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子上還是要維護(hù)維護(hù)她，“公主是柔然可汗的掌上明珠，錦衣玉食，粗陋是不會的，只怕性子嬌慣些。”

    阿那瑰那滿腔的忿忿不平，險些要溢于言表了。這太子在她看來，也和蠢貨無異——她抱著盛滿葡萄的琉璃盞，直起腰，嘴唇不易察覺地一撇，做出個鄙薄的表情，“丑八怪。”她悄悄咕噥。

    眾人談起朝政的事，阿那瑰漸漸覺得這宴席乏味至極。她把琉璃盞一放，斂裙走出畫堂。

    她沿著圍廊，一邊走，一邊東張西望，輕聲呼喚螳螂。

    檀道一不見蹤跡，阿那瑰大失所望，肩膀一塌，蓬松的腦袋靠在廊柱上，心里嘀嘀咕咕：她穿得這樣美麗，歌唱得這般婉轉(zhuǎn)，鬢側(cè)的茶花幽幽吐芳，可竟然沒有一個人來贊賞她！太子呢，只顧著吃！說廢話！又蠢又聒噪。

    她心煩意亂，偏一只流螢被她發(fā)間的茶花吸引，圍著她忽高忽低地飛。阿那瑰手上沒有團(tuán)扇，脫下一只絲履追著流螢打，被它逃之夭夭，她大怒，把絲履往流螢的反向狠狠一丟，“呸，你們?nèi)浅蟀斯??！?/br>
    “誰是丑八怪？”有人翻過欄桿，走上圍廊，笑著問她。

    阿那瑰訝然回首，見這人穿著黑衣，腳步又輕，全不引人注意。走得近了，他立在紗葛燈籠下，一雙眸子閃亮。她的絲履就在他手里。

    阿那瑰站起身，她覺得這人有些眼熟，又不想起在哪里見過。

    “誰是丑八怪？”他對阿那瑰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齒，“柔然公主是丑八怪？”

    阿那瑰聽出他話里不懷好意，立即道：“你是丑八怪！”被他那毫不避諱的目光看得一窘，她心里一動，突然想起在市樓見過他，“呸，一窮二白，不入流！”她小嘴一撇，生怕沾上他的窮氣，絲履也不要了，轉(zhuǎn)頭就走。

    薛紈緊走兩步攔住她，劍鞘橫在面前，他笑得親切溫柔：“你認(rèn)識柔然公主？”

    “不認(rèn)識?！?/br>
    薛紈“哦”一聲，“你跟太子說，柔然人吃羊rou，睡羊圈，身上都有股膻味？”他湊過去，不經(jīng)意般在她頸側(cè)一嗅，“就是你身上這個味嗎？”

    這一句話正戳中了阿那瑰的心病，她對薛紈警惕猶在，卻下意識地肩膀一縮，小手飛快掩住衣襟，“我沒有！”

    她這一臉心虛，薛紈看得清楚，心里更確信了幾分。他眼里波光一閃，微微直起身，“原來如此?！比崛豢珊贡还諑У牟皇丘B(yǎng)子，而是養(yǎng)女。見阿那瑰全神戒備，薛紈生怕多說一個字就要嚇跑她，他佯作不知，輕笑道：“你干嘛那么討厭柔然公主？就算她要嫁給太子，也和你沒關(guān)系呀?！?/br>
    阿那瑰輕蔑冷哼，臉扭到一邊。

    薛紈撲哧一笑，說：“你該不是以為太子已經(jīng)是你的囊中之物了吧？”他在阿那瑰耳畔，神神秘秘地說：“別怕，柔然公主來不了的。”

    阿那瑰眼睛一亮，“你怎么知道？”忍不住就要笑。

    薛紈見她笑靨如花，心里癢癢，離得很近了，輕輕往阿那瑰耳朵眼里吹氣，“但是嘛，你還是別惦記著太子了。柔然人吃不吃人我不知道，太子可是會殺人的。他最愛殺的，就是你這樣冒冒失失的小美人……”

    被一個陌生人在耳朵眼里吹氣，若換成太子，阿那瑰還含笑忍一忍，可一想到這薛紈只是個空有其表的窮光蛋，她登時覺得自己受了冒犯，一把推開薛紈肩膀，小臉上掛著寒霜，“你嘴巴臭死了，說話離我這么近干什么？”眼睛一翻，她抓過自己的絲履就跑開了。

    薛紈雖然只是太子的門客，卻還沒有被人這么下過面子，且又被阿那瑰推在箭傷處，頓時惱了。皺眉忍了一會，正要抬腳，被從天而降的一個柔軟物事砸中腦袋。低頭一看，正是阿那瑰的絲履。大概是她討厭他，連這只鞋子都要嫌棄它被薛紈拿在手里過。

    薛紈咬著牙冷笑一聲，踩著絲履往畫堂上去了。

    賓客散盡，已經(jīng)月上中天，檀濟(jì)賠了一晚上的笑，臉上的rou都要酸了，他疲憊地往榻邊一坐，吩咐隨從道：“去把道一叫來，叫阿松也來。”

    檀道一余怒未消，連檀濟(jì)的面子也不給，只推說自己睡了，被家奴三催四請，才冷淡著一張臉來見檀濟(jì)。

    阿那瑰三更半夜不得睡，眼神渙散，茶花丟了，腳上絲履也少了一只，正侍立在檀濟(jì)的榻邊發(fā)呆。

    她哈欠打到一半，見著檀道一，眼睛一彎，露出了笑模樣。

    檀道一穿戴得整整齊齊，半點睡意也沒有。他沒有看阿那瑰，只不冷不熱地叫聲父親。

    檀濟(jì)默然審視著檀道一——這個兒子年紀(jì)小卻心事重，恐怕一晚上要輾轉(zhuǎn)反側(cè)，檀濟(jì)想起來就要心疼，索性早早把話說清楚?！暗酪唬彼蚩诓?，潤了潤嗓子，指著阿那瑰，”怎么不叫你meimei？”

    檀道一面孔一僵，半晌沒有作聲。檀濟(jì)也不催他，只輕輕吹著茶湯上的熱氣。盤膝坐了會，他換個姿勢，揉著腰沉沉地咳了幾聲。

    檀道一這才開口了，非常不情愿地，他說：“阿松meimei?！?/br>
    阿那瑰等得都不耐煩了，一聽這話，她眼里盈滿笑意，立馬脆生生叫道：“道一哥哥?！?/br>
    檀濟(jì)滿意了，還要叮囑幾句手足相親的話，被檀道一打斷了，“你先退下。“他對阿那瑰道，嘴上叫meimei，一臉頤指氣使的冷淡。

    阿那瑰巴不得有這一句，跟檀濟(jì)屈了屈膝，轉(zhuǎn)身就走了。檀濟(jì)瞪了檀道一幾眼，聽見門被人在外面輕輕閉上，檀濟(jì)放下茶甌，嘆道：“道一，別人成日夸你，一者是為我們檀家的家世，一者是看你生得還有幾分聰明相，你不要太當(dāng)真——我實話告訴你，你自幼得天獨厚，未經(jīng)坎坷，養(yǎng)成這么一個自負(fù)魯直的性子，以后要吃大虧的?！?/br>
    檀濟(jì)字字句句，雖然是舐犢情深，聽在一個十七八歲自尊心極強(qiáng)的少年耳中，卻很刺耳。檀道一眉頭微蹙，忍著沒有反駁。

    檀濟(jì)“咦“一聲，“怎么，你還不服氣？“

    檀道一口不應(yīng)心，“沒有。“

    “沒有不服氣，噘著嘴干什么？“

    檀道一嘴唇抿了一下，終究忍無可忍，他驀地抬眸：“父親看不上二殿下也尋常，可為什么要那樣去討好太子？以我們檀家的家世，竟然要學(xué)那些趨炎附勢之徒，利用美色來獻(xiàn)媚于太子，父親今晚此舉，要被世人笑死了！“

    檀濟(jì)在賓客面前，尚且厚著一張臉皮，被兒子當(dāng)面直斥，他忍不住臉上紅了一紅，挺身端坐，說道：“笑便笑吧，被別人笑一笑又能怎么樣？你坐，”他指了指榻邊的胡床，是打算和檀道一徹夜長談的架勢，“道一，你知道我看不上元翼，可你知道是為什么？他這個人，頗有些胸襟，性子也算和善，是不比太子差的，可他籌劃的事，決計不能成?！?/br>
    檀道一英挺的長眉一挑，倔強(qiáng)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