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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里黑白分明,銳氣逼人。 “不一樣?!钡酪黄届o地說。 阿松尖刻地笑了一聲,“當(dāng)然不一樣啦,她是金枝玉葉,錦衣玉食的長大,我只是個(gè)沒有父母的柔然小奴隸罷了?!?/br> “英雄不問出處,”道一對她微笑,“你現(xiàn)在是堂堂的華濃夫人?!?/br> 若不是知道他的性子,這話真像一句真誠的贊美。阿松眉頭一擰,環(huán)視著案上琳瑯滿目的擺設(shè),“這些都是愗華meimei替你張羅的?!彼室膺@么說,明知道自己酸氣四溢,又忍不住,很不是滋味地丟下杯箸,“你慢用吧?!?/br> 檀道一沒有飲酒的興致,也站起身。 “別急著走呀。”阿松對昏昏沉沉的愗華努了努嘴,“把她搬去榻上?!?/br> 他會把她攔腰抱起,溫柔地放在榻上嗎——阿松心里猜測著,緊緊盯著檀道一。檀道一卻只淡淡瞥她一眼,說聲:“告辭?!睕]有多看一眼愗華,他離開了。 阿松默然站了半晌,婢女們走進(jìn)來,把愗華扶去里間床上,又是收拾杯箸,阿松猛然回過神來,“等一等。”她把檀道一剛才一直捏在手里的耳杯搶過來,輕輕轉(zhuǎn)了幾轉(zhuǎn),嘻一聲笑了。 當(dāng)夜元脩在府里大擺筵席,一為慶賀元日,二為款待檀道一。府里幕佐、侍衛(wèi)齊聚一堂,觥籌交錯(cuò)。元脩籌劃南逃一事頗為順利,心情愉悅,趁興喝得酩酊大醉,一手?jǐn)埩艘幻廊?,猶覺不足,嫌樂伎奏得曲調(diào)粗俗不堪聽,命人去叫阿松。 阿松現(xiàn)在對元脩是能避則避,只推說睡了,來人不依,軟硬兼施將她請到堂上。 元脩擎著酒杯,也不命人為阿松看座,只吩咐道:“唱一支曲子與我聽?!?/br> 堂上眾人都停了杯箸,連同妖嬈的樂伎,各色灼灼目光望了過來——阿松未施粉黛,只穿著家常襖裙,被這些探究的目光看得微惱,娥眉一擰,瞪了回去。唯有檀道一坐在元脩下首,仿佛沒有察覺她的出現(xiàn),垂落的眉目略顯清冷。 阿松自當(dāng)初在檀府冬至宴上受人恥笑,就發(fā)誓再也不當(dāng)眾唱曲。元脩興致勃勃的,她卻搖頭,“妾不會唱?!?/br> 元脩心情尚佳,笑道:“怎么不會?當(dāng)初在華濃別院,你唱的那支曲子就很好,照樣唱來?!?/br> 阿松斷然道:“嗓子壞了,唱不了?!?/br> “嗓子壞了?”元脩聽著阿松清脆婉轉(zhuǎn)的聲音,重重放下酒杯,唇邊溢出一抹陰郁的笑容,“是我現(xiàn)在面子不夠大了,若在御前,你唱不唱?” 元脩當(dāng)眾提起皇帝,眾人都噤聲了,有樂伎不知輕重,發(fā)出一聲輕笑,被元脩一個(gè)耳光扇過去,嚇得周圍幾名女子驚叫離席。元脩笑著起身,將酒杯不由分說塞進(jìn)阿松手里,“喝杯酒潤潤嗓子再唱?!?/br> 想到洛水邊元脩高高揚(yáng)起的鞭子和馬蹄,阿松克制著心頭翻涌的恨意,對他柔媚地一笑,“有御旨,妾就唱,沒有,唱不了。” “不知死活?!痹扆X縫里迸出幾個(gè)字,心情被她攪得一團(tuán)糟,臉色也僵硬了。 “主君這樣的盛情,下官無以為報(bào),奏一曲為主君助興。”檀道一離席,對元脩施了一禮。逃走的樂伎還遺留了琵琶在地上,檀道一拾起來,席地而坐,指尖輕輕一拂,幽咽的弦音掠過眾人心頭。 元脩先是愕然,隨即轉(zhuǎn)怒為喜,笑道:“有唱的更好?!?/br> 檀道一微微頷首,他一個(gè)七尺男兒,懷抱琵琶,難得臉上沉靜平和,不見哀怨,和那情致纏綿的歌詞頗有些違和,“有所思,乃在大海南。何用問遺君?雙珠玳瑁簪,用玉紹繚之。聞君有它心,拉雜摧燒之。摧燒之,當(dāng)風(fēng)揚(yáng)其灰。從今以往,勿復(fù)相思。相思與君絕!” “相思與君絕……”元脩無聲喃喃,一時(shí)也牽起心頭思緒,放下酒杯,走至堂外。眾人也紛紛離席,簇?fù)碇诶认卵鐾嗪脑律蓍芎椭︻^的雪如瓊玉墮芳,閃耀著瑩瑩的光芒,而廊下懸掛了滿滿的赤紅燈籠,如盤旋的火龍般披霞流丹,耳畔依稀有爆竹聲炸開,引來一陣歡聲笑語。 弦聲漸漸歇了,見元脩已經(jīng)無心繼續(xù)筵席,檀道一放下琵琶,悄然離席。走到庭院里,聽見身后一陣輕盈急切的腳步聲,他一錯(cuò)步,在太湖石后,撞上了追來的阿松。這里背著月光,黑黢黢的面孔也看不清是哭是笑。阿松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你還愛我的,”她喜孜孜的,有點(diǎn)難以抑制的得意,聲音又急又顫,“你還愛我的?!?/br> 檀道一垂眸看著她。她的氣息那樣熱烈,足以融化積年的冰雪。檀道一默然,說:“我剛才唱的你沒聽懂嗎?” 不管聽沒聽懂,阿松只是倔強(qiáng)地?fù)u頭,“我聽不懂。”她只重復(fù)自己相信的,“你還是愛我的,你不喜歡愗華,怕元脩要打我。” 檀道一沒有否認(rèn)。他在牢獄時(shí),也曾一遍一遍地問自己。可即便如此——他冷淡地說:“我已經(jīng)告訴你了?!?/br> 阿松一怔,立即反駁他,“你胡說,你心里有我的……” “那又怎么樣?”檀道一耐心地說:“你跟我不是一路人……” “我不管。”阿松險(xiǎn)些哭出來,她揚(yáng)起臉,滿懷希冀地尋找著他眼眸里的情意,“你親親我吧?!?/br> 檀道一凝視著她,不由自主把她攬進(jìn)懷里。阿松臉靠在他胸前,微笑著閉上眼,許久,感覺到發(fā)頂微微一動,那是吻嗎?她有些疑惑地抬起頭,檀道一握著肩膀把她推開了?!拔铱床黄鹉?,我不相信你,也接受不了你,”檀道一深知阿松最恨這樣的話,他的話坦誠得殘酷,既是拒絕她,也是告誡自己,“在建康我已經(jīng)對不起你一次了,別再讓我犯渾了?!?/br> “你看不起我?”阿松難以置信地喃喃。 她的表情,太過震驚了,檀道一不忍心,語氣略微柔和了些,“你未蒙教化,本性難改,我不該苛求你……” 阿松狠狠地把他甩開,她真想再甩他一個(gè)耳光——想到他在元脩面前維護(hù)她,她忍住了,就當(dāng)還他的人情,可阿松忍不住冷笑,“誰說我未蒙教化?我阿娘把我教得很好!我做錯(cuò)了什么要被你看不起?你看不起我為什么又要親我摸我?我看不起你!你是我見過的最虛偽,最自以為是的人!”她推開他,轉(zhuǎn)身快步走開了。 第53章 、雙飛西園草(十三) 正月望日,皇帝臨朝, 朝賀之后, 宮里開了盛大的筵席, 以饗群臣, 宴罷,正是圓月當(dāng)空,萬里清輝,皇帝興致勃發(fā), 率領(lǐng)著群臣和宮眷們登上閶闔門賞燈,連因?yàn)闇绶鹨皇潞突实凵兜奶笠搽y得露出了笑臉,抱了皇子阿奴在膝頭,對銅駝街上往南一路的火樹銀花指指點(diǎn)點(diǎn)。 這一夜,舉國歡慶, 暫馳宵禁,鐘鳴漏盡了,城里城外仍是川流不息的人群。 唯有壽陽公稱病, 宴席散后,便早早回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