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過味來。

    一直以來他都生活在夢魘中，沒有人會記得他，哪怕和他說過話，可這些魘中人只要一轉(zhuǎn)頭就會忘記他的存在。并且身邊所有的場景，每天都在重置。

    當(dāng)事主離開，魘還會停滯，萬物死寂一片。

    他雖然存在，但卻像一個幽靈。

    可現(xiàn)在，在這里卻不同了。

    “我可以在這里生老病死！真正活著。我可以有真正的家?？梢越Y(jié)交朋友！”他激動得在雪地里胡亂喊著，甚至眼眶都紅了。

    不知道多少年，他像一個被困在孤寂中的囚徒。

    “這些人、這里每個人都會記得我。”他抓住申姜的胳膊：“他們會記得我。所有人都會記得我?！备吲d得不知道怎么才好，像瘋子一樣：“我要給自己取個名字?！?/br>
    ……

    “曾經(jīng)連名字都沒有意義，可現(xiàn)在有了。會有人記得我。”

    …………

    “啊啊啊啊??！”他狂叫著，在雪地上瘋跑。身上的行李都隨便甩掉。

    狗跟著他汪汪地叫著，狂奔著。

    最后他瘋跑著，又沖回申姜面前：“實在多謝你！”激動得語無論次：“我愿意教你怎么在主人不醒來的情況下，離開夢魘?！?/br>
    他仿佛生怕申姜不相信自己的話：“這次是真的。不是像上次那樣坑你的?！?/br>
    見申姜瞪著自己。以為她不信自己。

    扭頭跑到雪地里，把自己的行李扒拉出來，翻弄得亂七八糟，終于找出幾張黃紙，正襟危坐從懷里掏出一只筆，在舌頭上舔濕，然后閉眸正色提筆，落筆下去龍飛鳳舞一氣呵成。

    隨后一轉(zhuǎn)身，便將這個頌符，一下拍在申姜頭上的簪花上。

    申姜都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被彈出了夢境，回到了木屋內(nèi)。

    紙人呆站著，不知道為什么她會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現(xiàn)。

    申姜不管它，發(fā)現(xiàn)自己真的出現(xiàn)之后，先是高興。

    可隨后回過味來。

    這個滑頭??！先前真的是敷衍她的……

    拿出燈又回到夢中，這次正是在她消失的地方重新出現(xiàn)。

    割麥人蹲在那里等她，興奮地把一疊符都塞給她：“我畫的，來，全部給你。你再不夠，只管找我來畫！”

    “你怎么不用這個符出去？”申姜不解。

    “對我沒用的?！?/br>
    割麥子的人胡亂收拾行李，落了好多在地上，他也不去撿，拖著包就向城的方向跑去。實在迫不及待。

    狗撒歡似地跟上他。一人一狗，邊跑著，包里的東西邊掉。落了一路。

    等跑了一大截路，卻突然停下來。垂頭站在那里。

    申姜收好符紙跟上去，走近一些，聽到低沉的嗚咽。

    高高的男人站在蒼茫天地之間，原本嘴利又有幾分狡黠，此時卻掩面痛哭起來。

    狗坐在他身邊，仰頭看著他，低聲地哼著，站起來用毛爪子搭在他身上。

    申姜這時候才意識到，他明明表現(xiàn)得那么極力努力，仿若無事?？尚闹袇s并不是看上去那樣的。

    人的情緒與真實的感觸，似乎永遠(yuǎn)也無法從表面窺探得到。只有在某個瞬間，才能得見一二。

    過了一會兒他才平復(fù)。

    終于不像剛才那樣瘋顛。默默地拿著包裹，轉(zhuǎn)頭去撿那些掉落了一路的家當(dāng)。

    申姜連忙跑去幫他。

    “你心里大概覺得我可笑?！彼仡^看了看申姜，人已經(jīng)平復(fù)了很多：“遇到你雖然是有些開心，但也只是少少，利用的心更重一些。因為你畢竟只是過客。永遠(yuǎn)被困的只有我自己。我這樣活著，已不知時日……”可現(xiàn)在不同，現(xiàn)在他是真的有了‘陪伴’自己的人們。

    他把所有的東西都塞到包里，背在身上：“我已經(jīng)幫了你，并且做了我能做的。但，對于此時困境，我實在一無所知，不知如何解決。接下來，能不能找到離開虛無之地的辦法、找到藥，讓京半夏多活些時間，全在于你了。我已經(jīng)沒什么能做的?！?/br>
    說著，便帶著狗向城的方向繼續(xù)走去。

    只是這次，步伐雖然還是急促，卻沉穩(wěn)了很多。

    “你去哪兒？”申姜高聲問。

    “去活一回?！备铥溩拥娜藳]有回頭，伸手揮了揮：“或者，活幾天。”

    也許根本沒有辦法離開虛無之地，屋子里的藥耗光之后，京半夏就會死，而他也與這夢魘一起就此泯滅。

    但在此之前，他想要真的活一回，想與人相識相交，這次就算是第二天醒來，這些人也不會忘記他，會熱切地和他打招呼。

    哪怕只是短短的時光。他想像一個普通人那樣生活。

    他走了很遠(yuǎn)回頭看向申姜，迎著風(fēng)雪大聲喊道：“抱歉?！?/br>
    他知道，自己跟申姜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但卻沒有選擇孤注一擲地，將接下來所有的時間，都用在陪同申姜尋找脫身之法這件事上。

    也明明知道，只顧眼前十分愚蠢。

    要是別人這么做，他一定會破口大罵。畢竟這與聽天由命地等死沒有什么差別。

    可他此時，卻懵然理解了，那些已經(jīng)死到臨頭，卻仍然沉浸在享樂中的人。

    他們確實是逃兵，但不過是在長久的困苦之后，實在太想得到片刻的溫情與歡愉。

    不想在死前，連一分鐘自己想過的生活都沒有體驗過。

    申姜低頭清點了一下，割麥子的人在那兒一會功夫，足足畫了七十多張符。如果這些符都用完，還沒有找到辦法，大概一切也結(jié)束了。

    她沒有阻止割麥子的人離開，也沒有再跟他講更多的道理，企圖勸服他。

    只是站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變成一個黑色的小點，消失在地平線上。然后取出了摩托車，把卡在毛耳朵上的防風(fēng)鏡戴好?？缱杰嚿希蛎叽ǖ姆较蛲煌煌坏亻_去。

    她想起，在哪里聽過眠川這個地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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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2章 、鹿飲溪這個名字

    申姜記起來自己聽過眠川這個地方。

    她被困在孟觀鯨的小世界之中時, 京半夏出現(xiàn)，紙人曾介紹說‘這是我家主人，眠川人氏?！?/br>
    所以她在想的是, 鹿飲溪會不會是眠川人。

    如果眠川真的是他的家鄉(xiāng)，自己進(jìn)夢魘之后，落地點是眠川就很合理