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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陽春抬起頭來,緩緩地皺起了眉。西野這些年來精于練兵,更是從各處搜羅來了工匠,研制各類新式武器。從前大印廣用的弓弩、長矛與投石器,皆已被他們照樣仿制,因此雖然玄劍大營在,可西野人多,又有武器,不可能有十足的把握一定能勝。可二人皆知,周蘭木從來不冒險。*傅允洺再次醒過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正躺在一堆厚厚的干稻草上。抬眼便是離得很遠的夜空,周蘭木在離他不遠的地方仰躺著,頭頂有干涸的血跡,不知是死是活,兩人似乎掉到了一個深深的坑洞當(dāng)中。傅允洺按了按眉心,頭痛欲裂地想著。那日二人墜崖之后,周蘭木死死拽著他不放手,半空中風(fēng)聲呼嘯,他似乎抓著什么東西蕩了一下,隨后兩人便掉進了崖底的一條河中。那懸崖看起來唬人,其實算不得多高,崖底長河很深,水流湍急,兩人便糾纏著順著下游一沖而下,恍惚中傅允洺只記得周蘭木臉色慘白地拽著他往岸邊扯了一下,其余的便不得而知了,至于怎么到了這里……周蘭木動了一下,很快便醒了過來,他下意識地往后縮了縮,瞇著眼,看清了對面之人后,才抬手?jǐn)n了攏頭發(fā),微笑道:“大君,可安好?”掉下懸崖之前以弓箭相逼,使得他的人不能近身,又假意比武,讓他放下了弓箭、折了長刀,他從一開始就是故意的!傅允洺后槽牙磨得嘎吱響:“陛下……好算計?!?/br>周蘭木沒否認(rèn),自顧自地仰頭看去:“今晚月色不錯,居然還能看見星星,大君不愿意與我同賞嗎?”“你在想什么?”傅允洺語氣低沉地問他,“你我二人困在此處不過一時之事,他們很快便會順著痕跡找到我們的?!?/br>“大君來的前幾日,我派人來了幾次,”周蘭木沒看他,即使他身上白衣滿是臟污,竟也不使人覺得難受,“崖底是河流,河流盡頭有個小瀑布,瀑布之外是河的下游,瀑布之后有個小山洞?!?/br>他伸手比劃了一下,繼續(xù)道:“這山洞并非純粹的山洞,是通的,通向山的另一側(cè),另一側(cè)我著人提前挖了一個深坑,墊了稻草,如若不然,方才你我便被摔死了。”傅允洺聽他描述,感覺莫名的涼意順著脊背爬了上來:“所以……”“所以大君的屬下,一時半會兒恐怕找不到這個地方了?!敝芴m木沖他微微一笑,慢條斯理地說,“我難得與大君有這樣接觸的機會,可要好好了解一番。”“你……你……”傅允洺氣結(jié),“你總有知道這個地方的屬下——”“我只拜托一個人來幫了忙,”周蘭木打斷他,淡淡道,“除了他以外,不會有人知道這個地方的,我的屬下自然也找不到我——他們?nèi)糁牢以谀膬?,來尋我的時候引來了大君的人可怎么辦,不妥不妥。”傅允洺感覺自己的牙齒在打戰(zhàn),他不可置信地問:“所以……你一開始就打定主意要和我死在一起?”“大君,我問過你,你知道怎么熬鷹嗎?”周蘭木抬頭往上看去,岔開話題道,“要把鷹困在某個地方,熬干了血性,熬盡了傲骨,磋磨完之后能夠活下來,才算是成了。”他轉(zhuǎn)過頭來,眼瞳在微弱月色下微涼:“大君福大命大,尋常手段自然殺不了你,我這是與大君打個賭——賭你我二人,到底誰能熬出來?!?/br>傅允洺盯著他的臉,感覺面前之人實在是太可怕了——他竟真能布下這個周密的局,顧惜了二人的性命,誆騙了彼此的武器,卻未在坑洞之中留下任何食物。“哈哈……”傅允洺低聲笑起來,“是我小看了陛下,可是陛下困我在這里又有什么用呢?西野軍隊的部署我早已布下,若我在時西野能破開扶孜城門,我不在時照樣可以。就算我死在這里,該勝的照樣會勝,你以為能改變什么?”周蘭木表情未變,甚至笑了起來,他往月光下爬了幾步,一字一句地說:“你以為我是在熬你?不,我熬的是你們整個西野,我會讓你們明白,蚍蜉撼樹是可笑不自量,你們來犯我大印,更是不知天高地厚!”“你這話是什么意思?”傅允洺往前爬了一步,踉蹌地抓住了他的前襟,因為急躁聲音都有些變了,“你留了后手?你留了什么后手?楚韶沒死,還是……哈哈,就算楚韶沒死,他一己之力……”“我不是為大印留了后手,我是為你們西野留了后手啊,大君?!敝芴m木毫無慍色,甚至沒有掙扎,溫溫柔柔地笑道,“你追殺自己的親兄弟多年,似乎已經(jīng)忘了,他才是你們西野的神,群龍無首之時只要神一句話,什么命令他們都會奉為圭臬的?!?/br>傅允洺拽著他的衣服,手有點抖,他張著嘴,卻沒說出話來。半晌,他才扔下了手中的周蘭木,跌跌撞撞地開始四處摸索,似乎在思考到底怎樣才能上去。周蘭木倚在坑洼不平的土墻上,瞇著眼看他。這坑洞四周不是堅硬的巖石,而是有許多散土在的,如果想借助攀登的方式上去,一定會不小心踩塌土塊,一個不慎,就會把兩個人都埋在坑洞之中。他垂著眼仔仔細細地又想了一遍,一切順利,終于放了心。夜色已深,他感覺有些輕微暈眩,目光似乎又開始像重傷之時一般模模糊糊起來。周蘭木下意識地去摸自己的胳膊,卻意識到折磨他半生的黑色月亮已經(jīng)消失殆盡了,楚韶將他的愛恨情仇一并帶走,再也不必受此折磨了。可這毒蠱折磨他半生,如今軀殼已是一具病骨,折磨不了身體,還有內(nèi)心可折磨。周蘭木閉上眼睛,在腰間摩挲了半天,才尋到了他隨身帶著的玉笛。玉笛上刻著他最為熟悉的一首詩。“大鵬一日同風(fēng)起,扶搖直上九萬里。假令風(fēng)歇時下來,猶能簸卻滄溟水……”他握著那玉笛,低低地重復(fù)道,“世人聞我恒殊調(diào),聞余大言皆冷笑。宣父猶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輕、年、少?!?/br>傅允洺聽得他低低的聲音,轉(zhuǎn)過頭去看,卻見他舉著手中玉笛,輕輕地吹了一曲。他不懂重華族音律,但也覺得這曲時而激昂澎湃,時而低回婉轉(zhuǎn),曲調(diào)變化復(fù)雜,悲涼之中雜了一絲沉郁之氣,倒讓他一時出神,并未制止。在終于摸遍了四周,確認(rèn)坑洞四周皆為土塊之后,傅允洺有些泄力地坐在地上,仔細地待他吹完了,良久才問:“好曲子,陛下這曲,叫什么名字?!?/br>周蘭木的聲音有點抖,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承蒙大軍錯愛,此曲為我所作,名為……惜生。”作者有話要說:預(yù)計還有兩三章完結(jié)~最近更新不定時在抱歉,趕論文+感冒,最近天氣變幻,大家記得要及時添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