。心里暗暗哼了一聲。謝百同答了一句“謝陛下”，立起身來，略一抬眼見御案左側(cè)居然坐著一人，似是個秀美少年，卻是不便多看。心下暗道不知陛下倒有這個喜好，流蘇兒自小在他身邊做伴讀，別給他作踐了去才好。謝百同今日到京，還未回府便進(jìn)宮面圣，一時尚未聽到京城里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不知這人便是他那流蘇兒。

南軒又隨口問了幾句軍中景況，謝百同一板一眼的答了。蘇清雪也未聽進(jìn)耳去，只是對著那茶杯看著，不久看得膩了，輕輕晃動茶盞，仍是看著水面，居然隱隱瞧見光潔如玉的內(nèi)壁上繪著龍鳳暗紋。

又聽謝百同道：“末將臨行時，家父命我將秋庭的異況稟告陛下知道?！蹦宪幪袅颂裘迹乃技鞭D(zhuǎn)了轉(zhuǎn)，道：“你說?！碧K清雪也放下了茶盞，凝神去聽。謝百同道：“是。秋庭自三年之前大敗以來，元氣一直未復(fù)，而狼子野心更勝往昔，不時派遣小股騎兵前來滋擾。然自八月以來，卻公然大舉進(jìn)犯，過了十一月，又忽然收兵，就此全無動靜。后來潛入秋庭國都探子傳回消息，原是秋庭國主大行，太子即位，大興刀兵，弄得怨聲載道，那國主從前最寵愛的小皇子聯(lián)合了許多臣子反他。現(xiàn)今秋庭國中內(nèi)亂，無暇外顧。若是那小皇子登極，似于我結(jié)綠朝有莫大好處。”南軒聽他述說，與自己所知的并無二致，淡淡點頭道：“如此甚好。也是兩國黎民百姓之福?！?/br>
謝百同躬身道：“是，陛下圣明?！蹦宪幙戳怂粫海溃骸奥犝f謝將軍能有今日，得來非易，是從尋常兵士做起的。”謝百同道：“末將曾在蘇大將軍帳下做過親兵?！蹦宪帯芭丁绷艘宦?，那聲音里卻含著許多疑惑的意思。當(dāng)年雞鹿塞一役極是慘烈，上至蘇虹，下至小卒，無一人生還。不知謝百同現(xiàn)今何以能夠站在這里。

謝百同聽他話聲，知他所想何事，道：“當(dāng)日在雞鹿塞戰(zhàn)況不利，蘇大將軍派了一隊人馬回大營請援，末將便是其中之一?！蹦宪幷涌?，忽然聽得身邊有細(xì)小的銳聲，略略轉(zhuǎn)眼看去，卻是蘇清雪的指甲抓在案緣。南軒悄悄握住了他手，只覺他微冷的手在自己掌心微微顫抖著，安慰的緊了一緊。

謝百同續(xù)道：“家父救援去遲，心中一直抱愧無已，沒一刻放得下。末將這次回京，也正要去云陽侯府拜望?！倍袇s聽得南軒爽然笑道：“如此說來，有勞謝將軍掛懷惦念，朕替他多謝你了。”謝百同一驚，不由得抬起了頭來。

蘇清雪聽南軒如此說，自不能再裝傻，轉(zhuǎn)頭對謝百同微笑道：“謝將軍，別來可好?！敝x百同細(xì)看他容貌，心中一喜，跟著便是驚疑不定，道：“你是流蘇兒！”蘇清雪微笑道：“是。你還記得我?！甭犓K是叫出“流蘇兒”三字來，心中只是重重嘆氣。覺得有片指甲刺進(jìn)自己手心，哪里敢去看南軒臉色。

謝百同又是困惑，又是疑慮，滿心想問個清楚，可在這天子明堂之上，又當(dāng)著陛下之面，如何問得出口。耳中又聽南軒說道：“謝將軍遠(yuǎn)路而來，人困馬乏，朕原該體恤的，這便回府歇息去罷?！敝坏眯卸Y辭出。

謝百同下殿后，宣室殿中一時極靜。南軒盯住了蘇清雪不做聲，蘇清雪抽回手來，低頭數(shù)完了廣袖上繡著的的勾連如意，共是一十八枚，一時覺得無趣，又捧起那茶盞來。南軒惱道：“放下?！碧K清雪便將茶盞放下了，仍是不肯抬頭看他。南軒道：“你過來些?！碧K清雪略向他挪過去幾分。南軒道：“你怕什么，我還能吃了你不成？”

蘇清雪咬了咬牙，暗想這是在宣室殿中，他也不能將自己怎樣，便抬起了眼看他，道：“你要怎么樣？”南軒道：“他平日就是那般叫你的？”蘇清雪道：“不錯?！蹦宪幒莺荻⒅溃骸澳阃兴角?？”蘇清雪冷道：“我自十歲便給你一雙眼睛死死盯住了，我同他有私情，是我自四歲起便對他以身相許，還是他那三年里日日往返軍前與競州之間？”

南軒微怔道：“你一直不敢看他，那是為了什么？”蘇清雪扭過了頭去，冷冰冰的道：“若他認(rèn)出了我來，又叫出從前那稱呼，誰知道你又多想些什么？”兩人一時都不說話，心下均覺自相識以來，數(shù)這場誤會鬧得最是可笑。南軒看他薄薄的耳廓淺淺浮了一層粉紅起來，心下登時軟了，嘆道：“罷了。我還是陪你回溫室殿下棋去罷，這次我多讓你幾子算作賠罪?！?/br>
蘇清雪又在宮中留了幾日，將近除夕時，說什么也不肯再住著了。南軒本來怕他孤寂，想留他在宮里過年，但一是拗不過他，二是知道便是留下了他，自己也沒多少空閑陪他。年關(guān)前后雖無國事纏身，種種的祭祀虛禮卻都是少不得他這皇帝陛下的。便令人好好的送了蘇清雪回府。

蘇清雪自從回京，大多數(shù)時候是住在明光宮的飛霜閣，留在自己的云陽侯府的時候反倒少些，碧衣早已是慣了，只是眼神幽怨些，也不說什么。蘇清雪將四名小婢打發(fā)回家去，自同碧衣兩人在府里，夜來紅袖添香，素手捧硯，倒也自得其樂。

除夕那夜，飄飄搖搖的下起好大的雪來，碧衣各處貼了桃符，便去廚下做菜。正燉著珍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