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到，并沒有感覺驚訝惶恐。

    她就像沒聽見一樣，聲音不緊不慢繼續(xù)說著：“姑姑，當(dāng)時我見到那個同鄉(xiāng)，沒想到他卻已經(jīng)不記得我了。是不是很可笑？竟然已經(jīng)忘記了。他只是口口聲聲，要告我弟弟偷盜，說要叫治官斬了他偷東西的手，拉著四周的攤主為自己做證。分明是誣告，可卻振振有詞。

    我看著他，便想起昔日種種，一時不能自抑，失神將他當(dāng)街?jǐn)貧?，后來事發(fā)一想，索性做也做了，便由得一股怒氣作祟，連夜趕回當(dāng)年住的村莊，一夜殺了三十七人，除不知事的懵懂小兒之外，全數(shù)殺盡。我用定身咒定住他們，一個一個腦袋砍過去，最后竟然刀刃都砍卷了?！?/br>
    申姜聽完這樣的頭尾，才明白。少女的心結(jié)是什么。

    她不是因為申姜說要報官，才解開心結(jié)。

    也不是因為沒有報仇才怨恨難解。

    少女說著表情平靜看向申姜：“我本來就是私學(xué)術(shù)法，沒有上尊指點，以至于內(nèi)丹渾濁，再加上修為又差。這場大殺特殺，更叫我心生夢魘，使得神識陷入其中不能自拔。弟弟不忍心看我死，將我背著送到姑姑處。才幸得姑姑援手，不至于爆丹而亡。只是，我枉費了姑姑的好心。犯下這樣的事，囚靈山不會放過我，左右我都是要死。”

    此時惶惶站在門邊的少年，聞言，匆匆從外面跑進(jìn)來，紅著眼睛，撲跪申姜：“姑姑別開門！這里是淵宅，只要姑姑不開門，他們也沒有辦法?！?/br>
    但少女只對弟弟說：“你不要胡說，難道我們能在這里躲一輩子嗎？如今我也沒有什么不甘心。死就死吧?！?/br>
    回頭看向申姜：“姑姑。我當(dāng)時殺了仇人，滿手鮮血，該感覺暢快才對，可……可不知道為什么，滿腹只有不平，以至于被困于夢魘……我……我們……太委屈！姑姑！沒有一個人，為我們說話！”說著，拉著袖子抹著眼淚，終于忍不住哭起來。

    單薄的肩膀，抖動得像寒風(fēng)中的樹葉兒。

    申姜是唯一的一個說出真話的人。

    她從頭到尾，要的只是一句“錯的是他們”。

    只想有一個，知道一切的人，說一句：“我?guī)湍銈冏髯C。”

    多么卑微的要求，可又難如登天。

    到死那些人還在為自己脫罪，為自己辯解。

    圍堵過阿娘的人口口聲聲說什么：“當(dāng)年都是和你娘開玩笑，誰知道她認(rèn)真？”

    曾在一邊起哄，正義言辭說母女?dāng)娘L(fēng)水，讓她阿娘死了都還得再死一次的，如今哭著哀求：“村長前些年已經(jīng)病死了，這真的不關(guān)我事。是他說要那么辦，我才不得不附和的?！?/br>
    一個個和狗一樣哭求：“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不殺我?！?/br>
    獨獨沒有一個人，是真心實意地認(rèn)罪。

    甚至許多人，早將母女兩個在這里的遭遇忘記了。

    似乎這許多年，只有她還在深夜想起那段往事，心生不忿，無法釋懷。

    這時拍門聲又響起來：“姜先生？以靈士之身，殺普通民眾，是千刀萬剮的重罪。我們是按規(guī)矩辦事，淵宅數(shù)千年從來都沒有插手外事的規(guī)矩，還請姜先生不要包庇這窮兇極惡的兇犯?！?/br>
    除此之外，還有婦人與老人的哭聲與叫罵，應(yīng)該是死者生活在鄰村的親戚吧。

    “也許只有死才是解脫。其實我已經(jīng)看開了?！鄙倥p聲說。所有她不想回想的、不愿意回想的、以前種種遭遇都像鬼魅，如影隨行。只要活著，就無法忘記：“姑姑別為難，我是甘愿伏法。只希望以后，姑姑能多照應(yīng)著我弟弟，他很勤快很聽話?！?/br>
    少年哭起來。

    “只是我不懂?！鄙倥怪^，也淚如雨下：“姑姑，公道是什么？我真的做錯了嗎？我不懂為什么終了，結(jié)果是這樣？”

    阿娘也好，她也好，這一生都太委屈。

    申姜伸手把她拉起來，沉默了好久才開口：“做惡的人，會誠心道歉悔，覺得當(dāng)初不該害人的，很少很少。他們?nèi)绻裁唇蟹词∽约?，也就不會犯下毫無人性的惡事了。就算會反省，也只是因為自己的際遇而后悔。為了當(dāng)時沒有斬草除根，以至于事發(fā)，毀掉了自己的人生而懊惱。至于對別人，是一絲歉意也沒有的。而他們的親人，更少有會認(rèn)錯的，有的只是對你的怨恨。在他們眼中，害了他的不是他自己不是親人的縱容，而是你。是你不肯乖乖被害，默默忍受?！?/br>
    所以，受害者想要的，誠心誠意的懺悔，永遠(yuǎn)也不會來。

    申姜停下來，仿佛又看到了車禍后自己才剛醒時，司機家屬怎么無視她是無辜的受害者，怎么不肯承認(rèn)是自己兒子意圖不軌將她弄暈帶走才出事。反而雇人闖入病房亂打亂砸。

    如果不是申蘭花拼命，護(hù)著維持她生命的設(shè)備，后來醫(yī)院醫(yī)生護(hù)士趕到，估計那天就是她活的最后一天了。

    剛開始那段時間，她除了恨和憤怒，沒有別的情緒。

    那時候如果有能力，自己會想要報復(fù)嗎？一怒之下會將助紂為虐的人全部殺掉嗎？

    那些人又是不是真的罪已至死？

    申姜低頭看著自己的雙腿：“其實我也不知道，公道是什么、自己的想法對不對、心中怨恨與不忿又要如何平息？也許有一天能明白吧。那時我一定會告訴你?！闭f著抬頭對少女笑笑，欠身替她擦去眼淚：“我是淵宅的主人，我救了你的命 ，你不是說要為我做一件事，報答我嗎？”

    少女點點頭聲音沙?。骸肮霉谜堈f?！?/br>
    “我要你，只要有機會就好好地活著。哪怕覺得很辛苦，覺得一切毫無意義?！币苍S有一天，她會找到一朵好看的花，看著那朵花突然之間，一切陰霾都會散去了。它的存在，足以抵消一切不忿與怨恨，撫平人心中的痛和傷痕。

    “姑姑……”少女掩面痛哭，最終用力點點頭：“是。姑姑?！闭Z氣堅毅了不少，有些恢復(fù)最初的樣子了。

    “走吧?！鄙杲钌钔鲁鲆豢跉?。轉(zhuǎn)身要向大門去，但搖了兩下輪椅發(fā)現(xiàn)身體太虛了，手上沒勁。而小麗不太懂，這些天也沒給輪椅充電。

    少年抹著淚，連忙上來幫忙推著。

    第8章 、孟觀鯨

    一行人去前路的路上，jiejie怕申姜一無所知，告訴她自己錢小月這三個字怎么寫：“不是小，是肖，并不是什么好的意思。取自‘達(dá)生之情者傀,達(dá)于知者肖’，阿弟的名字，取后半句‘達(dá)大命者隨，達(dá)小命者遭’叫阿遭?！?/br>
    大概是她mama，在生她時，對自己的境遇有所感。

    申姜說：“肖月？那也有‘像月亮一樣’的意思。對不對？”

    jiejie愣了一下，隨后，紅著眼睛點點頭：“對。”哪怕知道只是安慰自己的話，但也希望，阿娘并不是那么討厭自己。

    說話的功夫，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